顔太師随他走到一側:“請問王叔,何事急切?”
“唉!”西周公長歎一聲。
“究竟何事,能透個氣嗎?”顔太師急了。
“是秦人要見太師!”
“雪兒已經出嫁了,秦人還有什麽事兒?”
西周公壓低聲音:“依舊是聘親的事兒!”
顔太師驚愕:“啊?”
顔太師回到府中,果見公子疾已候多時。
幾句寒暄之後,公子疾奉上禮單:“這是聘禮,請太師過目!”
顔太師接過禮單,淡淡道:“長公主早已許配燕室,且已于兩日之前知會秦使,今日嫁出了!”
“回禀太師,”公子疾拱手應道,“我們此番求聘,聘的并不是雪公主!”
“不是雪公主,又是何人?”
“雨公主!”
顔太師臉色沉下來,良久,冷冷說道:“雨公主尚未及笄,不到婚聘年紀,秦使難道不知道嗎?”
“知道。”
“既然知道,爲何還要強聘?”
“因爲周室公主搶手啊!我家君上憂心再出現前番争聘之事,特命本使先行納彩。爲示誠意,又使殿下親來,還望太師念在我家君上這番誠意上,玉成美事!”
“老朽曉得了。秦公聘禮老朽可以收下,待公主及笄之後,老朽再行奏報王上,謀議婚事,如何?”
“雨公主年逾十四,及笄在即。秦公旨意是,鑒于前有争聘之事,此番秦室納彩,欲将公主先行聘至秦室,待公主及笄之後,再擇吉日成婚!”
“這個不合禮制!”
“哦?”公子疾兩眼直逼過來,“老太師既然提及禮制,晚輩也就說一說這個禮制!據晚輩所查,淳于子既不是燕室大夫,也不是聘親使臣,不過一個浪蕩天下的遊士而已。此人早來洛陽,且就寄居于太師府上。敢問太師,一個遊山玩水、走朋訪友的士子于一夜之間搖身變爲燕室的聘親使臣,大周禮數何在?這且不說,即使民女出嫁,也需挑選黃道吉日,而天子視若掌上明珠的雪公主出嫁,理當是天大的喜事,可實際上呢,燕室既無一人前來迎親,也未出一金聘禮,以燕地之遙,來去數千裏地,想必燕公還不知道有此大喜呢,老太師卻把公主如此這般地匆匆嫁出了!晚輩查過曆法,按照大周禮數,今日并不适宜婚嫁,老太師卻視天子嫁女爲兒戲,辯稱辰時宜嫁,将雪公主強行打發!晚輩還查詢到,在我殿下抵達之前,宮中并未議定婚嫁之事,更未确定嫁入燕室,而是在我殿下抵達之後,才匆匆嫁出公主,敢問太師,這難道就合乎大周禮制嗎?如果不合,是刻意躲避我秦人嗎?”
這一番話事實俱在,無懈可擊,顔太師啞口無言,老臉紅漲,不無羞慚地垂下頭去。
公子疾微微一笑,緩和語氣:“秦公誠意,還望太師成全!”
“唉,”顔太師苦歎一聲,“周室已然如此,你們仍舊苦苦相逼,還叫一個行将就木的人來成全,這難道就是天意嗎?”
公子疾拱手道:“太師久經風霜,見過不知多少世面,不該這般良莠不分哪!自孟津朝王以來,太師當知,苦苦相逼的不是秦室,而是魏室!孟津之會,秦公忖知魏侯居心叵測,執意不去。魏侯以秦公不去爲由,冠以天子之名,裹脅諸侯伐秦。由于魏侯秉持的是天子旨意,秦公欲哭無淚,欲抗不能,隻好使公孫鞅赴魏,自辱己身,稱臣求和。魏侯見秦公服軟了,賊心畢現,不久即于逢澤稱王。魏侯叛周,天下震恐,隻有秦公不懼強暴,毅然前往周室聘親。太師啊,聘親不過是個虛名,擁周護主才是秦公的真心哪!豈料魏侯作祟,使陳轸攪局,太師出于無奈,方使淳于子出面化解困局,秦公雖爲不悅,卻也理解。所幸天不佑魏,河西大戰,秦公最終獲勝。戰場尚未打掃清爽,秦公就使太子再赴洛陽,續聘雨公主。太師試想,若是不爲護主,以秦室之盛,以秦國太子之尊,天下女子何處不能求,秦公爲何偏要聘親一個風雨飄搖的周室呢?”
顔太師沉思良久,亦拱手:“謝秦公誠意!不瞞秦使,雪公主嫁往燕室,确爲不得已之舉,其中委曲,難以表述。秦室若是執意聘娶雨公主,老朽也無話說,這就奏請陛下,由陛下聖裁,可否?”
公子疾再拱:“晚輩代秦公謝太師成全!”
翌日晨起,顔太師入宮觐見天子。
觀他氣色不佳,顯王遲疑一下,問道:“是秦卒不肯撤走嗎?”
“嗯。”顔太師點頭。
“爲什麽?”
“還要聘親!”
“這……雪兒不是已經出嫁了嗎?”
“他們要聘雨公主!”
周顯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雨兒?”
顔太師點頭。
周顯王閉目良久:“她還小呢!”
“唉,是啊。可……秦公前番聘親失意,心猶不甘,此番使太子親來,若是空手而歸,更是不甘哪!”
“愛卿是何主張?”
“仔細想來,諸侯之中,秦室還算維護周室的。遙想當年,西戎威逼,秦非子爲周室牧馬。周室遭劫,秦莊公護送平王東遷,秦襄公蕩平西戎,奪回歧、豐之地,爲周室去除了多年西患。到了穆公,秦坐擁關中,稱霸諸侯,卻也未生逆心,尚能以周室大局爲重。此番魏侯謀逆,挾天子名義伐秦,秦之表現也還可圈可點,一是不懼強暴,與我結親,二是不惜國力,與魏血戰。由此種種,臣以爲,就眼前時局,既然秦公執意攀親,于我周室有百益而無一害,何不成全他呢?”
“不是有魏人在作梗嗎?”
“魏人作梗的隻是雪公主!河西戰前,雙方爲雪公主争破臉皮。此番秦人再聘,我若将雪公主嫁往秦室,魏侯的面皮受不了,所以才來私信恐吓。秦室改聘雨公主,堪稱妙策,一是遂了前願,堵了天下人的口,二也讓魏侯沒有話說!”
“老愛卿,”周顯王不假思索,“你知會秦使,秦公的誠意寡人領了。秦公執意聘娶雨兒爲太子妃,是好事,寡人沒有不允之理。隻是好事就當多磨,雨兒眼下尚幼,望秦公少安勿躁,待她明年及笄,再行婚聘不遲!”
顔太師苦笑一聲:“臣對秦使也是這般講的,可秦使說,雪公主之事讓秦公後怕,秦公執意先聘雨公主回秦地,俟公主及笄,再擇吉日奉行大禮!”
周顯王微微皺眉,擺手道:“寡人知道了。”
“王上,臣如何回複秦使爲妥?”
“你不是很會拖嗎?先拖他幾日吧。雨兒不是雪兒,即使寡人,也強逼不得啊!”
顔太師拱手:“臣遵旨!”
王後一覺睡到次日午時。
将醒非醒之際,王後額頭汗出,全身都在用勁,卻動彈不得,折騰好一陣子,終于叫出聲來:“雨兒——”
聲音巨大,幾乎是在嘶叫。
宮女聞訊趕到,見王後已經坐在榻上,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宮女急道:“娘娘?”掏出絲絹爲她擦汗。
“沒什麽,”王後噓出一口氣,“做了個噩夢而已!”
“奴婢聽見娘娘在叫雨公主。”
“是哩。對了,你去望望陛下,要是沒事兒,就請陛下過來一趟。”
宮女點頭,快步去了。
禦書房外,一隻秋蟬躲在樹葉間“吱吱吱”地鳴個不停。顯王的書童仰頭看向樹冠,咬牙切齒。許是尋不到知了,書童氣惱,運足力氣,朝樹身猛踹一腳。大樹隻是微微動彈一下,秋蟬的叫聲則愈發響亮。
宮女走過來,看他一時,撲哧笑了:“嗨,你踢樹做啥?”
書童氣呼呼道:“你聽,那家夥吱吱吱吱,沒個完!”
“它吱它的,礙你啥事兒?”
“唉,”書童輕歎一口氣,“陛下正在難受,這隻秋蟬卻不識趣,隻在此處煩人,你說氣人不?”
“陛下爲什麽難受了?”
“這個不能說。哦,對了,你不侍奉娘娘,來這兒做啥?”
“娘娘做了個噩夢,吓醒了,要我來請陛下過去一趟!”
“娘娘做的是啥噩夢?”
宮女附耳悄語:“做啥噩夢不曉得,我就聽見娘娘連叫幾聲‘雨兒’,想是這噩夢與雨公主有關!”
書童震驚:“啊?!”
宮女一臉詫異:“你啊個什麽?”
書童歎服道:“娘娘真是個神人哪!”
“怎麽了?”
書童附耳悄語。
“天哪,”宮女震驚了,“雨公主跟雪公主不一樣,是個烈性子,何況娘娘還在病着呢!”
書童傷感道:“說的就是這個!”
宮女略頓一下,撒腿跑進靖安宮,向王後禀道:“娘娘……不好了,秦……秦人執意……要聘……雨公主!”
“雨兒?”王後臉色陡變,兩眼緊盯她,“你說清楚!”
宮女緩口氣:“是顔太師禀報陛下的,說是雪公主嫁走了,秦人改聘雨公主,定要娶她做太子妃。陛下不樂意,但秦人不肯,執意要聘!”
“雨兒,雨兒,雨兒……”王後“噌”地下榻,朝宮門急跑。
一切發生得過于迅速,宮女未及反應,王後已經跑到門口。
眼看就要出門,王後打了個踉跄,“咚”一聲栽倒在地。
宮女這才回過神來,飛沖上去,一把扶起王後,失聲道:“娘娘!娘娘!”又尖起嗓子,“快來人哪,快來人哪!娘娘……”
宮正及衆宮人聞聲趕至,七手八腳地将王後擡到榻上。
宮正大喊道:“快,召太醫,快,禀報陛下!快!快!”
幾名宮人分别朝不同方向跑去。
王後昏倒,嬴驷有點兒慌了,問公子疾道:“怎麽回事兒?”
“唉,”公子疾苦笑一聲,“她怎麽又來了?該當換個花樣才是!”
“花樣?”
“驷哥有所不知,”公子疾應道,“這個王後是個神人哪。前番聘親,爲拖延時日,王後作神弄鬼,昏睡半個月不醒,連魏室來的高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來,若不是大良造請來終南山仙姑,臣弟真就讓她蒙了!”
嬴驷急道:“仙姑何在?”
“呵呵呵,”公子疾笑道,“爲防她再來這一手,臣弟早已使人請到仙姑,就在驿中安歇呢!她這不是病了嗎,臣弟這就陪同仙姑前往診治!”又轉對軍尉,“有請仙姑!”
林仙姑再進靖安宮診治王後,見王後面色蠟黃,呼吸細微,雙目緊閉,完全昏迷。林仙姑如前番一樣,離王後一步之遙發功有頃,收功離去。
公子疾迎上,急問:“請問仙姑,王後她……可是有病?”
林仙姑點頭。
公子疾怔了:“仙姑是說,王後這次是真的病了?”
林仙姑點頭。
“何病?”
“急心風!”
“急心風?”公子疾極是不解,問林仙姑道,“前番不是好端端的嗎,怎麽突然就得了這個病呢?”
“憂思過甚,卧床過久,虛火過盛,陽神居不安所,受驚離位!”
“是了。”公子疾大是贊同,“敢問仙姑,此病可有救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