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縣雖爲相州所屬,但相州與慈州本就挨着,地理距離并不算遠,所以連夜行馬,一夜不休,第二天安陽縣剛開城門,林楓等人也便抵達了。
“義父。”
趙十五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我們已經到了安陽縣城了,接下來去哪?”
睡夢中的林楓被趙十五的聲音喚醒,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略微反應了一下,便迅速轉爲清醒。
查案是一件極耗腦力的事,隻有足夠清醒的大腦,才能做出最合理的判斷,對細節做出更細緻的觀察,所以爲了讓自己以最佳狀态查案,林楓也是抓緊每一刻鍾來休息。
他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被巅的都要錯位的筋骨,挑起車簾向外看去。
隻見前方的安陽縣城城門已然洞開,來來往往的行人穿梭如織,比起臨水縣,安陽縣明顯要更加的熱鬧。
一旁也剛剛轉醒的杜構看到這一幕,不由歎息道:“臨水縣作爲航船中轉之地,往日也如安陽縣一樣熱鬧,可随着四象組織殺人滅口,僞造水鬼殺人,使得原本熱鬧的漳河被傳爲了鬼河,繁榮的臨水縣也變得十分清冷。”
正在偷偷揉肩的孫伏伽聞言,凝重道:“四象組織不過殺了一些曾經爲其效力的人,便差點毀了一城之繁榮,若真的讓其在長安城的計劃得逞,恐怕今日之臨水縣,會變成明日之大唐。”
杜構心神一凜,初醒的倦意迅速被這句話驚走,他說道:“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林楓聽着兩人的話,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既然目标已經明确——查案,找出真兇。那他就不會再去考慮四象組織的陰謀,集中精力做好眼前事,避免不必要的精神内耗。
時間本就緊迫,若再被其他事牽制精力,無法專心緻志,那才是真的讓人絕望。
“派人去縣衙通知縣令我們的到來,讓縣令安排人手配合我們查案。”
林楓冷靜發出命令:“我們直接前往夏家,了解死者的具體情況。”
時間緊迫,林楓不準備去縣衙和縣令寒暄,直接開始查案。
趙十五一聽,自然不會遲疑,直接道:“明白。”
說着,就有護衛向縣衙方向行去,而他們則調轉方向,在被林楓拐來的陳淼的指引下,向着夏府快速趕去。
趕路間隙,林楓向陳淼道:“夏家和你陳家相比,勢力如何?”
陳淼下意識就要展開折扇表現一下自己的騷包,可見馬車内的三個大佬都在嚴肅的看着自己,他縮了下脖子,默默将折扇合攏,道:“夏家的總體勢力比不上我陳家,雖然也有人在朝爲官,但最高者也就是一個刺史,并無在長安城爲官者,不過在安陽縣,還是威望地位極高的,整個安陽縣沒有其他家族能與之比拟。”
沒有在長安爲官者,代表遊離在權力中樞外,但有擔任刺史的族人,在地方上還是有些聲勢,可與有着随大唐從龍立功經曆的陳家比,還是差了很多。
看來夏家與陳家關系的确不錯,否則陳淼這個浪蕩的奇葩纨绔,也絕不會說的如此含蓄。
林楓點了點頭,對夏家的情況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也就能知道接下來該用何種态度和方式,能有最高的效率來進行查案了。
“夏家在安陽縣一家獨大,沒有能與之争鋒的其他家族……既如此,身爲夏家的嫡系子孫,還有什麽人能讓夏浩瀚不甘甚至嫉妒痛恨的?”
林楓指尖輕輕在腿上點着,腦海不斷思索着這個讓夏浩瀚不甘的人,無論夏浩瀚究竟是因什麽理由離開的青樓,但他最後被殺,絕對與這個讓其不甘的人有關。
這個人會是誰呢?
難道……也是夏家人?或者,官府的人?
林楓眼眸眯起,在安陽縣,似乎也隻有同爲夏家人的其他人,以及官府的人,能壓住夏浩瀚了。
會是他們嗎?
正思索間,馬車停了下來。
“義父,我們到了。”
林楓聽着趙十五的話,直接下了馬車。
隻見眼前是一座紅牆綠瓦、門楣高大的宅院。
院門前是兩座石獅子,門上釘着銀釘,縱使人來人往風塵不斷,大門仍是被擦拭的十分幹淨,從細節窺全貌,這夏家的規矩和對自身形象的在意,應比陳家還要重。
林楓收回視線,道:“十五,叫門。”
趙十五一聽,當即二話不說,直接上前敲響了門。
沒多久,門内傳出了聲音:“别敲了,我們剛擦好的門,别給我們敲髒了。“
随着聲音響起,門被打開。
然後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後。
男子将門打開一道縫隙,向外看了一眼,見到身着官袍的林楓等人後,當即愣了一下。
夏家畢竟有人在朝爲官,所以府裏下人還是能看懂一些官袍的,而且大唐官袍是以顔色區分品級的,哪怕不認識圖案,可隻看顔色,就能知道大概是幾品官。
此刻一眼看出林楓和孫伏伽的品級都在五品之上,開門的男子當即大驚,他連忙行禮,道:“小人夏府管家,不知諸位高官所爲何事?”
林楓上前一步,雙手負于身後,以清冷的口吻道:“本官大理寺正林楓,與萊國公和刑部孫郎中今日叨擾夏府,是爲了調查六年前夏浩瀚被殺一案,你速速通知夏家家主,讓其來見本官。”
林楓今天不準備走親民路線,那需要花費不少口舌,現在一切以效率優先,官府命人配合,無需任何廢話,就是最高的效率。
管家聽到林楓的話,内心簡直一驚蓋過一驚。
爲六年前的案子而來,而且還是兩個五品的高官,以及當朝國公……他腿都要軟了,連忙道:“林寺正稍等,小人這就去禀告家主。”
說完,他根本不敢耽擱,疾步離去。
看着管家離去的背影,林楓心中暗暗點頭,夏家比陳家果然在權勢和檔次上低了不少,自己去陳家時,陳家下人可沒有這麽驚慌。
沒過多久,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宅内傳出。
林楓等人看去,便見一個身着華服的中年男子,帶着一群同樣身着華服的人,快步走來。
他一到林楓三人面前,就忙行禮:“夏家家主夏尋功見過萊國公、林寺正、孫郎中。”
林楓打量着夏尋功,夏尋功面龐方正,神色沉穩,行禮一絲不苟,有着大家族特有的氣質,不過他雖然年齡隻有四十餘歲,可頭發卻明顯有着銀絲,看起來比真實年齡大了不少。
“夏家主不必多禮。”
林楓神色溫和道:“我們最近在調查一些事情,正好查到了六年前的夏浩瀚被殺一案,抱着遇案必查的原則,前來貴府了解情況,還望貴府能給予配合,幫助我們查清真相,找出真兇,爲令郎報仇。”
林楓話音剛落,就能看到眼前華發早生的夏家家主,原本沉穩的眼眸不由投射出一抹激動神情,雖然他隐藏的很好,可那下意識緊握的拳頭,眼眸的亮意,仍能讓林楓清晰的感受到眼前之人對自己的話,有多激動多振奮。
林楓心中若有所思,便見夏尋功忽然躬身行禮,聲音堅定,并充滿着絕望多年忽然有了希望的激動,道:“林寺正但有需求,夏家必全力以赴,隻求林寺正能找出真兇,爲我兒報仇!”
林楓三人沒想到夏尋功反應如此激烈,但一想起趙德順對趙明路,傅陽對傅雪的厚重父愛,林楓便明白過來,看來即便六年過去了,可時間能讓滄海變桑田,卻仍沒有撫平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痕,沒有讓夏尋功放棄尋找其子被殺的真相。
他看向夏尋功的神色變得更加溫和,直接上前一步,扶起夏尋功,道:“夏家主不必這般,查明真相,本就是我大理寺與刑部之責,本官既然親自來你府上,自是會竭盡全力。”
夏尋功重重點頭:“夏家一定全力配合林寺正調查。”
林楓微微颔首,他直接開門見山,道:“不知夏浩瀚的房間可還留存?”
夏尋功忙道:“仍舊保留當年的樣子,他是我最疼愛的兒子,我無法接受他的離去……所以,我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間,每天過去轉轉,看着他的房間,過去的記憶回蕩在腦海,就好像他從未離開一樣。”
聽着夏尋功的話,饒是陳淼這個奇葩纨绔,此刻都不由歎息一聲,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林楓見房間仍舊保留,心中松了一口氣,房間還在,那麽便很可能留存夏浩瀚當日異常的線索,這是最好的情況,他當即道:“勞煩帶我們去令郎房間瞧一瞧。”
夏尋功見林楓直接就要查案,他連忙道:“林寺正這邊請……”
說着,他便在前面帶路。
林楓等人陸續進入了夏府内。
一進入夏府,林楓就被夏府的幹淨整潔驚豔到了,夏府的幹淨整潔到了什麽程度……地面上的石闆,甚至都反射着陽光的光芒,整個院子裏,看不到任何亂擺亂放的東西,饒是樹木,都是左右對稱,這裏簡直就是強迫症的福音。
同時路上遇到的下人,每個人都穿戴整齊,衣衫幹淨,見到林楓他們,無論有多忙,都會立即停下腳步,十分認真恭敬的行禮,等林楓他們走遠了,才會疾步離開,可即便再着急,也不會不雅的跑起來。
看到這些,林楓心中已然明白,夏家大門的整潔光亮看來不是偶然,這夏家的規矩果真很多很嚴格。
林楓沉吟片刻,道:“不知夏家主對子嗣要求是否嚴格?”
夏尋功沒想到林楓會問這個問題,但他仍是毫不遲疑道:“嚴師出高徒,嚴父出孝子,夏家不比其他大族底蘊深厚,仍需一輩輩的努力才能壯大門楣,所以我對所有子嗣,無論嫡系旁系,都要求嚴格。”
林楓點了點頭,又道:“那夏浩瀚出事的那段時間,夏家主可曾察覺到夏浩瀚是否有什麽異常?”
“異常?”
夏尋功眉頭蹙起,沉思了一會兒,才搖頭道:“一切正常,早上我還對他的讀書成果進行考校,後來若不是陳淼來尋犬子,犬子連出門的機會都不會有,我每天都給他安排規定的課業,不完成是不允許出門的。”
要求如此嚴格?那您是否知道您的兒子和陳淼在青樓的比試内容呢?
林楓眯了眯眼睛,怎麽夏尋功對夏浩瀚的評價,似乎和陳淼說的有些不同?
林楓道:“若讓伱對夏浩瀚給一個公正的評價,你會如何去評?”
夏尋功眼中不由浮現一抹悲痛,他說道:“犬子爲人孝順,用功好學,嚴于律己,我夏家規矩多,其他子嗣在不懂事時多有抱怨,可唯獨他恪守己身,十分懂事。”
聽着夏尋功的話,林楓不由瞥了一眼陳淼,暗道這和陳淼說的那個好色的纨绔子,真的是同一個人?
究竟是夏尋功對痛失的愛子主觀色彩太濃厚了,還是夏浩瀚太會隐藏了?亦或者陳淼這奇葩家夥在忽悠自己?
正思考間,夏尋功的聲音響起:“前面就是犬子生前居住的地方。”
林楓聞言,擡起頭看去。
便見眼前是一個寬敞的院子,院子四周用籬笆圍着,有着濃厚的個人地盤的感覺。
院子裏有一個小湖泊,上面有假山涼亭,十分漂亮。
在後方,則是一排房子,這些房子瓦片已經因風吹日曬而褪色,可門窗卻在陽光的照耀下反着光,幹淨的不行,看來哪怕夏浩瀚不在了,夏家也都每天打掃。
林楓看着這個院子,道:“你們夏府每個子嗣,都有自己專屬的院子嗎?”
夏尋功搖頭:“隻有大郎才有。”
“因爲他是嫡長子?”林楓問道。
夏尋功搖頭,道:“因爲他足夠優異,各方面表現都遠超其他人,所以在他十七歲生辰時,我既是獎勵他,也爲了激勵其他子嗣,問他想要什麽,他說想要一個安靜的院子來讀書,我就讓人爲他準備了這個院子。”
“那院子裏的假山湖泊也是你讓人弄的?”林楓詢問。
“這倒不是,我隻是将院子給了他,至于如何擺弄,全是他自己安排的,我不會事事都管束着他,會給他一定的決斷權。”
“他的院子,其他人能随意進入嗎?”
“當然不能。”夏尋功說道:“他索要院子就是爲了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讀書,豈能讓人再打擾他?”
林楓緩緩道:“也就是說,隻有他的許可,其他人才能進入,是吧?”
夏尋功點頭。
林楓右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摩挲,腦海中思索着剛剛得到的信息……夏浩瀚專門索要一個屬于他的院子,且完全能隔絕其他人随意進入的個人地盤,真的隻是爲了讀書?
以夏尋功所說的懂事上進的兒子,的确有這種可能,但若以陳淼所說的臭味相投的夏浩瀚,那可就未必了。
所以,同一個人,卻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評價,原因是什麽?
林楓一邊想着,一邊進入院子,來到了一個房間前。
夏尋功将門推開,介紹道:“這是犬子的卧室。”
林楓走了進去,便見夏浩瀚的卧室很寬敞,和其他的大戶人家一樣,分外室和内室兩個部分,外室是用來休息或者招待客人的地方,内室則是放置床榻的睡覺之處。
跨門而入,進入外室,林楓環顧四周,發現這外室的裝修着實是樸素。
牆壁上沒有常見的字畫,空蕩蕩的,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擺放在中間,上面放着水杯水壺,一些雕花的朱漆櫃子靠着牆壁擺放……除了家具比較貴重外,沒有任何的特色。
他又走過内室的門,進入内室,視線環顧一圈,也都是尋常的衣架、梳妝台之類的東西,沒什麽特别的,要說唯一可能有些值得說道的,就是那張四個人躺着都不會覺得擁擠的超級大床。
“有意思……其他地方平平無奇,唯獨床榻大的驚人,這是否說明夏浩瀚隻對睡覺在意?”
林楓沉吟片刻,旋即給陳淼使了個眼色。
陳淼雖然吊兒郎當,可身爲世家子,還是懂眼色的,他連忙屁颠跑了過來:“林寺正,有什麽吩咐?”
林楓又給一旁的孫伏伽使了個眼色,默契的孫伏伽頓時明白林楓的意思,他找了個理由,将夏尋功叫了出去。
林楓看着眼前這張大床,這才緩緩道:“剛剛夏家主的話你也聽到了,爲何他與你對夏浩瀚的評價如此不同?”
“這……”
陳淼臉上滿是疑惑之色,不解道:“我也覺得很奇怪,剛剛我都差點想問夏伯伯是不是說錯人了。”
林楓眸光微閃,道:“也就是說,你确定你對夏浩瀚的評價沒有錯,你熟悉的夏浩瀚,就是與你脾性相同,喜歡去青樓,喜歡女色,喜歡飲酒作樂的夏浩瀚?”
陳淼咳嗽了一聲,道:“那叫風流倜傥,有魏晉遺風。”
魏晉遺風,你們不會還嗑了藥了吧?
林楓深深看了陳淼一眼,看的陳淼有些心虛,道:“林寺正,我臉上有什麽嗎?”
“你們有沒有服用過五石散?”林楓開門見山。
陳淼忙搖頭:“當然沒有,五石散那不是好東西,會讓人神智錯亂,爺爺嚴令我們碰這些東西。”
“夏浩瀚呢?”林楓又問。
陳淼皺眉道:“應該也不會吧……夏家規矩比我們陳家還多,雖然夏兄與我都放蕩不羁,但我們還是知道底線的……更别說我們都清楚五石散的害處,夏兄怎麽可能會讓自己被五石散荼毒?”
沒有服用過五石散,那應該能排除當夜離開青樓,是因五石散導緻的神智出現問題的可能……林楓點了點頭,他擡起手,指着眼前的大床,道:“你對這張大床有什麽看法?”
陳淼撓了撓腦袋,道:“沒想到他在青樓的比拼中不如我,可在家裏卻如此勇猛。”
林楓:“?”
陳淼刷的一下,折扇一展,他将折扇擋在臉前,遮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嘿嘿笑道:“林寺正,你該不會還沒和女子同床共枕過吧?”
我就查個案,至于如此紮心嗎……林楓深深看着這個床,道:“你是說……這是夏浩瀚爲了與女子同床共枕所設?”
“應該還不止一個。”
陳淼浪蕩的笑道:“一個的話,可用不到這麽大的床……”
生怕林楓這個單身狗不懂,陳淼還專門解釋道:“我可以用自己的親身經曆保證。”
林楓:“……”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想要給眼前這個炫耀的家夥一拳的沖動,沉思片刻,道:“夏浩瀚有妻妾?”
陳淼點頭:“三個妾,暫時無妻。”
古人娶妻納妾,并沒有先後順序,完全可以先納妾再娶妻,畢竟妾室的重要性不高,可以有很多個,可正妻隻能有一個,而對夏家這樣的大家族來說,娶妻必講門當戶對,還要考慮妻家對夫家的幫襯作用,因此娶妻對接班人來說,是一件十分重要且繁瑣的事,不會輕易做出決定。
不過,夏浩瀚雖沒有正妻,可家裏足有三個妾室,還去青樓厮混……以夏家在安陽縣的勢力,夏尋功不可能不知曉夏浩瀚去青樓的事,可即便如此,夏尋功還對夏浩瀚的評價都是正面的,爲何會這樣?
難道僅僅是因爲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讓他不忍說已經去世的兒子的壞話?
林楓眸光閃爍,大腦飛速轉動,腦海中回憶起自己來到夏家後,所見到的整潔整齊過分的庭院,以及那森嚴的規矩,和夏尋功這個人給自己的感受……
一種推測,緩緩浮上心頭。
他忽然轉身來到外室,看向夏尋功,道:“夏家主,不知夏浩瀚房間裏的那張巨大床榻,是一開始夏浩瀚搬到這裏就有的,還是後來打造的?”
夏尋功對夏浩瀚的事明顯熟記于心,他毫不遲疑道:“一開始就是普通的雙人床榻。”
“那何時換成了這個床榻?”林楓問道。
夏尋功道:“大郎出事前兩個月左右。”
“出事前兩個月……”
林楓記住了這個時間,道:“夏家主可知道爲何他會突然改換這個床榻?”
夏尋功搖頭,歎息道:“我剛剛說過,我對大郎的事不會什麽都管束,隻是換一張床榻的事,他沒必要向我禀報……所以我起初對這件事并不知情,還是大郎出事後,我來他的房間才發現床榻換了的,至于原因是什麽……”
他神情難掩悲傷:“大郎已經離我而去,我連問的機會都沒有。”
林楓微微颔首,他想了想,道:“不知夏浩瀚在兩個月前,可曾遇到過特殊的事?或者他在兩個月前,可曾有過不同往常的情況?”
“這……”
夏尋功皺了皺眉,他說道:“林寺正且讓我先想想,我沒想過大郎的案子還與兩個月前的事有關,我需要點時間回憶。”
林楓點頭道:“夏家主不必着急,慢慢想。”
在夏尋功思考的間隙,林楓又将陳淼叫到一旁,道:“有件事我不方便去做,你幫我去找夏浩瀚的妻妾打聽一下。”
“什麽事?”陳淼好奇問道。
林楓咳嗖了一聲,道:“問問她們……在夏浩瀚打造那個大床後,床笫之事和之前是否有區别,對她們的态度是否有差異,打造大床之前,夏浩瀚可曾做過什麽特别的事。”
陳淼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忍不住道:“林寺正……雖然我放蕩不羁,可你覺得我詢問人家遺孀的床笫之事,合适嗎?”
林楓溫和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難道你要告訴我你能力很差?還是說你根本不想爲你兄弟查明真相?”
陳淼這樣自戀的人,最受不了這種激将,此刻一聽,他當即漲紅着臉道:“林寺正休要小瞧我,我這就想辦法幫林寺正問出來!”
說完,陳淼直接大步轉身離去。
看着陳淼離去的背影,林楓不由松了口氣,他在考慮以後查案是否要帶個女子陪同,否則一些專門對女子的問詢,他們這些大男人還真的不合适開口。
目送陳淼離開後,林楓重新返回内室。
看着那張足以容納四人的床榻,他目光深邃,眸中若有所思。
“林寺正。”
而就在這時,夏尋功的聲音響起:“我想起來了。”
林楓聞言,忙轉身看向夏尋功。
就聽夏尋功說道:“在大郎出事的兩個多月前,他曾去過一次潞州。”
“潞州?”
林楓腦海中迅速浮現潞州的地理位置,潞州位于相州的西側不到三百裏的距離,不過因爲中間隔着太行山,即便隻有兩百多裏的距離,卻也不是短時間内能抵達的。
從相州出發到潞州,一個來回……以他目前僅剩的時間來看,絕對不夠。
他問道:“不知他去潞州所爲何事?”
夏尋功道:“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别的事,我們夏家控制着一些商人,其中有一些生意要在潞州開辟商路,需要我們夏家出人去判斷一下是否值得花費人力物力财力經營潞州的商路,所以我便讓大郎去看看,也算鍛煉他。”
林楓點了點頭,在這個時代,商人屬末流,夏家作爲安陽縣的大族,自然不能自降身份去經營商業。
但大族人口多,這麽多張嘴,總是要吃飯的,所以他們會控制一些商人,利用他們去賺取錢财,維持開銷。
“然後呢?”林楓道:“潞州之行順利嗎?”
夏尋功點頭:“很順利,大郎認爲潞州人口多,很繁榮,适合開辟商路,甚至他還向我保證,說潞州的生意會蓋過我們在相州的生意。”
“哦?”
林楓眉毛一挑,意外道:“你們夏家的主要勢力範圍就在相州,結果他卻說潞州的生意會蓋過相州,他爲何會有這樣的信心?結果又如何?”
夏尋功歎息的搖頭:“我也不知道大郎爲何有如此信心,但結果……大郎錯了,潞州的大族數量比相州還多,因此競争十分激烈,我們外來的,剛進去就被排擠,最後我不得不選擇放棄潞州。”
“夏浩瀚是親自去過潞州的,潞州的情況絕對要比夏尋功清楚,可他回來後卻說在潞州的生意會比相州還火爆……這裏面,一定有夏尋功不知道的事情,是什麽讓他如此自信?”
“而最後夏家卻又被迫退出潞州,這是否證明讓夏浩瀚自信的原因,随着他的死去,消失了……而這,和夏浩瀚的死,是否有關?”
林楓想了想,道:“夏家主,不知當年跟随夏浩瀚趕赴相州的商人,有人在安陽縣嗎?我想見見他們。”
夏浩瀚蹙眉想了一會兒,旋即道:“我想起來了,有一人仍在安陽縣經營生意,其他人則被外派到其他地方了,我這就讓人将其叫來。”
林楓點頭:“多謝。”
夏浩瀚二話不說,直接吩咐一旁的管家,讓其叫人。
随着管家的離去,林楓沉吟了一下,說道:“夏家主,我這有一枚玉佩,不知你是否見過。”
一邊說着,林楓一邊将從沉船裏獲得的玉佩交給了夏浩瀚。
夏浩瀚接過玉佩,仔細翻看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未曾見過,這應該是某個大族的家傳玉佩,相州沒有陳姓大族。”
非是相州的大族……林楓心中沉思片刻,忽然他想到了什麽,向夏尋功問道:“不知夏兄這些年,是否經常離開安陽縣?”
夏尋功搖頭,道:“大郎的主要任務還是讀書,而且貞觀元年之前,天下仍舊戰火不斷,不是太安穩,所以我沒怎麽讓他亂走過,他去潞州,還是陛下登基,天下真正穩固,第一次獨自出門做事。”
“第一次出門……隻去過潞州。”
林楓目光劇烈閃爍,原本想不通的一些疑雲,此刻已然悄然散去。
“玉佩非相州之人所有,可神秘人第一個目标卻是在相州的夏浩瀚,以夏浩瀚離去的方式來看,定是有所預謀,也就是說他們一定有過交集,不可能是随機殺人……”
“而夏浩瀚平常一直在相州,隻在案發前兩個月去過一次潞州,在從潞州歸來後,就突然更換了容納四人的床榻,以陳淼所言,是爲女色,但兩個月後,卻在被殺前向陳淼說過不甘的話,并且在青樓表現出不近女色的反常舉動,再加上他之前對潞州的生意信心滿滿,死後夏家生意又完全失敗……這前後的矛盾,巨大的差異,隻能證明一件事……”
林楓嘴角勾起,夏浩瀚被殺案原本毫無頭緒且混雜的線條,在此刻終于被他捋出了頭緒。
“夏浩瀚被殺的原因,就在潞州!”
“他與神秘人的交集,也在潞州!”
而就在這時,孫伏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忽然瞪大眼睛,臉上滿是激動之色看向林楓,道:“子德,潞州!他隻去過潞州!而且前後異常明顯……”
林楓見孫伏伽的表情,就知孫伏伽也和自己一樣,想到了關鍵之處。
他笑着點頭:“沒錯,就在潞州!”
孫伏伽道:“那太好了,等夏家商人到來後,也許我們就能通過夏浩瀚在潞州的行蹤,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林楓笑着颔首,同時眸中閃爍着精芒,道:“除此之外,我們也還有另一條路,可以不用等待,直接去做。”
“什麽?”孫伏伽一怔。
就聽林楓緩緩道:“夏浩瀚與神秘人的交集在潞州,可他的死,卻是在安陽縣,孫郎中,這說明什麽?”
孫伏伽蹙眉還在深思,林楓爲了不耽擱時間,便說道:“說明啊……神秘人一定在那兩個月的時間内,從潞州來到了安陽縣。”
“而通過玉佩可知,他不是相州的人。”
“所以,他從外地來到安陽縣,一定要登記過所(唐朝路引),而這些過所,是需要縣衙登記檢查的,也就是說……”
林楓看着孫伏伽,深邃的眸子裏,充滿着熠熠之光:“衙門一定有記錄,若我們能從衙門那裏,查到案發前兩個月内,從其他地方前往安陽縣的過所記錄,而從記錄裏,查到陳姓的,且還是大族的人……”
“那這個人,不出意外……”
孫伏伽内心猛的一跳,雙眼頓時瞪大的看着林楓,整個人都難掩激動和興奮。
林楓迎着孫伏伽的激動神情,輕輕一笑,緩緩道:“他,就是神秘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