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伏伽說完,便快步離開了。
林楓則站在正廳門口,看着院落裏忙碌的衆人,此時他已經不再隐瞞自己的身份,也沒有阻止趙斜陽稱呼自己爲林寺正,所以衙役們或多或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都不時的偷偷看着自己這位古怪打扮的傳說中的人物。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成爲所謂的明星人物……林楓笑了笑,對衙役們的打量毫不在意,同時視線看着趙十五爬上爬下的調查,腦海不斷思索着自己目前得到的線索,以及思考盤旋在腦海許久的推測。
真兇屬于哪一方勢力,其實林楓已經有所推測,隻是這個推測,與現實的情況有些沖突和矛盾,這導緻林楓即便知道誰有問題,也仍不敢輕易确定。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線索,更多的證據才行。
“真兇在殺完人後,沒有着急離開,而是很細緻的打掃現場,重新整理桌凳……這代表他心理素質十分強大,目的性十分明确,應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而且确定絕對不會被人發現,因此才能如此冷靜沉着的做這些……這也代表,他對附近居民應有一些了解,甚至對巡邏的衙役路線也有了解,如此才能确保在作案時,哪怕發出聲響,也不會被鄰居和衙役發現……”
林楓摸着下巴,從心理學和行爲學上,分析着兇手殺人之後這一系列行動的内在邏輯與緣由。
“除此之外,爲了隐藏死者身份,他還給死者毀了容,而這種事,他不會選擇人員衆多的客棧去做……路上會有衙役巡邏,難免會有一些百姓因爲急事半夜出行,所以路上也不可能。”
“那麽……”
孫伏伽雙眼十分明亮,他滿是喜色的看着林楓,道:“子德,真的被你說對了,真兇因爲是突襲的秦奮,一招殺人,秦奮沒有任何的掙紮,再加上天黑,光線不明,所以他也就因此忽略了自己偷襲秦奮時所留下的痕迹!”
說着,林楓直接轉身,沿着牆壁向着真兇翻牆的位置行去。
雖然沒有得到更多關于兇手的線索,可林楓也不沮喪,查案本就是如此,用出的功夫和得到的線索,往往就是不成正比的。
兩人走了沒多久,林楓腳下忽然一頓,道:“這是?”
“我們真的找到真兇的線索了!”
他蹲下身來,伸出手指,撥了撥炭盆内的灰燼,突然,林楓從那一堆灰燼裏,發現了什麽。
一邊說着,孫伏伽一邊帶着林楓來到了茅房門口旁邊的外牆前,道:“你看,外牆的灰塵有被蹭掉的一塊痕迹,還有地面……”
眼前這個兇手,毫無疑問,可以薄紗九成的殺人犯。
這時,一道驚喜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
聽着孫伏伽激動的聲音,看着門扉旁邊木牆上模糊的痕迹,以及下方的幾個腳印,林楓也笑了起來:“看來,這應該就是真兇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說……”
他迅速看向院子的犄角旮旯處,這些地方堆放一些雜物再正常不過,普通人根本不會去注意那些……
“茅房裏沒有什麽特别的,可在茅房外……”
“不過……”
林楓雙眼忽然亮起,隻見他快步來到院子的東南角,看着角落裏堆放的東西,嘴角微微揚起。
林楓笑了笑,他轉過頭看向兇手跳進院子的位置,道:“無論真兇目标直接就是躲在茅廁這裏,還是去往正廳偷聽偷看,從他翻牆進入的位置,都要穿過整個院子才行,但真兇爲了穩妥,肯定不會直接穿過,所以他會貼着牆壁在陰影中行動……”
林楓視線再度看向院落,緩緩自語:“他隻可能是在這裏将死者毀容的。”
孫伏伽聽着林楓的話,重重點頭,道:“肯定就是這樣。”
“找到了!”
林楓擡起手指,摸了一下木牆,道:“木牆上的灰塵很厚,但蹭掉的部分并不多,很明顯真兇應該隻是爲了避免被秦奮發現,而貼着牆壁站立,因此隻是蹭掉了一些,而不是如院子外面的牆壁一樣灰塵被處理的幹幹淨淨。”
林楓起身,又仔細看了一眼周圍,搖了搖頭:“兇手做這些做的很幹淨利落,沒有留下任何他自己的痕迹……”
很快,他來到孫伏伽身旁,不用林楓開口,孫伏伽便直接指向前方的一個木制小房子,道:“這是秦奮宅邸内唯一的茅房。”
“毀容用火,他應該用的是火盆火把之類的東西,室内太嗆,濃煙衆多,之後還要費力打掃,缺點太多……因此他會選擇室外的院子裏動手。”
林楓眸光一閃:“毀容的工具,應該還在院子裏……”
孫伏伽見狀,也連忙跟了過去。
他掐指将其捏起,繼而眯起了眼眸。
林楓視線跟着腳印一路前行,随着石闆路面的出現,所有的腳印刹那間消失不見。
林楓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中一動,連忙轉身看去,便見孫伏伽正站在院子的西北角的一棵樹旁,向他擺手:“子德,你快來看,這裏有些痕迹。”
“之後兇手離開茅房的腳印,明顯比躲避時的腳印更深,說明兇手殺了秦奮後,還一并将其帶出了茅房。”
一邊說着,他一邊蹲下身來,在牆壁下方一處堆放着破栅欄的木頭尖銳處,伸出手指,從上面小心翼翼的取下了一物。
他看着腳印,沉吟片刻,道:“根據腳印可以判斷,真兇當時應該是貼着茅廁牆壁躲避秦奮的視線,等秦奮去茅廁小解時,真兇兩個健步就沖了過去,來到了茅廁門前……而這裏的腳印沒有任何淩亂,也沒有任何亂踩亂踏的痕迹,可以确定死者毫無任何掙紮,兇手出手即成功。”
“院子地面大部分都被石塊鋪就,隻有茅廁這一小塊區域因栽種花卉或者蔬菜留了空地,再加上茅廁周圍土壤柔軟,這才讓真兇留下了腳印。”
林楓緩緩吐出一口氣:“兩個死者消失的衣服,看來是被兇手在這裏給一起燒毀了,這也能徹底驗證我的猜測,這裏是第一案發現場,同時也是毀容的現場。”
隻見他的手中,是一小塊衣服燒毀後的殘片,碎片不大,隻有大拇指蓋大小,可其顔色與圖案,卻十分的明顯……這分明是縣衙衙役會統一穿的服裝。
畢竟兇手不會刻意給你留下線索,所有的線索,都是兇手不得不留下,或者慌亂下不小心留下的,因此案情的複雜與簡單,往往與兇手是否冷靜沉着,是否有足夠的計劃和經驗相關。
“因爲不是燒毀整具屍首,隻是毀掉其面容,所以不需要太多的助燃物,幾根火把,一個炭盆足矣……這些東西很常見,兇手應該不會認爲這些東西出現在院子裏會有什麽問題,所以應當不會将其特殊處理。”
便見他的眼前,是一個炭盆,盆裏面此刻正有一些燃燒之後的灰燼,炭盆旁邊,則堆放着十幾塊木頭。
他又指着地面,道:“有一些腳印,這腳印的大小,與秦奮和張橫都不同,比他們的都要更大更寬一些,而秦奮的家人沒有比秦奮腳大的,所以……”
“子德!”
林楓邁步向院子走去,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将自己代入兇手的身份,去推演夜晚發生的事。
林楓聞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他忙快步向孫伏伽走去。
孫伏伽連忙伸過腦袋看去。
“這是?絲線?”
孫伏伽意外。
隻見林楓的指尖上,正捏着一縷墨綠色的絲線,他輕輕摩挲了一下絲線,道:“絲線品質不錯,不是尋常之物。”
孫伏伽聞言,道:“子德,讓我看看。”
林楓知道孫伏伽是大唐百科大全,沒有孫伏伽不了解的東西,他連忙将絲線遞給孫伏伽。
孫伏伽先用手摩挲了一下絲線,然後又将這縷絲線放在陽光下仔細查看,片刻後,孫伏伽給出了推斷:“這應是江南地區上好絲綢的絲線,品質極佳……不過絲綢多是明亮色調的顔色,這種墨綠色都接近黑色的絲綢,并不多見。”
“上好絲綢,還是不多見的那種……”林楓沉吟了一下,轉過身向衙役們吩咐道:“仔細搜查宅邸内的衣服,看看是否有墨綠色的絲綢衣服。”
衙役們已然知道林楓的身份,此刻聽聞林楓的命令,哪裏敢遲疑,連忙稱是就去搜查。
孫伏伽看到這一幕,心中迅速有所猜測,道:“子德,你是懷疑?”
林楓點了點頭:“這是兇手必經之路,所以我要确定……這身衣服,究竟是否是兇手所有。”
“如果是……”
林楓似笑非笑道:“那就有意思了……墨綠色在夜晚可以和黑色相媲美,符合真兇偷偷來殺人的行動意圖,可他明知道自己要來殺人,卻還是穿着如此貴重少見的絲綢……”
他看向孫伏伽,帶着深意問道:“孫郎中覺得,這意味着什麽?”
孫伏伽眸光閃動,連忙道:“兇手非富即貴?根本不在意衣服貴重與否!”
林楓笑了笑,剛剛點頭,就聽到趙十五的聲音忽然傳來:“義父,這裏有痕迹。”
聽到趙十五的聲音,林楓與孫伏伽下意識循聲望去。
便見趙十五正站在西側廂房的屋頂之上,見林楓和孫伏伽向自己看來,趙十五大聲道:“義父,這個屋頂上面的苔藓有被踩過的痕迹。”
“苔藓有被踩過的痕迹!?”
孫伏伽雙眼突然瞪大,瞳孔在這一刻驟然一擴,他忙看向林楓:“難道真的有人在案發時冷眼窺探?”
林楓眯了眯眼睛,他沒有立即回答孫伏伽,而是向趙十五喊道:“十五,确定一下苔藓被踩動的範圍。”
趙十五聞言,連忙仔細查看着屋頂的情況,片刻後,他搖頭道:“隻有這一片區域有苔藓被踩動的痕迹,其他地方沒有。”
林楓沉吟了一下,道:“能找到是從哪裏爬上的屋頂嗎?”
趙十五重重點頭道:“我剛剛就已經找到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擡起手,指向院子之外的街道,道:“後面路上有一棵樹,樹上有被踩踏的痕迹,應是從樹上爬上來的。”
聽着趙十五的話,林楓視線閃爍片刻,旋即看向孫伏伽,道:“人是從大樹爬到的屋頂,之後運動範圍就固定在那裏,這說明爬到屋頂的人,沒有任何其他的行動……若是真兇借助這裏的話,絕對要下到院子裏,不可能隻停留在屋頂上,所以可以排除真兇留下痕迹的可能。”
“而隻停留在某一處不動,居高臨下可以确保視線最佳,且在那裏足以輕松看到正廳内發生的事,這一切都符合窺探者的需求,故此不出意外的話……”
林楓緩緩吐出一口氣,臉上神情帶着一抹撥雲見日的确定,道:“案發之時,果真有人進行窺探,寫信之人與行兇者的确不是一夥的。”
“孫郎中,此時此刻,在這小小的神山縣之内……”
林楓的語調帶着一抹意味深長,聽得孫伏伽心驚肉跳:“竟是真的包括我們、四象組織、行兇者與寫信者四方勢力存在,你說精彩不精彩?”
之前孫伏伽其實是更傾向于寫信者和行兇者是同一方勢力,畢竟兩者的行爲,一個藏屍,一個寫信将其暴露,無論怎麽看,都是相輔相成的,可現在卻是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寫信者與行兇者不是同一方勢力了。
既然不是同一方勢力,他爲何要給衙門寫信,爲何要将事情捅出來,目的究竟是幫林楓他們,還是要害林楓他們徹底暴露?
這一刻,孫伏伽竟是完全想不明白寫信者一方的意圖。
怪異,不解,諸多情緒随着這方勢力的徹底确定而不斷在腦海中浮現。
“林寺正。”
這時,一個衙役快步前來,他敬畏的看向林楓,行禮道:“我們搜過了所有房間内的櫃子,都沒有發現任何墨綠色絲綢的衣服。”
聽着衙役的話,林楓嘴角再度揚起,笑道:“如此看來,這珍貴的墨綠色絲綢絲線的來源,也就能确定了。”
孫伏伽難掩激動:“真兇!”
林楓緩緩點頭,他右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摩挲,大腦在這一刻急速運轉,道:“非富即貴啊……真兇的範圍,看來可以進行圈定了。”
孫伏伽聽着林楓的話,隻覺得一顆心在這一刻,陡然加速砰砰跳了起來。
終于有明确的思路了!
真兇的範圍終于可以初步劃定了!
哪怕接下來沒有更明确的線索,隻憑這範圍,也可以挨個進行調查了。
畢竟神山縣這種小縣城,非富即貴的人也就那多,就算用最笨的法子,隻要時間足夠,也能初步進行篩選。
更别說,兇手毀掉死者容貌的事,也能做成一個判斷兇手身份的因素……
不知不覺間,他們竟是對真兇的查探,向前邁出了如此堅實的一步!
他連忙看向林楓,道:“子德,開始調查吧。”
林楓手指摸了摸下巴,剛要說些什麽,可忽然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傳來。
接着就聽到縣尉趙斜陽的聲音快速傳來:“林寺正,大牢裏傳來消息……他們發現了韓墨!韓墨就隐藏在客棧之中,案子破了!韓墨真的找到了!”
聽着趙斜陽的話,孫伏伽和林楓都是一怔。
“什麽?韓墨找到了?那個江洋大盜的韓墨?匿名舉報信裏的韓墨?”孫伏伽忍不住開口。
林楓也緊緊地盯着趙斜陽。
趙斜陽已然來到兩人面前,他說道:“在我們離開前,下官就命令獄卒根據韓墨後背的刀傷,對客棧内所有人進行檢查,結果……真的被他們找到了一個後背有刀傷的男子,這人就是客棧的掌櫃!而在掌櫃的房間内,他們搜到了那把行兇所用的大刀!大刀的尺寸與死者的傷口一模一樣,可以确定,就是韓墨所爲!”
“案子,真的破了!”趙斜陽激動道。
“怎麽真的會是韓墨……韓墨沒理由會挑起我們與四象的鬥争啊!”孫伏伽隻覺得腦子嗡嗡直響。
他想過真兇會是金钗家族,會是西域商人勢力,甚至可能是其他未曾現身的神秘勢力,唯獨沒想過真的會是匿名信裏的江洋大盜。
不是江洋大盜不能殺人,而是江洋大盜的身份與地位,放在這些勢力面前,根本沒法比。
“子德,這……”孫伏伽忍不住看向林楓。
卻見林楓目光幽深,漆黑的眸子裏跳動着暗湧,他明白孫伏伽的意思,卻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隻是道:“走,去見見這位韓墨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