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伏伽聽着林楓的話,心頭不由狠狠跳了一下。
其他人面對翠雲的突然被殺,是惋惜,是憤怒,是警惕,是懊惱,是一切的負面情緒,可林楓,看到的卻是事件本身所隐藏的真相,是他們苦苦追尋的真兇就在眼前的确切結果,就仿佛在林楓眼中,這世上的一切事,都沒有能讓他消極的一般。
這種積極樂觀的态度,有如清風吹進室内,瞬間讓整個房間壓抑沉悶的氣氛,都仿佛随之輕松了許多。
孫伏伽原本緊皺的眉頭緩緩松開,他長出一口郁氣,重重點頭:“不錯,翠雲的死,恰巧驗證了我們的判斷……看來,那殺害了秦奮與張橫的真兇,就是殺害翠雲的真兇!”
林楓微微颔首,他看向翠雲單薄的屍首,緩緩道:“我們發現秦奮與張橫的屍首時,已然是被真兇挪屍過後的第二現場了,真兇有太多的時間去仔細打掃他殺人的痕迹,所以想要找到他極其困難。”
“可翠雲不同。”
衆人聞言,下意識看向林楓。
便聽林楓平靜道:“翠雲就死在我們的面前,真兇根本沒有任何的機會來清掃現場,來隐藏他殺人的毒藥,也就是說,如果說有什麽機會能找到謹慎到極點的真兇的話,那個機會……就在眼下!”
聽着林楓的話,原本因翠雲的死而内心沉重的衆人,仿佛瞬間窺探到了希望,而激動興奮了起來。
沒有林楓與趙斜陽的行動,老鸨說還要想一想,可現在耽誤了他們的生意,老鸨直接說想到了,這意味着什麽,孫伏伽自然明白。
“這就是差距啊……”趙斜陽感慨的同時,連忙向林楓道:“林寺正,你能找到真兇?”
老鸨聽着林楓的話,看着林楓那黑洞洞的,仿佛直接就能洞穿自己内心,窺探到自己心中藏得最深的秘密的雙眼,心中不由悚然一驚,她不敢與林楓對視,連忙低下頭,道:“林寺正再給奴家點時間,奴家再好好想想。”
“判斷?”趙斜陽一愣。
“别急。”
聽着林楓的話,老鸨雙眼一再閃爍,她忽然道:“我已經想到了!”
孫伏伽聞言,眸光陡然一閃,他不由有些銳利的看向老鸨。
“非富即貴?喜歡穿絲綢制品?”老鸨蹙了蹙眉,臉色開始有了變化,似乎人員範圍瞬間減少了一大批。
“你還想着生意?”
他看向老鸨,緩緩道:“就這三個條件,不知你能爲本官想到幾人?”
出來殺人,明知可能會因沾血而損失所穿的衣服,卻仍舊穿如此昂貴的絲綢制品,足以說明真兇的身家,以及對絲綢制品的喜愛。
老鸨甚至對秦奮張橫的死都不知道,整個人都是懵的,可此刻聞言,根本不敢多問,連忙下意識點頭:“林寺正請說。”
根據腳印的深淺和步間距,以及真兇貼着牆壁站立時蹭出的痕迹,可以很容易判斷出身高體重,而真兇可以用手直接擰斷會武的秦奮脖子,則可以判斷出他絕對十分魁梧有力。
在秦奮的宅邸茅廁旁,秦奮被殺的現場附近,留下了真兇的腳印,以及在茅廁的牆壁上,林楓也發現了明顯被蹭掉的灰塵。
趙斜陽剛剛已經稱呼林楓爲林寺正,所以老鸨也已然知曉林楓的身份。
說着,他直接擡起頭看向老鸨,道:“接下來本官會說幾個條件,你來判斷一下是否有符合條件的人。”
趙斜陽見狀,當即道:“來人,立即封鎖妙春院,不允許任何人進出,同時将所有人全部從房間裏叫出來,對他們一一進行盤問!”
半個時辰,已經算林楓出于謹慎而多說的了。
老鸨聞言,哪敢再多言,連忙如搗蒜般點頭稱是。
林楓平靜道:“本官還沒說完,等本官說完了所有條件,你再開口也不遲。”
林楓繼續道:“第二,非富即貴,擁有不菲的身家,喜好穿品質極佳的絲綢制品。”
趙斜陽目光冰冷,冷聲道:“老鸨子,你們妙春院的姑娘都被人殘忍毒殺了,結果你不想着找出兇手,反而還怕我們找兇手時耽誤你們做生意,你還有沒有人性?”
老鸨聽到趙斜陽的話,臉色不由一變,她忙道:“趙縣尉,我們還有客人在,你這樣做,我們以後就不好做生意了啊……”
便見林楓漆黑的眸光閃爍着凜凜精芒,緩緩道:“從客棧,找到了秦奮的家,又從秦奮的家去到了大牢,最後又從大牢來到了這裏……我們折騰了這麽久,若對他還一無所知,那也未免太丢人了。”
林楓看了老鸨一眼,繼續道:“而第三,以此時向前數半個時辰的時間内,曾經出現在妙春院,或者幹脆此時仍舊在妙春院的人。”
趙斜陽看向林楓,心中止不住的感慨,要不咋說隻有林楓能被稱爲神探呢,自己看到翠雲的死直接就傻了,覺得完蛋了,唯一的線索斷了,可林楓卻反而因此确定了來找翠雲沒有錯,并且直接找到了唯一能夠揪出真兇的機會。
林楓笑了笑,道:“暫時還找不到他,但我可以對他進行初步的判斷。”
老鸨被趙斜陽呵斥,不由畏懼的縮了縮脖子,她說道:“我當然也想找到真兇,可我們妙春院還有這麽多人要養呢,我也得考慮活人啊……”
老鸨看到這一幕,急的不由來回跺腳。
林楓笑道:“不着急,你随便想,不過與此同時,你們妙春院的大門恐怕得先關閉了,你什麽時候能想到,什麽時候找出了殺害翠雲的兇手,伱們妙春院才能什麽時候繼續營業。”
他剛到翠雲房間時,水杯還仍舊留有些許的餘溫,說明來人離開的時間并不久。
林楓瞥了老鸨一眼,淡淡道:“你若能快速爲本官确定範圍,那麽自然就不會打擾太多的人……而且越早讓本官找到嫌疑人,确定真兇身份,你們妙春院也能越早的恢複正常,可若你久久都沒有結果,那你們妙春院會被封鎖到什麽時候,可就是未知數了。”
老鸨皺眉想了想,道:“符合林寺正條件的人,奴家認識的不算少。”
林楓直接開口:“第一,男子,身高七尺半左右,身材魁梧,體型健碩。”
在秦奮的宅邸,林楓發現了一縷墨綠色的絲線,那絲線乃江南地區特制的罕見絲綢,十分昂貴。
林楓神色如常,對老鸨的反應毫不意外,一個是已死的翠竹,再也不能被利用,不能爲妙春院賺得一文錢,一個可能是他們妙春院的貴客,随随便便就在妙春院一擲千金,在老鸨這種人心中,哪個輕哪個重,林楓閉着眼睛都能想到。
“現在是午時,正是你妙春院休息的時間,想來客人應該也不多吧?那麽……”
說着,他直接給趙斜陽使了個眼色。
趙斜陽當然不信老鸨的話,他直接一擺手,向衙役喝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做?”
衙役們哪敢遲疑,連忙轉身快步離去。
所以想讓老鸨幹脆點,必須擊中她的痛點才行。
“說。”林楓看着老鸨,平靜開口。
老鸨耳聽着外面傳來的喧嚣聲,再也不敢耽擱,連忙道:“在這段時間内,沒有任何人離開妙春院,而此時妙春院内,符合林寺正所說的人,一共有三人。”
“三人?”
孫伏伽與林楓對視了一眼,他忙道:“哪三人?”
老鸨深吸一口氣,既然開口了,便沒有再遲疑,她說道:“有兩人是我們妙春院的常客。”
“一人是書生王灣,一人是富商金豐祿。”
“王灣?金豐祿?”
林楓對這兩個名字十分陌生,他轉頭看向趙斜陽,道:“趙縣尉可知道他們?”
趙斜陽連忙點頭:“這都是我們神山縣大名鼎鼎的人物,下官自然知曉。”
不用林楓詢問,趙斜陽就向林楓介紹兩人的情況。
“王灣家境殷厚,自幼就以才學聞名,他三歲識字,五歲拜師讀書,七歲作詩,十歲便可做文章,乃是我們神山縣有名的青年才俊,不過他運道可能不是太好,參加了兩次科舉,成績都不理想,但他仍未放棄,仍舊在繼續讀書,爲下一次科舉準備。”
“而金豐祿則是我們神山縣有名的富商,他主要經營金銀玉器,十分富有,他的宅邸在我們神山縣内,僅次于杜家宅邸。”
林楓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怪不得老鸨不願直接開口說出他們,這兩人,一人有錢,一人有才,有錢的金豐祿随便一賞賜,可能就是多少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财,而有才的王灣若能在妙春院做出一首優秀的詩詞,很可能直接就讓妙春院的姑娘身價大漲,這兩人對妙春院而言重要性遠高于其他人,老鸨不願說出他們也很正常。
不過,這兩人已然算是客人中的佼佼者了,還有誰,能和他們相媲美,讓老鸨也不願開口的?
林楓指尖微微挑動,說道:“還有第三人呢?”
老鸨有些猶豫,但終于還是說道:“第三人……是我們妙春院的掌櫃。”
“你們的掌櫃?”林楓眉毛一挑。
老鸨點頭:“沒錯,我們掌櫃也符合林寺正說的條件。”
林楓轉頭看向趙斜陽,道:“你對妙春院的掌櫃,有多少了解?”
趙斜陽沒想到竟然還涉及到妙春院的掌櫃,他不由磨了磨牙,道:“妙春院的掌櫃比較神秘,平常不怎麽露面,不過我們都知道他不能得罪。”
“哦?”
林楓好奇道:“爲何不能得罪?他有什麽背景嗎?”
趙斜陽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能開青樓的人,不可能是普通人,而且縣令專門告訴過我們,不要找妙春院的黴頭……連縣令都忌憚,我們哪敢得罪?”
林楓眯了眯眼睛。
的确,青樓與賭坊這種地方,非一般人所能開。
如果沒有背景,早就被各方勢力吞食幹淨了。
可這個妙春院的掌櫃,連神山縣的堂堂縣尉都不清楚底細,連縣令都專門告知手下不能得罪,這樣一看,還真的有些來頭。
他想了想,看向老鸨,道:“說說你們掌櫃的情況。”
老鸨低着頭,猶豫了一下才說道:“我們掌櫃姓安,單名一個神字。”
“安神?倒是一個有趣的名字。”
林楓道:“繼續。”
可老鸨卻搖了搖頭,道:“更多的我就也不清楚了。”
林楓眉毛一挑:“不清楚?别告訴本官,你和他共事這麽多年,結果隻知道他的一個名字?”
老鸨有些汗顔,她點頭:“不敢隐瞞林寺正,我真的對掌櫃不了解,我隻知道掌櫃手腕通天,任何人來找我們妙春院的麻煩,都會以各種理由被趕出神山縣,而且官府對我們也十分照顧,我知道這都是掌櫃做的,可他是如何做的,我完全不知道,掌櫃從不對我們說這些,他隻讓我做好分内的事,其餘的事根本不讓我管。”
聽着老鸨的話,林楓難得起了除了案子之外的興趣。
一個神秘莫測的人,對他這種就喜歡探究秘密的人來說,簡直有着緻命吸引。
他笑道:“看來這位叫安神的人,還真是有些意思。”
說着,他看向趙斜陽,道:“趙縣尉,麻煩你将這三位依次請來,本官要和他們單獨聊聊。”
趙斜陽聞言,自然不會忤逆,他連忙點頭:“下官這就去做。”
說罷,他便快步離去。
林楓想了想,他重新看向老鸨,道:“這三人,與翠雲都有過露水姻緣嗎?”
老鸨道:“翠雲是我們妙春院的頭牌之一,以純真率性著稱,人氣不比花魁低,王灣與金豐祿自然都讓翠雲陪伴過。”
“不過我們掌櫃從不碰自己的姑娘,一直都潔身自好。”
潔身自好四個字出現在青樓老闆的身上,真是怎麽聽怎麽怪。
不過林楓倒也不懷疑老鸨的話,能開青樓的狠人,有着一定的意志力并不值得意外。
他想了想,又道:“你們掌櫃與翠雲關系如何?”
老鸨想了想,道:“平常基本上沒有接觸吧,姑娘們有事情都會找我,我會整理好她們的訴求然後去找掌櫃,他們之間很少有直接的接觸。”
林楓點了點頭,沒想到這青樓還有完善的上下級之間的規章制度。
這時,他想到了什麽,叫來趙十五道:“十五,你去一趟縣衙,找到縣令,向他詢問安神的情況。”
想了想,林楓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交給趙十五,道:“不用跟他客氣,告訴他,如果敢隐瞞,或者敢說謊,後果自負。”
趙十五對這個庇護青樓的縣令一點好感都沒有,他接過令牌,咧嘴道:“義父放心,孩兒一定辦的妥妥的。”
說完,趙十五便快步離去。
看着趙十五離去的背影,孫伏伽不由道:“子德,你是懷疑安掌櫃?”
林楓搖了搖頭:“還沒見面呢,何談懷疑?”
他明白孫伏伽的疑惑,解釋道:“我隻是想弄清楚他的底細,在目前神山縣這般複雜的局勢下,我不能允許有任何神神秘秘的人存在……神山縣這盤棋即将要到翻桌子的時候了,我必須确保所有棋子都在我眼皮底下。”
孫伏伽聽着林楓的話,内心也不由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随着案子漸漸清晰,真兇範圍漸漸确定,也就意味着四象組織即将要行動了,這個時候,案子的真相重要也不重要了,如何利用這個案子,平衡各方關系,如何完美的操控各方勢力,讓他們順利度過這次的危機,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由看向林楓,便見林楓正含笑看着他,林楓輕笑道:“孫郎中放寬心,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
孫伏伽緊繃的神經,因這一句話,陡然放松了下來。
林楓笑了笑,重新看向老鸨,道:“這等待他們到來的時間,我們也别浪費……和本官說說翠雲吧。”
“翠雲?”老鸨一怔:“說她什麽?”
林楓淡淡道:“說說她的身世,她是怎麽來到你們妙春院的?”
老鸨皺了皺眉,似乎覺得回憶一個已經死了的,對他們妙春院再無任何價值的前員工是一件很浪費時間的事。
“翠雲的身世沒什麽特别的,她家境不好,出生在一個十分窮困的人家裏。”
“父母就是普通的農民,然後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你們也知道嘛,女人嘛,生下來就是賠錢貨,又不能傳宗接代,所以她父母對她很不好,好吃的好穿的全都給她的弟弟,而她又要強,幹着最累的活,天天吃不飽也不開口,就一個人硬挺着,以爲長大嫁人就好了,可誰知沒多久就遇到了旱年,他們家顆粒無收,吃飯都成問題了。”
老鸨說起翠雲的悲慘身世,語氣十分自然,仿佛這種事見的太多了,根本無法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漣漪。
“爲了讓她弟弟吃飽,她父母削減了她本就不多的糧食,最後更是不給她飯吃了,說她弟弟的命比她重要,他們家還指望着她弟弟傳宗接代呢。”
“可這樣也不足以讓她弟弟吃飽,然後她父母就想着把她賣給村東頭的傻子,但誰都知道,那哪是賣個傻子一個人啊,傻子一家光棍,她去了之後的後果可想而知……爲了逃避這個悲慘的結局,她直接偷偷跑到了我們妙春院,說想要賣身給我們。”
林楓視線看向躺在柔軟的地毯之上的瘦削身影,道:“然後你們就收下了她?”
老鸨搖頭:“哪那麽容易,我們妙春院可不缺好看的姑娘……而她那個時候瘦的就跟那木頭一樣,要什麽沒什麽,長相也因爲滿臉污漬看不清楚,我差點就讓人把她趕出去了。”
“可她也夠狠的,當場直接脫光了衣服,就往一個客人懷裏鑽……哦對了,那個客人就是王灣,當時把王灣吓的夠嗆,但這一幕恰巧被我們掌櫃看到了,掌櫃就說翠雲是個有趣的人,讓我們收下了。”
聽着老鸨的講述,在場衆人心裏都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們怎麽都沒想過,剛剛那個看起來清純妖冶的翠雲,竟是在加入妙春院之前,還有這些經曆。
原生家庭的痛苦,爲了逃避悲慘的生活,直接将自己賣到了青樓,甚至青樓還嫌棄她,而她也幹脆,直接脫光衣服來證明自己的決心……
這是将一個女子逼到了怎樣的地步,才能讓她做出這些來?
林楓穿越到大唐後,因爲身份的原因,所接觸的一直都是大唐的中上層人物,所以對大唐真正的底層,今天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親耳聽到。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複雜的心緒,以冷靜的心态去分析翠雲的過去。
一個人的行爲,一個人的個性,一定與其成長經曆有關。
所以,在知道了翠雲的過往後,就可以以此來分析她可能喜歡什麽樣的人,以及願意爲什麽樣的人付出一切……
“林寺正。”
這時,趙斜陽返回了,他向林楓道:“王灣帶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