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充滿着酸臭味的大牢内,西域商隊的領頭者布利多被獄卒帶了出來。
布利多戰戰兢兢,全身都在發抖,之前被趙斜陽嚴刑拷打,他心裏都有陰影了,生怕再一次經曆那般痛苦的拷問。
不過随着他被獄卒帶到一個單獨清淨的牢房後,布利多忽然一愣。
他看着牢房内站立的三人,滿是愕然:“道長,怎麽是你們?”
林楓沒有立即回答布利多,而是先向兩個獄卒微微點了點頭,這兩個獄卒便迅速轉身離去,很快,牢房内隻有林楓幾人。
林楓這才看向布利多,沉聲道:“布利多,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一定要如實回答,否則的話,你這一劫難很難渡過。”
布利多聞言,臉色頓時一變,他連忙道:“道長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道長一定要助我逃離此劫啊。”
“隻要你好好配合,我必助你安然離去。”
林楓安撫了一句布利多,便直接開門見山道:“布利多,告訴我,你這一次運送的貨物都有什麽?”
“身不由己?”
可是……若隻是這些東西,布利多何必那般藏着掖着?
布利多忙道:“都是一些西域諸國特有的東西,有隻有當地産出的珠寶翡翠,有西域諸國才有的野獸獸皮,有那裏才有的獨特農産……我有一份清單,現在在衙門手中,若道長能說動衙門,就能看到具體的貨物和數量。”
他轉過身看向布利多,緩緩道:“客商請說吧。”
林楓擺了擺手,道:“道家從不強求任何人做任何事,客商既不想渡過災厄,那不用說便是,貧道絕不爲難。”
“哎。”
如果布利多知道有人藏屍還罷了,但布利多全然不知道這些,那就隻能證明一點,那個房間裏的貨物,絕對有不同尋常之物。
布利多一愣,便見林楓認真道:“貧道能看到你的内心,剛剛你在說謊隐瞞時,内心的顔色是晦暗的,可此時,那顆心滾燙紅潤,這證明你對貧道是真正的知無不言。”
“所以,在貧道再三叮囑你要說實話的情況下,你還說謊……那不就等于你自己不想渡過災厄嗎?”
布利多……在說謊!
林楓眸光一閃:“讓你運送這兩箱子貨物的人,身份不一般?”
最後,經過深思熟慮後,他選擇了道士。
布利多瞳孔驟然一縮,臉色不由微變,道:“道……道長爲何這樣說?”
“貧道還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和客商在這裏浪費彼此的時間了,客商……我們若有緣,以後再見吧。”
“但有兩個箱子,非是我要售賣的貨物,那裏面裝了什麽,我全然不知。”
他背脊宛若一杆長槍,卻有着仙風道骨的氣質,此刻一走,頓時讓布利多神情徹底大驚,布利多完全慌了。
布利多額頭不知不覺間滲出汗水,視線開始有了躲閃,他忍不住道:“道長,你……伱怎麽不說話?”
林楓當時去存放貨物的房間查探時,也曾看過那些箱子裏的貨物,的确如布利多所言,都是西域的特産。
聽着布利多的話,林楓眸光忽然一閃,孫伏伽也是難掩意外。
林楓心思百轉:“這兩個箱子不是你要售賣的貨物,那你爲何要運送它們?而且你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就放心的敢去運送?就不怕裏面有什麽違禁之物?”
布利多身爲商隊領頭者,不知道貨物是什麽?
兩人對視了一眼,旋即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林楓搖了搖頭,用洞悉一切的神色看着布利多,道:“客商既然知曉貧道的本事,就該明白……在貧道面前,謊言是無所遁形的。”
所以,布利多當時的行爲,與他的話,就存在明顯的矛盾。
布利多歎息一聲:“身爲商人,很多時候,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他在來見布利多時,就想過是直接表明自己是大理寺正的身份,還是繼續用道士這個僞裝的身份。
林楓雙眼幽幽的看着布利多,沒有說話,可那神情,卻頓時給布利多一種巨大的壓力。
布利多驚慌開口。
“我信你。”林楓毫不遲疑的開口。
說完,林楓毫不遲疑,直接向外走去。
布利多滿頭大汗的連連點頭:“願意,願意。”
布利多深吸一口氣,心一橫,牙一咬,道:“不瞞道長,我運送的貨物裏,多數都是我親自采買的,這些貨物是什麽,數量有多少,我閉着眼睛都能說出來。”
布利多聽着林楓的話,臉色不由一白,他張着嘴,連忙解釋:“道長,我……我……”
一方面,從布利多的反應來看,布利多是信這些鬼神之說的,對自己也已經全無懷疑,用這個身份可以更好的讓布利多開口。
另一方面……則是布利多身爲外邦人,對大唐官員可能會有本能的抗拒與懷疑,這種情況下,表露自己的真正身份,反而會讓布利多因爲多疑而不願開口。
“道長莫走,我……非是我想瞞着道長,隻是,隻是我也不知道那貨物是什麽啊!”
布利多搖了搖頭:“說起來道長可能不會相信……我甚至都不知道讓我運送它們的人是誰。”
趙斜陽那時如此強勢,布利多甚至都搬出大唐律例來阻撓趙斜陽了……身爲一個走南闖北的商人,不得罪官府與地頭蛇是最基本的認知,布利多走絲綢之路,途徑如此多的國家,絕不可能會犯這樣的錯誤。
林楓嘴角微不可查的揚起。
林楓腳步這才停住,但他沒有轉身,而是背對着布利多,平靜道:“客商願說實話了?”
現在看來,自己的選擇十分正确。
林楓這時才歎息一聲,搖了搖頭,道:“你既不想渡過此劫,貧道又何必浪費口舌?”
孫伏伽和趙十五聞言,不由偷偷瞄了林楓一眼。
隻見林楓眼神真摯,語氣誠懇,這一刻,竟是連他們都有些懷疑林楓是不是真的會道法了。
而知情的他們都如此,更别說布利多了。
“道長,你真是道法高深。”布利多果然更加虔誠了。
虧得我審問犯人的經驗豐富,對一個人說謊與否有着足夠豐富的經驗去判斷,否則還真的不敢确定你這一聽就不靠譜的話是真是假……林楓神情從容,淡淡道:“繼續吧,你爲何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爲何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還會給他運送貨物?”
布利多抿着嘴,歎息道:“這一切都源于半年前的一件事。”
林楓安靜的傾聽,布利多看向林楓,道:“半年前,我正在西域的龜茲國采買貨物,準備來大唐售賣,而就在那時,我剛采買了一批貨物,還沒等我離開,忽然被當地的龜茲國官府給抓了起來。”
“當時我很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因爲我沒有觸犯任何龜茲國的律法,甚至爲了方便行事,還提前打點了各級官員,确保我的行程足夠順利。”
“所以,在我被官府抓起來後,我就詢問抓我的人,爲什麽要抓我,可他們什麽話都不說,更是在将我關起來後,直接就走了,把我晾在了那裏,且一關就是足足十天。”
聽着布利多的話,林楓眸光一閃。
将一個人關起來十天,且什麽也不說,這麽長的時間,足以讓一個普通人産生足夠的焦慮與恐慌情緒……如此看來,對布利多做這些事的人,十分擅長心理操控之術。
“後來呢?”林楓問道。
布利多回想起龜茲國的那些事,明顯仍舊心有餘悸,他擡起手揉了揉臉,讓自己平靜下來,才繼續道:“被他們關第一天的時候,我還在大聲質問他們想幹什麽,可被他們關到第十天的時候,我内心已然焦慮到絕望,而就在那時……”
他擡起頭看向林楓,道:“他們終于有人和我說話了。”
“他們說了什麽?”
“他們說……”布利多深吸一口氣,道:“他們說有一個我惹不起的存在,想讓我幫忙運送兩個箱子去大唐的長安,隻要我能運到,就會給我千金,那是我辛苦幾次都賺不到的錢财。”
“而我若敢拒絕,或者無法将貨物平安運到長安,除非我永遠不回西域,否則在我半隻腳踏入西域的那一刻,他們就會讓我生不如死。”
林楓微微颔首,沉吟道:“若拒絕,以後你就再也無法返回西域,可你就是以往返西域和大唐爲生的,且家在西域,不可能不回西域,更别說你若拒絕,連大牢估計都出不去……而接受,你就會獲得豐富的利潤,兩相對比之下,接受就是唯一的選擇。”
布利多點頭歎道:“道長說的是,我根本就沒得選,哪怕我知道他們費盡周章讓我運送的貨物,絕對不是正常的東西,我也隻能接受。”
先是關押十天施加心理壓力,在情緒近乎崩潰時,又給根本無法拒絕的選擇,以及一旦接受就會獲得的足額利潤……對一個普通商人來說,這一套連環攻勢下來,确實足以徹底拿捏了。
林楓想了想,道:“你接受了他們的運貨委托,但他們要求你不許查看箱子裏究竟裝了什麽?”
布利多點着頭:“沒錯,那兩個箱子都是用特殊的鎖鎖着的,且外面貼了封條,一旦箱子封條被撕開,或者鎖被打開,他們就會判定我運送失敗,到時候一樣會對付我。”
“所以,在運送這兩個箱子時,我一直十分小心謹慎,一直親自盯着,就怕手下人一不小心給磕了碰了。”
“而我也知道這兩個箱子裏裝的絕對不是正常的貨物,很可能經不起調查……故此在趙縣尉要搜查時,我才會想盡辦法來阻擋,畢竟一旦這箱子裏的東西被發現,哪怕我說那不是我故意運送的,趙縣尉他們也不可能會信。”
林楓點了點頭,布利多那一系列奇怪的舉動,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解答。
林楓對布利多其實已經排除了懷疑,他在來之前,就已經認爲布利多不是西域商人勢力的成員了,隻是布利多爲了保護貨物而與趙斜陽硬剛的事,太過奇怪,讓他又覺得布利多藏有秘密,有些問題。
現在,所有的疑惑,終于明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将布利多的話于腦海中進行了梳理,旋即道:“你在逃離大牢後,有沒有嘗試過調查一下抓你的人究竟是誰?”
布利多道:“我也不願完全被他人掌控于手心之中,所以就用了一下自己的關系進行調查。”
“結果呢?”
布利多臉色沉重:“結果一切的調查都有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音訊,甚至我拜托的人裏,有兩個突然暴斃,毫無征兆的死了……這讓我毛骨悚然,隻覺得自己遇到了無法抗衡的存在,所以再也不敢去調查,連忙采購完貨物就離開了龜茲國。”
林楓眼眸悄然眯了起來,布利多身爲能橫跨絲綢之路的大商人,自身結識的人脈絕不會差,而就是這樣的人脈,在調查那個神秘人時,竟會直接暴斃死亡……看來,那個抓走布利多的神秘人,手段恐怕通天。
再結合神秘人要讓布利多将貨物運到長安,而四象組織、金钗家族也都要在長安謀事來看……這應當不是巧合,不出意外,那個神秘人,恐怕就是最神秘的西域商人勢力的成員。
西域商人勢力,果然也有圖謀!
他緩緩道:“這一路,你真的沒有偷偷看過他們讓你運送的是什麽?”
布利多苦笑道:“别說我不敢冒險,就算我敢,那特殊的鎖我也沒有鑰匙能打開,而硬開,肯定會被發現。”
“那兩箱貨物現在在何處?”林楓問道。
布利多臉色複雜,有着難以形容的慨歎,搖頭道:“沒了。”
“什麽!?”
站在林楓身後的孫伏伽聞言,不由一怔:“沒了?”
布利多神色複雜的點着頭:“沒錯……沒了,說來你們可能不信,那兩個箱子正是裝着兩具屍首的箱子,而箱子裏的東西全都不見了。”
他看向林楓等人,道:“如果不是那兩具屍首沒有腐爛,我都可能會懷疑他們讓我運送的東西,是不是就是屍首了。”
孫伏伽聽着布利多的話,眉頭不由緊緊皺了起來,這是不是太巧了?
裝着那兩具屍首的箱子,正好就是神秘人要運送的箱子,而随着屍首的出現,箱子裏的貨物都不見了……這簡直巧合的讓人無法相信這是巧合。
孫伏伽不由看向林楓,卻見林楓仍舊維持着高人風範,但那漆黑的眸子裏卻不斷閃爍着思索之色,很明顯,林楓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這時,孫伏伽見林楓看向布利多,道:“我看過那兩個箱子,那兩個箱子上面沒有你說的特殊的鎖。”
“什麽?沒有?”
布利多一愣:“不應該啊,那兩個鎖十分複雜,且是精鋼打造,根本不是普通的鑰匙能打開的,昨天夜裏箱子入庫時,我還見到上面有鎖呢,怎麽鎖會消失?難道是賊人将屍首藏進箱子裏時,破壞了鎖?”
林楓眸光閃爍,他回憶着自己在案發現場所見到的畫面,沉吟了一下,道:“你商隊的這些人,都是一直跟着你的人嗎?”
布利多搖了搖頭:“不是,我們這種途徑多國的商隊,行程很是危險,很多人走過幾次後,賺夠了錢财就不願再冒險了,所以我們商隊的成員有一部分是出發前招募的。”
“當然……即便是臨時招募的,也都經過篩選,要麽是自己之前認識,要麽是其他值得信任的人推薦,我們不會随便一個人都能加入,畢竟這一路危險重重,若不是值得信賴的人,很容易出事。”
林楓微微颔首,他視線看向孫伏伽,詢問孫伏伽是否還有什麽要問的,孫伏伽向林楓搖了搖頭,該知道的事都知道了,而更深層次的事,布利多完全不知道,問也沒用。
林楓想了想,問出了最後的問題:“他們讓你将那兩個箱子運到長安,那他們有沒有說這兩個箱子到了長安後怎麽處理?”
布利多道:“他們說到時候自會有人來找我,但誰會來,他們沒有說。”
還真是不出意料,這些家夥,一個比一個謹慎小心,一個比一個神秘莫測啊……林楓在腦海再度梳理了一遍布利多的話,确定沒有疏漏後,便向布利多道:“客商暫且安心留在大牢,貧道會想辦法找到真兇,到時會助你逃離此劫。”
布利多等的就是林楓這句話,他連連點頭稱是,不斷向林楓表示感謝。
林楓安撫了布利多幾句,便和孫伏伽與趙十五離開了牢房。
三人一邊走,林楓一邊道:“孫郎中覺得如何?”
孫伏伽沉吟了片刻,沉聲道:“那兩具屍首正好被放置在神秘人的那兩個箱子裏,我覺得這不是巧合……”
說着,他看向林楓,神色凝重:“子德,這個案子,恐怕比我們原本的想象,要更加的複雜。”
原本隻是以爲這是某一方勢力要引起林楓和四象組織的争鬥,從而坐山觀虎鬥……可現在,兩具屍首又正好被放置在了那兩個特殊的箱子内,且箱子裏的神秘貨物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怎麽看,都不是巧合。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恐怕又多了一個他們之前未曾想到的秘密與陰謀。
林楓聽着孫伏伽的話,擡起眼眸,看向前方暗沉的甬道,聽着大牢裏獄卒的怒喝聲與囚犯的喊冤求饒聲……攏了攏衣袖,緩緩道:“是啊,要更加複雜……這盤棋,還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