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他逼到跟前,紫雲拼出全身力氣刺出。公子卬閃電般伸出手指,牢牢夾住刀刃。紫雲拼命抽扭,那刀卻如生了根一般。紫雲正自驚懼,公子卬另一手伸出,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稍稍一拉,就将她扯到身前,反手按在榻上,奪下刀,“噌噌”幾下挑開她的緊身衣,将她壓在身下。
紫雲“啊”地發出凄厲的尖叫。
隔壁的奴婢寝房裏,一長排地鋪上卧着二十多個女仆,全被紫雲凄厲的慘叫聲驚醒。趙國奴婢忽地坐起,就要沖出,躺在她身邊的公子華将她扯倒,按下。
紫雲慘叫聲聲,刺破夜空,公子華兩眼怒睜,面孔扭曲……
次日淩晨,公子卬全身赤裸,身上搭個被角,一聲接一聲地打着呼噜。紫雲擁被而坐,就着透進窗棂的晨曦死死地盯住他。
榻上一片血污,是她的處子之血。
紫雲眼中冒火。
紫雲的目光移開去,射到地上,射在她的短刀上。
紫雲溜下榻,拾起短刀,回到榻前,雙手擎刀,緩緩對準公子卬的心髒。
公子卬仍舊均勻地打着呼噜,顯然仍在睡夢中。
紫雲閉上眼,将刀高高擎起,喘氣聲越來越重。
刀尖眼見就要紮下,紫雲的耳邊陡然響起一個聲音:“……不但不能宰他,我們還要扶他當魏軍主将……隻有他當上主将,我們才能戰勝魏人……”
紫雲的手僵在空中。
紫雲的眼中流出淚水。
紫雲退後幾步,扔下刀,目光癡呆地坐在地上。
曙色裏,公子卬眯縫着眼,瞥她一下,嘴角撇出一絲冷笑,背對着她,呼噜聲打得更響了。
翌日晨起,七八個黑衣秦人聚在安邑一家雜貨鋪的後院,坐在中間的是公子疾。
一人脫下鞋子,拆開鞋底,取出一物,雙手呈給公子疾:“五大夫,此函爲大良造親筆所寫,務必由您親啓!”
公子疾讀畢,要來火繩,點着,燒掉。
那人手指擺在地上的兩隻箱子:“這兩箱東西也是大良造籌備的!”
公子疾打開箱子,滿滿一箱秦國金餅。
“上裝,”公子疾轉對一個黑衣人吩咐道,“宜陽新貴,販烏金的!”
那人拿出行頭忙活起來。不消一刻,待公子疾步出房間時,沒有人能認出他了。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宜陽新貴,手腕上戴着大金镯,手指上戴着鑲有珍珠的大金戒,脖子上挂着又笨又重的金項鏈,絡腮胡子遮掉半個臉面,一身華服,卻又總覺得搭配不對,一看就是個沒有品味的粗漢子。
早有一輛豪華驷車候在門外。公子疾命人将箱子裝上車,一路馳向元亨樓。
驷車停在元享樓門口,公子疾跳下車,朝門楣上望一眼,拿起羽扇,哼着個曲兒,大大咧咧地走到門口。
一看他這身打扮,門人躬身至地,朝遠處唱喏:“貴賓駕到!”
公子疾不拿正眼瞧他,随口應道:“駕到,駕到!”扭頭朝車上,“小子們,元亨樓到了,擡物事下來!”
車中一陣忙活,幾個仆從擡下沉甸甸的兩隻箱子,随公子疾走進大門。
門人叫來迎賓雜役,安排公子疾于貴賓廳坐定。
一陣腳步聲急,林容下樓,徑至廳中,朝公子疾深深一揖:“得罪,得罪,在下林容有失遠迎!”
公子疾兩手略略一拱,算是回禮:“噢,是林樓主呀,在下初七,初來乍到,請多關照!”
林樓主略怔:“初七?”
“呵呵呵,大年初一的初,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嘿,這名字好聽!”林樓主驚歎道,“敢問初爺來自何方寶地?”
“哈哈哈,”公子疾大笑幾聲,“狗屁寶地,就是那個宜陽!”
“哎呀呀,”林樓主連連拱手,“真沒想到初爺是韓國人,失敬,失敬!”壓低聲:“聽說宜陽遍地都是黑金子啊!”
“哈哈哈,”公子疾得意地從袖中摸出一塊生鐵,“樓主是說這個吧!”“啪”一聲拍在幾案上。
林樓主撿起來,詳細端看,咂舌道:“啧啧啧,就是此物,聽說值大錢呢!”
“前幾年不成,打去年開始,走幾趟鹹陽,生意稍稍上去了些!”
林樓主打了個顫栗:“鹹陽?”
“是呀,”公子疾指着兩隻箱子,“這不,剛從鹹陽來,小賺一宗啊!”
林樓主瞄一眼箱子,吸一口氣:“看初爺這架勢,是做大買賣的!”
“什麽大買賣,才二十多隻爐子。”
林樓主咂舌道:“乖乖,二十多隻爐子!”
“呵呵呵,小本經營,小本經營!”
“敢問初爺,”林樓主深鞠一躬,“您來這兒是……”故意頓住。
“聽聞此地好玩,特來耍耍!”
林樓主再次瞄一眼兩隻箱子:“好哇好哇,初爺若是隻爲耍耍,算是尋對地方喽!”朝樓上擊掌:“桃紅!”
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下樓,桃紅進來,半掩面,酥胸半現。
公子疾看向她,吸一口長氣,好像沒有見過女人似的,緊緊盯在她半裸半隐的酥胸上。桃紅媚眼抛去,拿出羽扇,欲遮還羞。
“哈哈哈哈,”林樓主看個正着,“英雄愛美人,美人配英雄,初爺與小桃紅,真就是天作一對兒呢,一見面就對上眼喽!”
桃紅嬌嗔地發出一個讓人酥麻的聲音:“樓主——”
“呵呵呵,”林樓主笑着指指公子疾,“這位是初爺,從宜陽來的大貴人,好生侍奉!”
“曉得哩!”桃紅應一聲,對公子疾做個撩人的姿勢,“初爺,小女子這廂有禮喽!”
公子疾砸吧一下舌頭:“乖乖,好一個小騷人兒!”
林樓主朝桃紅努下嘴:“還不給初爺斟茶!”
“曉得哩!”桃紅伺候茶水。
林樓主轉向公子疾,拱手:“初爺,您先在這兒歇着,林某這就去爲初爺備個場子!”
公子疾兩眼隻在桃紅身上,朝他象征性地拱下手:“客随主便!”
林樓主急急走出,吩咐仆役道:“快,有請戚爺!”
戚光得報,急慌慌趕到二樓密室,林樓主大略講過一遍,末了道:“看那兩隻箱子是個金主兒,戚爺要不要親自出馬?”
“宜陽人?從鹹陽來?”戚光喃喃幾聲,轉對林容,“去,請那位爺過來喝杯淡茶!”
“好咧!”林樓主應聲而去,不一時,就帶着公子疾來到雅室。
公子疾這是第二次來了。
戚光迎到門口,拱手道:“在下戚光有禮了!”
“呵呵呵,”公子疾還禮,“早就聽聞安邑有個戚爺,今日得見,幸甚!”
戚光笑道:“呵呵呵,哪裏哪裏,戚某不敢當,是衆人擡愛!”兩眼直盯公子疾,顯然想看穿對方來曆。
公子疾回視,毫無怯意。
對視有頃,戚光伸手指向客席:“初兄,請!”
公子疾一拱手:“謝戚爺!”坐下。
戚光斟上茶水,直入主題:“聽聞初兄在鹹陽發财,敢問所發何财?”
公子疾掃一眼哈腰候在一邊的林樓主,欲言又止。
戚光會意,朝林樓主努嘴。
林樓主拱手,賠笑道:“二位爺慢談,需要什麽,吆喝一聲就是!”轉身退出。
聽着腳步聲下樓,公子疾沖戚光稍稍傾身,低聲道:“在下在宜陽鼓搗幾個冶鐵爐子,轉賣給秦人,旬日前剛剛交貨百車,錢貨兩訖!”
“哎喲喲,”戚光佯作驚歎,“初兄能與秦人做生意,定非尋常人啊!”
“呵呵呵,僥幸而已!”
“敢問初兄,怎麽個僥幸法?”
公子疾壓低聲音:“不瞞戚爺,舍妹伺候秦國太傅,而太傅主管的是錢糧!”
戚光抱拳:“啧啧啧,初兄這是抱上了粗腿呀,在下恭賀!”
公子疾回禮:“慚愧,慚愧!”
戚光話鋒一轉:“既然初兄如此熟悉秦人,在下另有一事請教!”
“戚爺但講無妨!”
戚光目光犀利:“秦人敢奪河西,難道就不怕大魏武卒嗎?”
公子疾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
戚光愣了:“初兄爲何發笑?”
公子疾斂住笑:“看戚爺問的!大魏武卒橫掃天下,哪家不怕?”
戚光撓撓頭皮,佯作不解:“請問初兄,秦人既然懼怕,爲何還敢強占河西?”
公子疾趨身,壓低聲音:“敢問戚爺,大魏武卒聽誰差遣?”
“将軍呀!”
“将軍又聽誰的?”
“主将呀!”
“呵呵呵,”公子疾坐直身子,“這就是了。秦人不懼武卒,就是算準了魏人主将!”
戚光吸一口氣:“乖乖!”傾身,“敢問初兄,秦人算準何人爲主将?”
“龍賈呀!”
“這……”戚光不解道,“初兄之言,在下聽糊塗了!”
“戚爺何處糊塗?”
“主将是王上任命的。據在下所知,王上尚未就此下旨,秦人怎就斷定龍賈是主将呢?”
“哈哈哈哈!”公子疾指他大笑道,“好一個戚爺,您這真叫‘不幹哪一行,不知哪一行’啊!”
戚光拱手:“在下粗鄙,請初兄賜教!”
“不瞞戚爺,秦公也好,公孫鞅也罷,賭的就是龍賈。”
“龍将軍久經沙場,威震列國,大魏武卒無不服他,秦人爲何反不怕他?”
“呵呵呵,戚爺這是不知軍旅呀!兩軍對陣,知彼知己者勝!龍賈雖善用兵,可他在河西一待二十幾年,縱使一隻耗子,秦人也摸熟了,早把他吃得透透的。不瞞戚爺,據在下所知,龍将軍一放屁,秦人就知他要拉什麽屎。這樣的仗,能不敢打嗎?”
戚光心頭一顫,臉上卻現出一笑:“哎呀,聽初兄此說,戚某才知學問大呀。對了,初兄,您還沒有回在下的問話呢。”
“什麽問話?”
“爲什麽秦人認定王上要用龍賈爲主将?”
公子疾搖頭:“唉,你呀!公孫鞅是何等樣人,難道連這個也算不出來?戚爺您想,魏将之中,誰最了解秦人?龍賈!誰的資格最老?龍賈!誰最熟悉河西?龍賈!誰最有把握對戰秦人?龍賈!依魏王之智,還能不曉得這個?”
“可……”戚光越發糊塗了,“魏國上将軍是公子卬啊!”
“噓!”公子疾打個手勢,聆聽四周,見沒有動靜,壓低聲音,“不瞞戚爺,就在下所知,公孫鞅眼下頭疼的正是此人!前番公孫鞅使魏,是上将軍看出他可能有詐,差點兒要了他的命!後來,上将軍逼他強娶秦公的公主,這不是娶親,是扣她做人質!聽說回秦之後,公孫鞅讓秦公罵了個狗血噴頭,早晚想到上将軍,那叫一個頭大呀!不過,公孫鞅此番料定魏王是不會起用上将軍的!”
“咦,爲什麽不會?”
“因爲上将軍沒有打過大仗,這麽大個事兒,魏王怎能放得下心呢!”
戚光眉頭鎖起:“前番伐衛,上将軍不是打得很好嗎?”
公子疾又是一聲大笑:“哈哈哈哈,看來戚爺是真的不知軍務啊。上将軍伐衛,是強國打弱國,就如大人打小孩,莫說是上将軍,即使戚爺帶兵,也照樣打勝!可眼下對陣的是秦人,是大國對大國,大人對大人,魏王能不躊躇嗎?”
戚光眉頭越發皺得緊了:“既然如此,公孫鞅爲何又會頭疼上将軍呢?”
公子疾詭秘一笑:“這個嘛,戚爺得去問問那個公孫鞅了。兵法上的事,想必就跟生意場一樣,各有各的路數。許是公孫鞅讓上将軍吓到了,未戰先怯,許是上将軍用兵之法,公孫鞅他尚未揣透吧!”
戚光拱手道:“還真瞧不出來,初兄生意做得好,人也摸得透,在下歎服!”朝門外:“來人!”
一陣腳步聲,桃紅扭着腰身,款款走進,深鞠一躬:“戚爺,初爺,桃紅有禮了!”
“好生侍候初爺!”戚光緩緩起身,對公子疾賠笑道,“在下尚有冗務在身,這就不奉陪了,望初兄能在此地玩個痛快!”
公子疾伸手攬過桃紅的小蠻腰:“好咧!”另一手揚揚:“戚爺慢走!”
辭别公子疾後,戚光徑至陳轸書房,将打聽到的“機密”大緻講述一遍。陳轸目瞪口呆,半晌,盯住戚光:“此人是何來路,你可吃準?”
戚光一臉不屑:“一看那人的德行,就知是個口無遮攔的貨,仗着他妹子發點兒小财,趕到這兒顯擺!”
陳轸閉目有頃,半是自語道:“嗯,扯上了太傅,倒是可信。嬴虔本是帶兵之人,曆戰無數,秦公卻讓公孫鞅做主将,隻讓他負責糧草,想必嬴虔不會甘心!心裏有氣,難免會在私下發洩。姓初的既有這層關系,所說或爲實情。”看向戚光:“将這些備細寫出,随本公面奏王上!”
正午前後,天氣悶熱。
魏宮禦書房裏,幾盆冰塊分擱幾處。魏惠王靜靜地坐着,案上擺着龍賈發來的戰報,腦海裏浮想聯翩:
公孫衍赴河西。
龍賈東征,授命公孫衍。
公孫衍整頓大荔關,斬首趙立。
呂甲不服公孫衍,飲酒。
秦夜襲長城,呂甲趕往少梁自殺謝罪。
公孫衍重點布防少梁、臨晉關、陰晉三地。
秦得河西,強攻三地,魏浴血奮戰,秦屍橫城下。
…………
龍賈的聲音在惠王耳邊回響:“……王上,縱觀秦襲河西,始于公孫鞅使魏,始于蠱惑君上南面。臣迄今猶記白相國終前之言:‘公孫鞅所謀,必在河西!如果老朽眼睛不瞎的話,不出一年,河西必有大戰。白圭托付你的,是河西的七百裏江山……’”
魏惠王拿起戰報,目光落在最後一行:“臣薦公孫衍擔任主将,臣願輔之,與秦決戰!”
魏惠王閉目,自語:“公孫衍?”
惠王眼前再次浮出公孫鞅上朝那日場景,耳邊響起公孫衍的聲音:“……魏國稱王,列國必生救亡之志,何來臣服之說?列國既不甘心,又不臣服,勢必視魏爲敵,群起相抗,魏國難道不是衆矢之的嗎?俟魏與列國争端蜂起,大良造還能甘心臣服嗎?即使大良造甘心臣服,秦公他甘心臣服嗎?即使秦公甘心臣服,與魏血仇數百年、更有河西之辱的老秦人甘心臣服嗎?”
公孫衍“哈哈哈哈——”長笑數聲,一個轉身,挺胸大步,昂然走出殿堂。
魏惠王叫道:“來人!”
毗人趨進。
“朱司徒何在?”
“回禀王上,”毗人應道,“朱司徒當在司徒府!王上若想見他,臣這就召他進宮!”
“擺駕,司徒府!”
毗人震驚:“王上?”
魏惠王看過來。
“三伏天,赤日炎炎,這辰光又是午後,日頭多出幾分毒啊!”毗人遲疑。
“擺駕吧。”
“王上,臣這就召請司徒,讓他入宮觐見!”
魏惠王橫他一眼,加強語氣:“你啰唆什麽呀,擺駕!”
“遵旨!”毗人趨步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