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收斂發散的思維,即便明知這是星宮專門用來針對自己的陰謀,他也沒法用這種推測說服其他人,讓其他人相信趙十五是被冤枉和算計的。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還是要靠證據說話,還是要揭曉真正的真相才行。
他重新蹲下身來,将死者身體微微翻動,仔細看了一眼死者心口處的傷口。
八處刀傷肉眼可辨。
匕首是很常見的樣式,從兇器上無法分析出兇手的身份。
根據這八處刀傷的刺入方向和力度,以及死者嘴周圍的痕迹,還有死者後脖子與左耳上的些許摩擦痕迹……能夠推斷出兇手應是側着身,左手摟住了死者的腦袋,手捂住了死者的嘴,将死者完全控制住,然後右手持着匕首十分狠辣的接連刺向死者的心口。
且所有的刀傷深度都差不多,能夠确定,兇手每一刀都是直接刺到了手柄處。
死者不會不掙紮,可兇手既要控制住死者,不給死者掙紮開的機會,也要捂住死者的嘴,不給死者發出叫聲的機會……還要刀刀都刺的如此之深,完全到手柄處才停。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根據這些……足以判斷出兇手必然是身體強壯之人。
大概率練過武藝。
普通人根本不行。
另外兇手應是那種十分謹慎的性子,按理說對着心口,隻要足夠準确,一兩刀就足以緻命了。
可他卻足足刺了八刀,刀刀刺到最深,很明顯是爲了确保死者必死無疑。
而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兇手的時間應該不多,他沒時間等死者慢慢死去。
但是死者身上的緻命傷卻又不止一處。
在後腦處,還有足以緻命的傷口。
一邊想着,林楓一邊将死者複歸原位。
視線落在了死者後腦的傷口處。
後腦的傷口明顯是尖銳之物擊打而成的,林楓指尖輕輕挑起死者的頭發,旋即将死者的傷口微微扒開,仔細檢查了一番,收回了手指。
這時,他視線看向指尖,便見自己的指尖上,正沾着一些木頭碎屑。
看到這些碎屑的同時,林楓眸光忽然一閃。
這傷口自己見過!
之前在調查官員殺妻案時,就有着類似的傷口。
他擡起頭來,向四周環顧一圈,忽然眯了下眼睛,緩緩道:“這個房間裏是不是少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聽到林楓的話,縣尉孔鋒不由露出驚詫之色,縣令長孫平安眸光微閃,笑呵呵道:“林寺正認爲少了什麽?”
林楓看了一眼長孫平安,平靜道:“死者後腦的傷口,不出意外,應該是由木頭制造的尖銳之物擊打所緻。”
“兇手既然選擇用匕首殺害死者,想來應不會再準備什麽尖銳之物,就算準備也不會準備一個木頭制品,怎麽都該是金屬的,那才能更方便殺人性命……所以本官認爲,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
長孫平安露出憨厚的笑容看着林楓,可那雙眼睛裏,卻閃爍着探尋與試探的神情,那精明的神情,哪裏和憨厚二字有任何關系。
便聽林楓十分從容道:“死者倒下的位置距離門口并不遠,且血迹都集中在這裏,因此可以推測出,兇手是在進門後,趁着死者不注意,便直接用匕首将死者刺殺。”
“他連刺八刀,刀刀兇狠,很明顯是想着直接要了死者的命。”
“之後死者沒有反抗的動靜了,他以爲死者已經死了,便随手将死者扔在了這裏,也就是現在這個模樣。”
“可是兇手沒想到,死者并未死透,而那時匕首已經被死者壓在身下了,所以兇手爲了徹底送死者去死,他便……”
林楓想了想,視線環顧會客廳一圈,旋即眸光一閃。
他從桌子旁,随手拎起了一個凳子。
之後将凳子倒轉,拎着凳腿,用那凳子的尖銳一角,向着死者的後腦用力擊打而去。
刷!
但最終,凳子的一角懸停在了死者的傷口上方。
林楓眸子漆黑有神,充滿着自信,他緩緩道:“兇手就是這樣,爲了讓死者徹底死去,他就近随手拿起了一個凳子,用凳子的尖銳一角,重重的擊打着死者的後腦。”
“最終導緻死者的後腦也出現了緻命傷……而這就是爲何,死者會有兩處緻命傷的原因。”
“所以……”
林楓看向長孫平安,道:“這個房間裏,應該還有一把一角染血的凳子吧?可本官卻沒有在房間裏發現這把凳子,而凳子是兇手臨時拿起的,根本不可能暴露兇手的身份,所以兇手也不可能将凳子帶走。”
“那麽凳子不見了,就隻有一種可能……長孫縣令。”。林楓平靜道:“是你讓人将凳子藏起來了吧?”
聽着林楓的話,孔鋒等一衆萬年縣衙役們皆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震動和意外之色。
孫伏伽則捋了捋不長的胡子,臉上充滿着笑意。
而被林楓直視的長孫平安,瞳孔也微微一跳,但很快一切的情緒都被他隐藏了起來,便見他那憨厚的表情頓時化作爽朗大笑的樣子,他哈哈大笑着,嗓門震得林楓耳膜都疼。
“真不愧是傳言中的神探林楓林子德!這份推理與觀察能力,當真是名不虛傳!”
“不錯,死者後腦的确是被凳子擊打所緻,那凳子也被本官藏了起來。”
說着,他直接拍了拍手掌。
便有衙役連忙将凳子搬了出來。
果然如林楓所料的那樣,凳子的一角沾有明顯的血迹,甚至凳子其他地方也都有噴濺出的鮮血。
長孫平安看着林楓,臉上露出了認真之色,他拱手道:“林寺正貿然要來插手案件,本官實在是不能不多考慮一些,所以本官便以此方法,想着試探一下林寺正,看看林寺正的本事是否真的如傳言中的一樣。”
“也想看看林寺正是真的想要破案,還是單純的挑毛病,爲趙十五脫罪。”
“本官知道,這樣做會令林寺正覺得不舒服,但身爲萬年縣縣令,對本官轄區内發生的案子,本官必須要足夠小心謹慎才行,所以還請林寺正能夠見諒。”
長孫平安做了什麽,就實話實說,絲毫不扭捏,也完全不隐瞞自己的想法,林楓不知道他是真的直率,還是說背靠長孫無忌,說實話也根本不怕自己不喜。
但總歸,長孫平安給了解釋,且态度擺的也很端正,理由也合情合理,林楓自然不會和他太多計較。
今晚想要查明案子的真相,少不得和長孫平安配合,自然是越和氣越好。
他笑着說道:“本官理解長孫縣令的擔憂,若是本官易地而處,本官也會和長孫縣令有同樣的憂慮,甚至都可能不讓本官參與查案。”
“所以長孫縣令不必多慮,隻要能盡快破案,就比什麽都好。”
長孫平安笑着點頭:“林寺正說的沒錯,隻要能破案,就比什麽都好。”
“既然試探出了林寺正的想法與本事,那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接下來林寺正但凡有任何需求,直接和本官說,本官必全力配合。”
看到這一幕,孫伏伽心中松了口氣。
林楓想要斷案,長孫平安就是第一道關卡。
現在林楓順利過了長孫平安這道關卡,接下來就會順利多了。
林楓對長孫平安的示好,自然也是笑着點頭回應。
之後他先是轉過身檢查了一下被兇手當成武器的凳子,确定凳子上沒有留下兇手的任何線索後,重新直起身來。
林楓最後環顧會客廳一圈,沉思再三,确保沒有什麽疏漏的地方後,他便看向老管家,道:“老管家,你可知今夜你家老爺爲何要與錢員外郎他們三人相見?”
老管家想了想,道:“應該是爲了公務吧。”
“公務?”
老管家點着頭:“老爺剛正不阿,兩袖清風,性情耿直不苟言笑,所以交好的同僚并不算多,往常有同僚來此,都是因爲公務。”
“而且老爺并未吩咐讓我準備茶水飯菜招待來客,這和之前一樣,應該就是爲了公務。”
林楓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曹高陽的情況,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曹高陽剛正不阿,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做事很刻闆,一點都不知變通,在刑部裏有這樣的性子,自然是極好的,這可以極大程度的避免被其他官員腐蝕收買。
可在刑部之外的私人交情裏,這種性子就十分不讨喜了,所以他的友人确實很少。
哪怕是孫伏伽,和曹高陽也隻是同僚之情,而沒有私交。
再加上曹高陽連茶水都沒讓管家準備,毫無疑問壓根就沒想招待對方,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看來,真的是爲了公務。
隻是曹高陽一個刑部員外郎,他會有什麽公務,與工部、少府監和禮部的官員會有來往呢?
林楓看向孫伏伽。
孫伏伽與林楓有着十足的默契,林楓一個眼神,孫伏伽就頓時明白林楓的想法了。
他走了過來,壓低聲音道:“曹員外郎最近受戴尚書之令,對官員吃回扣和貪污受賄之事暗中調查……”
聽着孫伏伽的話,林楓眸光一閃。
他說道:“難道和此事有關?他們三人,有這方面的問題?”
孫伏伽搖了搖頭:“我對這些不了解,也不敢亂說,不過曹員外郎每天都會向戴尚書彙報,若他們真的有問題,戴尚書應該會知曉。”
林楓想了想,他忽然看向老管家,道:“曹員外郎會客之前,一直在書房裏?”
老管家連忙點頭。
“可知曹員外郎在書房裏幹什麽?”
老管家沉思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連忙道:“應該是在處理公務,老奴給老爺送茶水時,老爺正在書房裏翻閱着從刑部帶回來的案牍。”
林楓聞言,眼眸微亮,他說道:“帶本官去曹員外郎書房看看吧。”
老管家自然不會反對。
他連忙道:“這裏請。”
林楓看向長孫平安,道:“長孫縣令一同前往?”
長孫平安爽朗一笑:“本官還未來得及去書房查看,既然林寺正相邀,那就卻之不恭了。”
林楓笑了笑,旋即不再耽擱,迅速跟在老管家身後。
曹府的會客廳在宅邸的中間位置,而書房則在後院區域。
所以他們需要穿過一個長長的廊道。
一邊走着,孫伏伽一邊低聲道:“長孫縣令要試探伱的事我也知道,但我沒理由阻止他,更沒法提醒你……他看似外表粗犷,其實性子很傲,很有見地,你毫無招呼就貿然前來查案,他對你自然會心有不滿。”
“所以他對你的試探,如果我提醒你了,那會讓他對你的本事有所懷疑,到時候你查案恐怕他會想着法的阻撓。”
林楓沒想到孫伏伽還專門向自己解釋。
他笑道:“孫郎中放心,你對我如何,我心裏清楚。”
“長孫縣令的不滿,我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準備,這些倒不是什麽大事。”
孫伏伽想了想,笑道:“倒也是,畢竟你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在看到他藏起了凳子時,我什麽都沒說,因爲我知道這點小把戲肯定難不住你。”
林楓看着前面的一排房子,想了想,低聲道:“不知孫郎中若來評價長孫縣令,你會如何評價?”
孫伏伽眸光一閃,他明白林楓的意思。
認真沉吟了一下,孫伏伽才謹慎開口:“長孫縣令深得齊國公器重和信任,也深得齊國公真傳,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萬年縣縣令隻是一個過渡。”
林楓眼底深處精芒閃爍。
深得長孫無忌真傳,也就是說,心機果真深沉如潭?
這樣看來,和長安縣縣令周賀林倒是有的一拼,甚至段位要更高一些。
正想着,老管家停了下來,道:“老爺的書房就在這裏。”
說着,他推開了門,用火折子點燃了蠟燭。
随着燭光亮起,一間面積不大,看起來着實是有些寒酸的書房映入眼簾。
和其他書房那滿牆的字畫不同,曹高陽書房的牆壁光秃秃的,一幅字畫都沒有。
書架也不算大,上面的書籍擺放的十分擁擠。
書桌也格外破舊,一看就是有很多年頭了。
這寒酸的書房,直接驗證了那一句“兩袖清風”的評價。
而此時,書桌之上,硯台擺放在右前角,裏面還有墨汁。
毛筆搭在一旁,一些紙張擺在桌子中心處。
在左側,有着一疊的案牍。
右側,則放着一沓紙。
看着書桌上的這一幕,林楓道:“看來曹員外郎去見客人之前,仍在寫着什麽。”
一邊說着,他一邊拿起桌子上還未寫完的紙張。
目光向上看去。
片刻後,林楓神色微微閃爍了一下,他将紙張遞給孫伏伽,道:“孫郎中,你看看。”
孫伏伽接過紙張,目光在上面一掃,臉色不由微變。
長孫平安見孫伏伽露出異樣之色,笑着問道:“孫郎中,可是這紙張内容有什麽問題?”
孫伏伽看了一眼林楓,見林楓不動聲色的颔首,孫伏伽才緩緩道:“這是曹員外郎寫給戴尚書的,上面寫着……他已經查明包括工部員外郎錢波、少府監中尚顧成浩,以及吏部員外郎趙蒙等人的罪行,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貪贓之事。”
說着,孫伏伽來到桌子旁,翻了翻左邊的案牍。
翻閱片刻後,他道:“這些案牍就是他們這些年參與的涉及相關款項的大小諸事。”
“而這些紙張……”
孫伏伽又看向右側的那一沓紙張,他随手翻開了幾張紙,迅速掃過後,說道:“這些紙張則是詳細的記載他們都在哪些事情上貪了錢财,貪了多少,造成了多少影響。”
聽着孫伏伽的話,長孫平安的眸子陡然閃過一抹寒意,他冷笑道:“這樣看來,這些家夥都不是什麽好鳥,每個人都有殺人的動機了?”
說着,他看向林楓,道:“林寺正,現在本官對趙十五是否是兇手的事,終于有了一些懷疑了,至少今夜這些人,都有動機。”
林楓聞言,眉宇間卻沒有多少笑意。
他看着桌子上的這些紙張案牍,緩緩道:“有動機不代表一定會殺人……接下來,看來需要好好和他們三位聊一聊了。”
長孫平安點頭道:“自該如此。”
…………
一個安靜的房間内。
燭火在桌子上跳動。
林楓坐在中間位置,孫伏伽和長孫平安分列左右。
此時,門被推開。
一個穿着常服的男子走了進來。
他有着四十餘歲的年齡,體格看起來很是瘦弱,他臉色隐隐發白,目光帶着緊張,小心翼翼看了林楓三人一眼。
旋即行禮道:“下官工部員外郎錢波,見過孫郎中、長孫縣令、林寺正。”
林楓微微點頭,道:“錢員外郎不必緊張,我們就是了解一些情況。”
錢波連忙點頭,道:“林寺正盡管詢問,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林楓請錢波坐下後,便開門見山:“你是何時來見的曹員外郎?”
“戌時整。”
“這麽準确?”
“因爲曹員外郎就是要求我必須戌時整抵達,曹員外郎的性子我們都有所耳聞,一旦遲到了,恐怕會有不小的麻煩,所以下官是看着時間來的。”
林楓點了點頭,繼續道:“那錢員外郎可曾見到曹員外郎?”
“見到了。”
“當時曹員外郎的情況如何?”
“沒什麽異常。”
“你因何會來見曹員外郎?”
錢波聽着林楓這句話,忽然頓了一下,隻見他視線瞥向桌面,眼珠左右轉動,神色有些飄忽……看到這一幕,林楓手掌重重向桌子上一放。
沉重的聲響直接驚得錢波一個寒顫。
林楓看向錢波,那雙漆黑的眼睛就仿佛能夠看穿一切的秘密一般,道:“在這個時候,隻有真兇才會說謊,隻有真兇才有說謊的理由……所以錢員外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别給自己無端招惹懷疑,殺害官員之罪和其他的罪責相比,哪個輕哪個重,相信錢員外郎應有判斷。”
錢波心中一驚,迎上林楓那雙漆黑的眼眸,不由咽了口吐沫。
他嘴唇輕顫了片刻,終是一咬牙,說道:“是曹員外郎邀請下官來的,原本下官并不知道曹員外郎找下官所爲何事。”
“可當下官到來後,才知道……原來是曹員外郎查到了下官曾經貪墨的一些證據。”
“曹員外郎告知下官,因下官貪墨的數量不多,所以希望下官明天能主動去刑部交代一切,這樣的話,還能減輕處罰,否則的話,若下官不主動,那刑部将從重處罰!”
“下官聽到這些話,當場如遭雷劈,最後在曹員外郎請下官離開時,下官都仿佛是腳下踩着雲彩一般,不知道是怎麽離開的曹府。”
聽着錢波的話,孫伏伽與長孫平安對視了一眼,旋即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錢波的供述,與他們在書房裏看到的内容一緻。
至少在這一點,錢波并未說謊。
林楓看着錢波,道:“當時待客廳裏,可有第三人存在?”
“沒有。”
“你穿的衣服,一直都是這一套衣服嗎?”
錢波不知道林楓爲何會問這樣的問題,他點着頭:“是。”
林楓想了想,繼續問道:“曹員外郎見你時,手上可攜帶着紙張之類的東西?”
錢波搖着頭:“沒有。”
“曹員外郎隻是口頭說的這些,說完就讓我離開了,手上和桌子上都沒有任何東西。”
林楓眉頭微蹙,沒有任何東西……那爲何曹高陽的左手是半握的?
那明顯是握着什麽東西的樣子。
難道他握的不是兇手要的東西,而是兇手的東西?
隻是後來被兇手帶走了?
林楓沉吟片刻,又換了一種方法重新對錢波進行詢問,見錢波的回答前後沒有不同後,便點頭道:“多謝錢員外郎的配合,你可以出去休息了,幫我們喚一下顧中尚。”
錢波一聽,這才長出一口氣,在林楓三人面前壓力太大了,他沒有任何耽擱,連忙起身離去。
沒多久,第二個到達的顧成浩到了。
一樣的開場白後,林楓直接進行詢問。
“顧中尚是什麽時候到的?”
顧成浩說道:“戌時二刻。”
“戌時二刻?”
林楓挑眉道:“老管家說,錢員外郎和曹員外郎見面的時間差不多就是兩刻鍾,這麽說他剛走你就來了?你可曾遇到錢員外郎?”
顧成浩點着頭,道:“我到時,正好看到他乘坐馬車離去。”
“戌時二刻……也是曹員外郎定的時間?”
“是。”
林楓若有所思,看來曹高陽将每個人的時間都安排的十分周全。
結合曹高陽的性格特點,倒的确是他會做的事。
他不是一個會浪費時間的人。
林楓繼續道:“說說吧,曹員外郎爲何要見你?”
顧成浩似乎早有決斷,此刻聽到林楓的話,他直接道:“不瞞林寺正,下官以前的時候因爲家裏急需錢财,不得以利用職務之便偷偷弄了一些錢财。”
“這件事被曹員外郎發現了,他将下官叫來,便是勸下官自己去刑部主動說明一切,因爲下官貪墨的錢财不多,且事出有因,所以曹員外郎願意給下官一個機會,下官聽後對曹員外郎自是感恩戴德,約定好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刑部說明一切……”
“可未曾想……”
他歎息着搖頭:“哪知此一别,卻是永别。”
在顧成浩說這些話時,林楓一直關注着顧成浩的肢體語言和神情反應。
他目光并無閃爍,也沒什麽特别的動作語言,至少目前來看,不像是在說謊。
林楓想了想,低聲向孫伏伽問道:“不是說曹員外郎鐵面無私嗎?他爲何會對他們如此特殊?願意給他們機會?”
孫伏伽看了顧成浩一眼,眸光微閃,低聲道:“不是說願意給他們機會……”
“那是?”
“不出意外,應該是還有一些事曹員外郎查不清楚,所以故意用這樣的辦法,忽悠他們主動去交代罪行……雖然曹員外郎做事有時很刻闆,但爲了挖出更多的秘密來,該變通的時候,他也會變通,而且因爲他的性子很多人都自以爲了解,所以他做這件事,也更不會被人懷疑。”
林楓恍然點頭。
果然,能在朝廷上做官的,一個都不能小觑。
他重新看向顧成浩,道:“你見曹員外郎時,他手中可拿着什麽東西?”
“沒有。”
“桌子上放着什麽嗎?”
“也沒有。”
顧成浩的回答與錢波一緻。
這樣說來,林楓基本能确定曹高陽的确是什麽都沒拿……想想也是,他見顧成浩等人的目的是忽悠他們,沒必要給他們确切的證據什麽。
既如此,那曹高陽半握的左手,就很值得推敲了。
他眸光閃爍了片刻,仔細打量了顧成浩一遍,道:“你今夜見曹員外郎時,穿的是什麽衣服?”
“就是下官此時穿的衣服。”顧成浩連忙道。
林楓指尖輕輕在書案上磕動,沉思了些許,他又道:“你在和曹員外郎見面時,可曾察覺到有什麽異常嗎?”
“異常?”顧成浩搖着頭:“沒什麽異常啊,曹員外郎中氣十足,我感激涕零,一直到我離開,都沒什麽異常。”
孫伏伽看到這裏,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長孫平安神色也有些凝重。
到了這一刻,他們都察覺到不對勁了。
錢波和顧成浩的話都看不出什麽問題來。
他們都說親眼見到了曹高陽,還和曹高陽有了該有的交流,之後就走了。
可是最後一個趙蒙到來後,就發現曹高陽已經死了。
現在隻能有兩種情況。
要麽,兩人中有人在說謊。
要麽,有問題的就是趙十五!
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原點,趙十五又成爲最大的嫌疑人了。
長孫平安深深地看了林楓一眼,眸光微閃,并未言語。
孫伏伽看向林楓的神色也有些擔憂。
而林楓則神色毫無變化,他仔細的打量了顧成浩一遍後,便讓顧成浩離開了。
之後他就閉着眼睛,背脊筆直的坐在凳子上,那挺直的腰背,就仿佛是天塌下來他也能撐着一樣。
孫伏伽見狀,心中不由歎息,他能想象到林楓的壓力有多大。
畢竟目前看來,得到的線索越多,對趙十五的情況就越不利。
過了沒多久,最後一人吏部員外郎趙蒙也到了。
林楓重新睜開了眼睛,他雙目平靜,就仿佛是不起波瀾的湖面一樣,這一幕讓長孫平安都不由得暗暗點頭。
都說一個人能走到多遠,看的不是本事如何,而是心機和沉穩,有心機代表不會輕易踩坑,沉穩代表遇到任何事都能從容應對,不至于焦躁出錯。
長孫平安知道林楓肯定是想要爲趙十五脫罪,可現在情況對趙十五那般不利,林楓仍舊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來,這份心機與沉穩,足以讓自己必須正視。
想到這些,長孫平安對林楓真的越發感興趣了。
他很想知道,林楓今夜,究竟能否在對趙十五如此不利的案子上,找到突破口!
如果在這等壓力下都能找到,那他也不能不說一句佩服。
可若是找不到……
長孫平安目光看着林楓,淡笑不語。
這時,林楓的聲音已經響起:“趙員外郎是何時抵達的曹宅?”
趙蒙連忙道:“應該戌時五刻多了吧。”
“應該?”林楓挑眉道:“爲何是應該?難道曹員外郎沒有提前和你定好見面的時間?”
“不!”
趙蒙搖頭:“曹員外郎讓下官戌時四刻趕到。”
其他兩人和曹高陽見面的時間都是差不多兩刻鍾,所以讓最後一個趙蒙戌時四刻趕到,合情合理。
不會浪費任何時間。
林楓道:“那爲何趙員外郎在戌時五刻之後才來?是不小心遲到了?”
趙蒙歎息道:“下官早就聽說曹員外郎的性子,知道若是遲到了,肯定會很麻煩,所以下官還是提前出發的,按照下官正常的速度來說,肯定會提前趕到,而不會遲到這麽久。”
“哦?”
林楓疑惑道:“那爲何會遲到足足一刻多鍾的時間?”
趙蒙道:“下官乘坐的馬車走了沒多久,突然發出一道聲響,然後車夫檢查了一下,發現是馬車的車轅出現了問題,沒法繼續使用了。”
“所以下官隻得讓馬夫趕緊回去換一輛馬車,因此這一折騰,時間就遲了這麽久。”
“車轅出了問題……”
林楓眯了眯眼睛,右手輕輕摩挲着蕭蔓兒送他的玉佩,緩緩道:“車轅斷了嗎?”
“沒有斷,但出現了明顯裂縫,眼看就要斷了。”
“爲何會如此?”林楓道:“馬夫用車之前,就沒檢查過?”
趙蒙搖頭:“這輛馬車用了許久了,之前一點事都沒有,馬夫也不知道爲何會突然出現那麽大的裂縫。”
林楓沉思片刻,旋即點頭道:“繼續吧,你來到這裏後,發生了什麽?”
趙蒙說道:“下官知道遲到肯定會讓曹員外郎不滿,所以下官根本不敢耽擱,敲開門後,就按照管家的指引,連忙快步去了會客廳。”
“隻是此時會客廳的門關閉着,裏面燃着蠟燭,下官知道曹員外郎就在裏面,故此我直接喊着曹員外郎的名字。”
“可是我喊了半天也沒動靜,我覺得奇怪,就想着換個敲門的方式試試,可誰知道我剛敲門,那門就直接被推開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門沒有上鎖,然後我下意識目光向裏面看去……”
說到這裏,趙蒙的臉上明顯露出驚恐之色。
就仿佛當時的畫面,在他心裏仍舊還有陰影。
他不由咽了口吐沫,道:“我就看到了曹員外郎趴在血泊之中,那一幕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吓得我下意識大叫了起來,這一嗓子,将老管家直接也喊了過來。”
“他發現曹員外郎死後,就說在我前面還有一人,沒有被曹員外郎邀請,是不請自來的,且離開時很慌張,他說那人有很大的嫌疑,然後他就拜托我去縣衙報官。”
林楓點了點頭,他想了想,最後問道:“你可知曹員外郎叫你來所爲何事?”
趙蒙滿臉茫然的搖頭:“下官不知。”
林楓對趙蒙的回答并無意外,他轉過身看向孫伏伽與長孫平安,道:“你們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兩人皆是搖頭。
林楓便讓趙蒙離開了。
待趙蒙離去,長孫平安看向林楓,大喇叭再度開麥:“今夜來見曹郎中的人,一共隻有他們四人,現在除了趙十五外,其他三人都問過了,林寺正覺得如何?可覺得誰有嫌疑?誰是兇手?”
聽到長孫平安的話,孫伏伽也忙看向林楓。
隻見林楓指尖輕輕的摩挲着玉佩,神色平靜道:“錢波三人皆有動機,但根據他們所犯的罪行,因爲這點罪就殺人滅口,本官覺得動機不夠充分。”
“而且,如果兇手真的是爲了掩蓋自己罪行才殺人滅口的話,那在殺了人之後,怎麽也該去書房處理掉自己的罪行吧?”
“可書房大家也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切都十分規整,沒有被人翻動的痕迹,同時所有人的罪狀都仍留在桌子上,沒有缺少任何一份……所以可以确定,兇手應該不是爲了掩蓋罪行殺人的。”
“既如此,那他們的動機也就不存在了。”
長孫平安神色有些異樣,道:“林寺正如此輕易就排除了他們三人的嫌疑?”
“本官以合乎邏輯和依據現實情況的理由進行分析推理,怎麽就是輕易排除?”
林楓迎着長孫平安探尋的視線,淡淡道:“更别說……他們今天穿的衣服一直都沒換,而且他們的衣服都是以淺色調爲主的。”
“長孫縣令别忘了……死者心口處的傷口,那可是足足八刀啊,匕首拔出來又刺進去,足足八下!”
“這樣做,必然會出現一件事……那就是死者的傷口處,必然會有鮮血大量噴濺出來!”
“可是你們想想他們三人的衣着,每個人的身上都看不到半點血迹,這足以證明兇手就不是他們。”
聽到林楓的話,長孫平安眉頭皺了起來,他眸光閃爍片刻,道:“萬一他們回到了宅邸後,偷偷換掉了衣服呢?”
林楓笑了:“的确,他們可能返回宅邸後,偷偷換了衣服。”
“但這重要嗎?”
“什麽?”長孫平安一怔。
便見林楓淡淡道:“重要的根本就不是他們穿的是否一直都是同一身衣服,而是他們在見曹高陽時,穿的就是淺色調的衣服……”
“而他們在離開時,老管家都是親自在門口相送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身上沾染了大量的鮮血,長孫縣令……你覺得老管家會看不見嗎?”
長孫平安瞳孔一擴,表情微微一變。
他竟是忽視了這些。
孫伏伽看到這一幕,心中覺得好笑,長孫平安和誰犟不好,非要和林楓在案子上犟,這不明擺着自己找罪受嘛。
以他對林楓的了解,如果不是有足夠的證據能佐證他的話,他絕不會輕易開口的。
不過覺得好笑的同時,孫伏伽心中也覺得更加的沉重與擔憂。
因爲林楓一口氣直接排除了原本都有嫌疑的三個嫌疑人,而今夜隻有他們三人和趙十五來了曹府。
那也就是說,如果那三人不是兇手,豈不是最後剩下的人,就是趙十五了?
這可比一開始,趙十五嫌疑更大了。
長孫平安明顯也想到了這些,他深吸一口氣,看向林楓,道:“林寺正果真斷案如神,剛正不阿,這三人的嫌疑這樣一看,果真沒了。”
“可今夜隻有他們和趙十五來了,所以真兇……”
他緊盯着林楓,緩緩道:“看來隻能是趙十五了。”
聽到長孫平安的話,孫伏伽心中一驚,長孫平安果然因此徹底認定兇手就是趙十五了。
他連忙緊張的看向林楓。
可誰知,出乎他意料的事發生了。
林楓聽到長孫平安的話,卻不僅沒有任何羞惱和緊張,反而是露出了笑意。
隻見他似笑非笑的着看向長孫平安,道:“誰說……今夜就隻有他們四人來了曹府?”
“本官似乎從未說過這句話吧?”
長孫平安一愣,他一時間竟是沒明白林楓的意思,他蹙眉道:“林寺正的意思是?”
林楓直接起身,向外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緩緩道:“走,我帶你們去驗證。”
“驗證什麽?”
林楓腳下一頓,回過頭看向兩人,嘴角揚起,笑着說道:“驗證從始至終都不存在的……第五人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