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卬槍頭一指,大喝:“何人願奪頭功?”
一将驅車至前,朗聲道:“末将願往!”
公子卬視之,乃龍賈之子龍豹。
公子卬大喝:“擂鼓!”
一通鼓響,龍豹驅車沖到陣前,挺槍沖秦陣大叫:“大魏虎将龍豹在此,何人前來受死!”
話音未落,秦軍陣上,一車沖出,秦鼓響起。
車中一将槍指龍豹,大喝道:“大秦虎将杜憲前來斬你!”
雙方鼓聲大作,戰車交錯沖過,隻一回合,秦将杜憲倒在車下。
龍豹轉到陣中,揚起槍,大叫:“還有何人前來受死!”
話音未落,秦陣沖出一将,又是一回合,被龍豹刺下戰車。
秦将面面相觑。
公子疾驅車沖出。
連斬兩名敵将,龍豹豪氣沖天,挺槍驅車相迎。二車絞在一處,龍豹将一杆銀槍舞得上下飛轉,公子疾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秦陣靜默,魏陣喝彩。
雙方戰有十餘合,公子疾的長槍被龍豹挑掉,斜刺裏退往本陣。龍豹哪裏肯放,槍指公子疾大喝:“哪裏逃?”遂驅車緊追不舍。
魏陣的喝彩聲響徹雲霄。
眼見士氣大振,公子卬振臂大呼:“擂鼓,鷹擊長空!”
戰鼓齊鳴,旗手揮動令旗,無數戰車猶如三隻利爪,分别刺向秦陣的兩端及中腰。中間利爪在将近中腰時,突然分出一支,徑直沖向蛇頭下面的一段,七寸。
秦陣驚懼,蛇的七寸後縮。
公孫鞅急令:“快,鳴金!”
秦陣鳴金,後陣作前陣,争先恐後地逃進谷中。
谷口完全敞開,秦軍戰車紛紛掉頭,退往谷裏。
眼見敵軍潰退,公子卬挺槍舞向空中:“擂鼓,進擊!”驅車率先追去。
戰鼓齊鳴。
見主将奮勇,衆将無不争先恐後。葫蘆谷中,車馬奔馳,金戈撞擊,揚塵滾滾。
秦人如蟻般潰逃,途中分作兩部,步卒逃進樹林,淹沒在林海裏,戰車遇路即分流,目标也是山谷兩側的山嶺。
魏卒也自動分開,步卒追入林中,重車分流追趕。走在最後的秦卒扭頭截住魏人厮殺,殺不過時又逃。戰車亦是如此。
遠遠望去,偌大的戰場呈現出一面倒的态勢,前面在逃,後面在追,幾乎沒有玩命的搏殺。秦兵中跑得慢的,或被魏卒刺死,或聚作一堆死拼。
東山林中,二十幾個重甲武卒手持長槍,腰挂利劍,肩背硬弓,負重數十斤,但動作依然敏捷,将十幾名秦卒困在一塊空地上。
秦卒皆是輕裝,左躲右閃,死命還擊。幾名秦卒倒下,餘下秦卒合力突向一個方向,刺死一名魏卒,突圍而出。
衆魏卒緊追不舍。
秦卒逃至一棵合抱粗的大樹下,又被魏卒追上。秦卒背依樹幹,布成圓陣。魏卒四面沖擊,與秦卒肉搏。
雙方正在酣戰,隻聽“嗖嗖”聲響,幾支冷箭從樹冠裏射下,貫穿三名魏武卒的頭盔。三名武卒應聲倒下。
一名武卒大驚,擡頭往上看,剛好一支冷箭射下,紮在他暴露出來的脖頸上,倒地立死。餘下武卒驚懼後退,秦卒反追上去。
更多武卒跑過來,秦卒再度被圍。更多秦卒亦跑過來助戰,雙方絞作一團。樹上不時有冷箭射下,魏武卒亦向樹上回射,有箭手中箭,一人從濃密的樹冠裏摔到地上,另一人挂在樹枝上,撲騰幾下,不再動了。
在另一片樹林裏,兩名秦卒與兩名武卒捉對厮殺。武卒長槍舞動,秦卒左右騰挪。一名魏卒的長槍被樹枝挂住,收不回來。秦卒欺前,持刀刺他。武卒扔掉槍,拔出劍,格開。
雙方陷入僵鬥。
另一處山坡林中,一大群秦卒在前狂逃,成倍的魏武卒在後追趕。追進樹林深處,秦卒忽然不見,魏卒納悶,四散尋找。
谷底道路上,幾輛秦車在山道上狂奔,幾輛魏車緊追不舍。路越走越窄,前路沒了,盡是樹叢。車上秦卒棄車入林。魏車追至,見敵方棄車,魏卒望林遲疑。
環視一番後,魏卒下車,将棄下的秦車聚攏來,掉轉車頭,往回驅趕。
葫蘆谷是個絕谷,谷底有兩個山峰,一左一右将山谷鎖住,形成一段閉弧。一條高約丈餘的城牆由西邊山峰蜿蜒前伸,越過一道險峻山垭,伸向東側山峰。
谷底是一片開闊地,站在谷底往上望,西山峰頂上一棵老松樹清晰可見。
公孫鞅引領十餘戰車并近千秦卒一路逃至此處,下令道:“布陣,一字長蛇陣!”
秦車選好有利地勢,掉轉車頭,再次擺下一字長蛇陣,車頭迎向魏車。
公孫鞅穩居中央。兩側伏好弓弩手。
魏車并魏卒陸續追到,公子卬的主将車亦趕了過來。
公子卬揚槍指向公孫鞅:“公孫鞅,看你還往哪兒逃?”
“有死而已!”公孫鞅伸手,“拿槍來!”
一名侍衛遞給他一杆長槍。
“哈哈哈哈,”公子卬仰天爆出一聲長笑,豎起拇指,“有種!”又朝左右命令:“擂鼓!”
魏鼓擂響。
公子卬晃動長槍,一車前沖。
公孫鞅的戰車一動不動,公孫鞅持槍挺立車中,靜靜地望着公子卬的戰車直馳過來。
公子卬沖到半途,箭矢如蝗。
公子卬舞槍撥箭,震怒:“公孫鞅,怎麽成狗熊了?”
“哈哈哈哈,”公孫鞅仰天長笑,“狗熊怎麽能與狗打架呢?”将槍一扔:“鳴金!”
秦陣鳴金,公孫鞅及秦卒棄車上山。
公子卬揚槍大喝:“進攻,拿住公孫鞅!”
魏卒争先恐後,棄車追上。
栎陽城外兵營中,到處是燒焦的魏軍車馬與武卒。
不少秦人在清理戰場。
一排幾十輛戰車列好陣勢,司馬錯站在第一輛戰車前。
秦孝公由隊首走向隊尾,又轉回來,對司馬錯道:“司馬将軍,你可以走了!”
“末将領旨!”司馬錯拱手緻禮,躍上戰車,疾馳而去。
通往徵城的衢道上,從郃陽出發的兩萬七千魏卒無不滿頭是汗,拖不動步子了。
副将走到龍賈的戰車邊,拱手禀報道:“将軍,再有三十裏就到徵城了!”
龍賈看向他:“斥候回來沒?”
“回來一批,說是我大軍在追擊秦人,全都進谷了!”
“主将何在?”
“也進谷了!”
“傳令,加快行軍速度!”
副将面露難色:“将士們急行近二百裏,實在……走不動了!”
長途急行乃兵家大忌,故兵法有雲:“百裏而争利,則擒上将軍。”百裏尚且如此,何況是二百裏,更何況這些軍士不是大魏武卒,而是剛剛招募不久的新兵蛋子!
“唉!”龍賈長歎一聲,看看将士們,意識到自己急昏頭了,“傳令,就地休整半個時辰!”
就在龍賈右軍就地休整之時,徵城西方,塵土飛揚,戰車在前,大隊秦卒跑步跟後,直插葫蘆谷口。
塵煙滾滾中,一面黑色旗幟揚在最前列,現出一個大大的“車”字。
葫蘆谷一處山坡上,經曆了幾個時辰的殊死搏鬥後,一群魏武卒汗水淋漓。其中一個武卒從腰中掏出幹癟的水囊,解開囊口,口朝下,嘴接上,卻無一滴水滴下,便氣惱地将水囊狠狠摔在地上。
不遠處傳來叫聲:“這兒有水!”
衆武卒不顧一切,朝聲音處奔去。
林深處果然有個小水池。衆武卒奔至池邊,紛紛舀水喝,有人拿水囊裝水。衆人如獲重生,笑逐顔開,方才戰鬥的緊張感于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一個武卒捂肚子蹲下,接着滾在地上,另一武卒急叫:“别再喝了,别再喝了,水裏有毒!”
話音剛落,一名武卒用槍杆擂向另一名正在喝水的戰友的肚子,那戰友瞬間将毒水吐出。已經喝下的武卒紛紛用手摳嗓子,竭力将水吐出。
魏國長城從少梁始,沿西梁山的主峰南下,經葫蘆谷兩側的山嶺再向南,随山勢直通大荔關,過洛水後又向南,直達陰晉,構成一道直逼秦境的防線。經過苦戰,魏軍主力逐漸攻上葫蘆谷底部的一段長城,秦卒沿山道及長城且戰且退。
公子卬、陳轸在貼身短兵的護衛下意氣風發地登上城垛。
一登上城垛,公子卬就急不可耐地放眼南望,但見南方天際冒出無數道煙柱,在藍天上形成一朵朵黑雲。
公子卬候的就是這個,指着那些黑煙不無興奮地對陳轸道:“上卿請看!”
陳轸順着他的手勢望過去:“咦,怎麽那麽多煙呀?”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聲大笑,“如果不出意外,那些濃煙當是裴将軍放的!”
“裴将軍?”陳轸大爲吃驚,“怪道今日沒見他的面呢。”
“不瞞上卿,”公子卬不無得意道,“昨晚人定時分,本将密令裴英引銳卒兩萬,重車三百乘,星夜馳奔大荔關,于黎明時分直搗秦境。看來裴将軍這是得手了,那些煙雲當是秦人的糧草基地,若是運氣足夠好,裴将軍還能捉到秦公呢!”
“啧啧啧,”陳轸咂舌,“将軍真乃用兵如神哪!”
“報,”左參将疾走上來,拱手道,“公孫鞅一夥沿長城逃向了那個山頭!”說着指向斜對面的老松樹。
“哼,”公子卬鼻孔裏哼出一聲,“我就曉得他要逃往那兒去!傳令,全力進攻,記住,要活的,不要死的!”
“末将得令!”左參将快步離去。
“呵呵呵,”公子卬指向遠處的老松樹,對陳轸道,“陳上卿,看到那棵大樹了嗎?”
陳轸看向大樹:“怎麽了?”
“十六年前,老秦公就是在那棵樹下薨天的!”公子卬長笑數聲,“哈哈哈哈,老秦公死也不會料到,十六年後,他的相國公孫鞅,還有他的八萬大軍,包括他的孫子,竟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我追殺呢!”
陳轸跟着笑幾聲,猛又想起什麽,斂住笑:“哦,對了,尊夫人何在?”
“哦,我讓她候在谷口聽捷報呢。”
“呵呵呵,這麽好的景緻,将軍何不請夫人也來賞看呢?一來緬懷一下她的先祖公,二來觀賞将軍如何活捉公孫鞅,替她一家出口怨氣!”
“嗯,是了!”公子卬轉對右參将,“接夫人來此!”
右參将拱手:“末将得令!”
秦、魏兩軍皆在葫蘆谷兩側的山梁子裏搏殺,谷底倒是人少,隻有清理道路及運輸辎重的魏人車輛。右參将帶着十幾個短兵避避讓讓,一路趕去,轉過一個葫蘆肚,就要接近谷口時,忽見遠處揚塵遮天,魏卒都在向谷裏奔逃,谷底開闊地帶,清一色全是潰退的魏卒,谷底道路全被堵死。
右參将大吃一驚,逮到一個潰兵厲聲質問:“怎麽回事?”
軍尉急道:“報,大批秦人襲擊谷口,将谷口封了!”
“看到旗号沒?”
“看到了,是個‘車’字!”
“夫人何在?”
“我……我也不曉得!”
望着塵煙滾滾的谷口,右參将驚怔片刻,匆匆掉轉車頭,朝葫蘆谷底疾馳。
葫蘆谷口,煙塵翻滾處,一名魏将及一群魏卒保護着紫雲公主沿谷道飛馳,三輛秦車緊追不舍,追在最前面的是太子嬴驷。幾十名黑衣衛士守護在三輛戰車兩側。
紫雲戰車後面的魏卒追趕不上,爲躲避秦車碾軋,紛紛蹿向路邊。秦卒也不追趕,直追紫雲的戰車。
魏将站在車上,轉身,拉弓,引箭,欲射嬴驷。一直坐在紫雲身邊的公子華突然發力,從側後一膀子撞向魏将,魏将猝不及防,翻下戰車。公子華一步跳到禦手後面,用短刀刺中禦手後心,将他掀翻車下。
公子華控制住戰車,放緩速度。
秦車逼近,将公子華的戰車圍護起來。
嬴驷跳下車,飛步上前,激動地叫道:“雲妹……”
紫雲縱身跳下,一頭撲入嬴驷懷裏,嘤嘤哭泣。
嬴驷将她抱起,縱身躍上秦國戰車,在衆短兵的護衛下,掉頭回馳。
車希賢率領一萬秦卒突然襲占谷口,擊潰魏人後也不追趕,隻将戰車沿谷口呈一字橫向擺開,戰馬卸套,使這些戰車構成一道防禦工事,再将鐵蒺藜等阻擋物安放于戰車陣前。
車希賢正在忙活布陣,遠遠望見嬴驷的戰車回來,車上載着紫雲公主,他急迎上去,脫下頭盔,朝紫雲鞠躬。所有将士紛紛脫下頭盔,朝紫雲行鞠躬大禮。
紫雲喜極而泣。
“殿下,”車希賢道,“您帶公主速走,這兒交給臣就是!”
“好!”嬴驷恨道,“狠狠打,不要放走一個魏人!”
車希賢拱手:“臣遵旨!”
嬴驷朝黑衣人揚手,引三輛戰車馳去。
老松樹所在的山脊處,峰雖不高,但卻是葫蘆谷中最險的一段。魏卒沿山脊長城如蟻般進攻。秦卒前赴後繼,死戰不退。
在正對老松樹的一塊巨石上,公子卬、陳轸對坐于一處緩坡上悠然喝茶。右參将跌跌撞撞地跑上來,聲音因急切、慌張而哆嗦:“主……主将……”
公子卬看向他,悠然問道:“怎麽了?”
右參将大口喘氣:“不……不好了,秦人……封……封住谷……谷口了!”
公子卬忽地起身:“你說什麽?”
“秦……秦人……”右參将喘幾下氣,“大量戰……戰車從……從背後殺來,封……封死谷口,打的是‘車’字旗,當是車希賢!”
公子卬目瞪口呆。
陳轸臉色蒼白:“這……這……這……”
見主将發呆,一旁的左參将急道:“主将,快,鳴金,奪回谷口!”
公子卬這也醒悟過來,朗聲道:“傳令,鳴金,奪回谷口!”說完撿起長槍,不顧一切地沖下山坡。
聽到魏人的鳴金聲,公子疾急進城堡,向公孫鞅禀報道:“報主将,魏人鳴金!”
“傳令,擊鼓進擊!”公孫鞅站起來,精神抖擻地走出城堡。
魏人的鳴金聲與秦人的擊鼓聲在葫蘆谷中交相回響。魏人聞聽後路被斷,無心戀戰,心急如焚地從兩側的山梁上紛紛退向山谷,秦人則将這些日來憋的所有氣盡皆釋放,如猛虎出山,四處截殺、屠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