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林楓乘坐着馬車,來到了長安城大名鼎鼎的西市。
長安有縱橫交錯一百零八坊,有商業繁華,乃當世之最的東西兩市。
而東西兩市中,東市因靠近太極宮、興慶宮等皇城宮殿,附近皆達官顯貴的住處,所以販賣之物較爲高級,也就是俗稱的奢侈品、高端商品專賣之地,論起人潮如織,人間煙火氣,還是西市更濃。
林楓挑起車簾,向外看去。
隻見街道上人來人往,街邊小販吆喝不斷,雜耍賣藝畫圈而爲,當真是熱鬧非凡,比起後世那所謂的夜市步行街,還要更加熱鬧。
林楓不由想起李白的幾句詩。
“武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金市指的就是西市,胡姬酒肆便是指西市最有特色的酒樓了。
大唐以海納百川,包容萬物的心胸接納四方來客,外邦之人在大唐生活做生意都不算難,還因爲其獨特的異域特色,頗受普通百姓歡迎。
因此,胡姬酒肆在長安西市興盛而起,太多文人流連其中不願離去。
李白算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畢竟他的詩句裏,胡姬出鏡率很高。
除了剛剛那幾句詩,林楓又想起了幾句詩。
“胡姬貌如花,當垆笑春風。”
“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将安歸。”
以前看到這些詩時,林楓就在想,胡姬究竟有多美,能讓李白這麽惦記,沒想到今日就能親自去見一見那些胡姬們了。
沒錯,程處默宴請林楓之地,正是一座胡姬酒肆,還是西市内最有名的三座胡姬酒肆之中的一個。
正想着,馬車停了下來。
趙十五的聲音響起:“義父,我們到了。”
林楓點了點頭,趙十五原本是刑部的獄卒,但現在已經被調到大理寺了,專門負責保護自己,聽候自己的差遣。
而除了趙十五這個明面上的護衛,林楓知道,還有至少十幾個護衛在暗中保護着自己,這都是蕭瑀他們專門向李世民爲自己申請的。
畢竟現在的自己,對四象組織和原大理寺丞林楓而言,就像是黑夜裏的燈塔一樣刺眼,是他們的眼中釘,處境還是十分危險的。
下了馬車,就看到了程處默的身影。
“哈哈哈,林寺丞……不,得叫林寺正了!”
程處默的笑聲就和他爹程咬金一樣爽朗。
林楓笑着拱手:“明日才是寺正,現在還是寺丞,可不能亂說,免得被他人聽在耳中,傳到他處就不好了。”
程處默笑道:“沒事,今夜來的都是俺的兄弟,沒人會亂嚼舌根,不過林寺丞若是覺得不妥,我會讓他們别亂叫的。”
程處默還真是讓人沒法不喜歡……林楓點頭道:“多謝程郎中将。”
程處默一邊迎林楓進入酒肆,一邊說道:“今夜爲林寺丞慶祝的,除了俺外,還有三人。”
三人?
程處默的圈子……也是其他的開國功勳之子嗎?
林楓剛要詢問,程處默已經帶他來到了一張桌子前。
隻見桌子旁正坐着三人。
三人年齡都不大,皆二十來歲的模樣,有人身材魁梧,有人長相俊秀,氣質各不相同。
見林楓到來,他們都迅速起身,向林楓拱手。
程處默笑着向三人介紹:“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探林寺丞。”
然後他又看向林楓,向林楓介紹他身旁和他差不多一樣魁梧的男子,道:“林寺丞,這位是衛尉少卿尉遲寶琳。”
尉遲寶琳……門神尉遲敬德的兒子?
“林寺丞,久仰!”尉遲寶琳嗓門很大,一開口,就引來其他桌子上的酒客注視。
林楓笑道:“素聞尉遲少卿武藝超群,氣度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尉遲寶琳和他父親尉遲敬德一樣直腸子,完全是武夫的直率和淳厚,一聽林楓的話,頓時眼眸亮起,笑道:“林寺丞當真好眼力!”
程處默眼皮一跳,也就尉遲寶琳這個憨貨能把場面話當真了。
林楓笑容真誠:“尉遲少卿氣度擺在那裏,林某若真的看不出來,那才奇怪。”
尉遲寶琳更高興了。
程處默咳嗖一聲,指着中間身着華服,樣貌俊秀,眼角有着一顆淚痣的男子,道:“萊國公,慈州刺史杜構。”
萊國公!?
林楓眸光一動,能被稱之爲國公的,那都是在李世民發家時,立下了赫赫功勞的人,比如長孫無忌、房玄齡和程咬金他們。
可眼前的人,如此年輕,不比程處默大多少,這麽年輕就是國公了,那就隻能證明一點,他是承襲父輩的爵位。
再加上他姓杜……林楓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
已經去世的名相杜如晦長子!
在釣魚佬界鼎鼎有名的釣魚之神!這可不是調侃,宋太祖親自命人爲其建造神廟,香火不斷,是真正的釣魚之神。
杜構氣質溫和,卻又暗含些許威嚴,眼角淚痣襯得他十分英俊,見林楓看向自己,他輕笑颔首,态度不親近也不疏離,給人一種很舒服的社交感觀。
這種獨特的氣質,待人接物恰到好處的分寸感,是程處默和尉遲寶琳身上所沒有的,看來杜構擔起父輩之責,外出曆練,已然得到了不菲的成長。
林楓拱手道:“萊國公海上剿匪的英勇事迹,下官早就如雷貫耳,萊國公身爲文人,卻不懼匪徒兇狠,兵法韬略随手擲出,便将匪患輕松剿滅,後又想到獨特之法,以釣魚之策強民富兵,實乃我大唐年輕一輩之翹楚,下官每每想之,都内心敬佩。”
“我想若杜司空泉下知曉萊國公所立之功,也定會十分欣慰和自豪。”
杜構聽到林楓的話,溫潤的眸子微微一閃,他目光看向林楓,隻見林楓眼眸清亮,笑容自然,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向林楓回禮,含笑道;“在返回長安途中,我就多次聽到林寺丞的斷案事迹,對林寺丞也十分好奇,今日得以見到林寺丞,讓本官對神探二字,終有明确的認知。”
程處默有些意外的看了杜構一眼,他是知道杜構性子的,杜構看着溫和,實則骨子裏很是驕傲清冷,畢竟論起身份地位來,年輕一代人裏,沒有比杜構地位更高更尊貴的。
而且今晚他其實也沒想邀請杜構,杜構雖然和他同齡,但畢竟身份地位已經完全不同,可杜構在聽說他要宴請林楓後,卻主動要求跟來。
這讓他現在都不明白杜構爲什麽要來。
以他對杜構的了解,杜構最多很客氣很疏離的寒暄幾句就夠了,可沒想到,他竟然會對林楓說出這等溢美之詞。
林楓觀察能力極強,一看程處默的表情,就知道他想的是什麽,林楓含笑不語。
杜構年紀輕輕就承襲萊國公的爵位,壓力可想而知,多少人在盯着他,多少人在等待他的表現,多少人在拿他和杜如晦比較……而他以文人之身,親自抗擊匪徒,就是爲了表現出他不負聖恩,不堕父親之名。
自己有理有據稱贊杜構,還說杜如晦泉下有知會以其自豪,自然是說到了杜構的心窩裏。
杜構高興了,作爲回禮,自然也得誇誇自己,這就叫禮尚往來。
“這位是禮部郎中房遺直。”程處默向林楓介紹最後一人。
房遺直……丞相房玄齡的長子?大名鼎鼎的房遺愛的兄長?
林楓看向房遺直,隻見房遺直身着一襲儒袍,氣質儒雅,書卷氣很濃,不像是官員,更像是學者。
他眼眸清澈,與看起來溫和又疏離的杜構相比,更多一絲書卷氣與正氣,在他身上,林楓竟是感受到了一絲魏征的感覺。
他不由想起一句話——君子養浩然之氣。
林楓道:“之前本官一直不知浩然之氣的具體表現是什麽樣的,可今日見到房郎中,我才明白,真正的讀書人應該是怎樣的氣度。”
房遺直聽到林楓的話,整個人的表情微微一驚,他視線猛然盯住林楓,沉默片刻,旋即道:“林寺丞眼力果真非凡,一眼便能看穿我等心中所想,傳言說林寺丞明察秋毫,對細節之處總能見微知著,今日一見,方知傳言非虛。”
程處默又驚訝了,怎麽平常話最少,就和魏征一樣不苟言笑,除了讀書外,不願多廢話的房遺直,見到林楓第一句話,竟然說了這麽多字?
他不由看向林楓,眼中充滿着驚異,他知道林楓很厲害,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對林楓的了解,還是太淺薄了。
也就杜構通過與林楓的互誇,已然對林楓的本事有了一定的了解,沒有太過意外。
林楓輕笑颔首,從容迎接衆人的打量。
“坐坐坐。”
程處默大大咧咧道:“人到齊了,趕緊喝酒。”
幾人落座,酒席開張。
有了第一眼的好眼緣,後續的氣氛自然十分融洽。
程處默很會活躍氣氛,尉遲寶琳豪爽喝酒,杜構在外曆練後,很懂說話的藝術,話語間讓人如沐春風,而房遺直雖話不多,但很有文化素養,句句引經據典,聽得林楓雲裏霧裏,心中直呼牛筆。
至于林楓就更不用說了,長袖善舞,人際交往等級點到了滿級。
一頓飯下來,尉遲寶琳拉着林楓就想結拜,杜構邀請林楓以後務必去慈州相見,房遺直更是向林楓發出邀請參加文人詩會,林楓連忙客氣點頭:“下次一定。”
衆人對林楓的“下次一定”都很滿意,覺得林楓真是一個值得相交的人。
酒酣之後,衆人越發熟絡,連一開始看似溫和實則疏離的杜構,都和林楓推杯換盞,到了微醺之時,杜構看向林楓,忽然道:“林寺丞,你可知其實一開始,程郎中将并未邀請我?”
聽到杜構的話,林楓眉毛微挑,程處默聲音響起:“萊國公,你可算主動提及這件事了,你不說,我心裏一直癢的不行……”
林楓看向程處默,程處默道:“萊國公是因爲公務返回的長安,待不了多久又要離開,我怕打擾萊國公休息,也就沒想邀請他……還是萊國公聽說我要給伱慶祝,主動要來的。”
林楓眸光微閃,他可不認爲自己一個寺丞升爲寺正這件小事,值得堂堂萊國公的杜構不請自來。
他沉思片刻,旋即道:“萊國公,你應是有事來找我吧?”
聽到林楓的話,程處默幾人頓時将視線放在了杜構身上。
杜構歉意的看向林楓,歎息道:“林寺丞,很抱歉,我并非單純爲了給你慶賀……實不相瞞,我是有件案子,想請林寺丞幫忙判斷。”
“案子?”
衆人一怔,林楓一聽案子,頓時酒就醒了,他對案子兩個子太敏感了。
他直接坐直身體,看向杜構,道:“不知是什麽案子?”
程處默等人也都好奇看向杜構。
杜構說道:“是發生在慈州的一個兇殺案,案子并不複雜,但因爲沒有足夠的證據,本官沒法判斷出兇手真正是誰,後來因爲公務返回長安,案子就擱置了。”
“在回來的路上,本官一直在思考此案,卻仍未有明确思路,正巧聽說了林寺丞的斷案事迹,又得知今夜程郎中将要宴請林寺丞,所以本官才專門跟來,想着若是林寺丞的話,或許能幫本官确定真兇。”
林楓明白了杜構的意思,他沉聲道:“還請萊國公将案子的詳細情況告知下官。”
杜構見林楓一點推脫都沒有,看向林楓的神色更是溫和,他不耽擱,直接道:“此案發生在一個月前。”
“當日有百姓前來刺史衙門報案,說發現有人被殺,本官當即帶人前往探查。”
“結果本官發現,案發地在一個村民家中。”
“在他的院落裏,這個村民正趴在地上,他的後腦遭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鮮血流成了一片,人已經死了,在他的屍首旁,是一塊染血的大石頭。”
“根據仵作驗屍,死者身上并無其他傷口,臨死前沒有搏鬥過的痕迹,屍僵與死亡時間一緻,确定兇器就是那塊石頭,這個村民是被人在身後,用石頭狠狠地砸到了腦袋,直接被砸死了。”
程處默等人正在認真思考這個案子,就聽林楓的聲音突然想起:“熟人作案?”
衆人一怔,忙看向林楓。
杜構眼眸微亮,直接點頭,道:“林寺丞當真思維敏捷……不錯,本官根據鄰居的供詞,根據仵作的驗屍結果,确定了三個嫌疑人,這三個嫌疑人的确都是死者認識相熟的人。”
聽到杜構的話,程處默和尉遲寶琳這兩個武夫,頓時滿臉震動的看着林楓,就差直呼林楓牛筆了。
而飽讀詩書的房遺直,則看了林楓一眼,雖有些許意外,倒不至于和程處默他們一樣驚訝,很明顯,他也很快就推測出了這一點。
林楓見程處默和尉遲寶琳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己,笑着解釋:“案發地是死者的院子,這就說明是外人來到了死者家裏的,而兇器是石頭,就說明行兇者不是早有預謀的,而是激情作案,臨時生了殺人的念頭,随手從死者院子裏撿起了一塊石頭,進行了行兇。”
程處默一愣,不解道:“爲什麽兇器是石頭,就不是有預謀的作案了?爲什麽你确定那石頭就是死者院子裏撿的?不是别的地方的?”
林楓解釋道:“很簡單,程郎中将,你不防自己代入那個村民想一想,有人要來你家,在門口叫門,你前去開門,如果你見這個人手中拿着一塊足以打死你的大石頭,你會讓他進入你的家門嗎?”
“即便你能讓他進你的家門,可你能放心的完全将後背交給這個人,任由他拿着一塊能打死你的大石頭,跟在你身後嗎?”
“這……”程處默想了想,旋即撓頭:“的确不會。”
林楓笑道:“如果是早有預謀的殺人,提前準備好刀子匕首不好嗎?又容易隐藏,又不會被死者發現懷疑,成功率更高,可拿那麽一塊大石頭,想藏都藏不了。”
“當然,如果你非要犟的話,就說他就是有預謀的,就是拿着一塊大石頭也行……可死者不傻,見到有人拿着這樣的石頭來到自己家裏,肯定會有所防備,這種情況下兇手動手,死者絕對會進行抵抗,所以正常來說,在死者有防備有抵抗的情況下,兇手用鈍器殺人,打的就該是前腦,而不該是後腦。”
程處默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可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房遺直忽然道:“林寺丞,若是死者被兇手吓到了,在前面奔跑,那兇手也還是有機會從後面一擊緻命的,這種情況下即便死者有防備,也還是一樣的結果。”
尉遲寶琳一聽,忙道:“對啊,這也是有可能的。”
林楓最不怕的就是有人較真了,他說道:“可是你們忽略了仵作的一句話。”
“什麽?”房遺直問道。
林楓道:“仵作說死者屍僵與死亡時間一緻,那就代表屍僵并未提前出現,而屍僵沒有提前出現,代表的是他死前沒有劇烈運動……你們不是刑獄人員可能不知道,當一個人在死前劇烈運動時,會導緻體内的蛋白加速凝固……當然你們不用知道蛋白是什麽,你們隻需要知道死者的死亡時間是确切的,那麽仵作就能根據确切的死亡時間,根據死者屍僵和體征變化,來确定死者死前是否劇烈運動。”
“所以,他沒有劇烈運動,那就代表他根本就沒有逃命,而沒有逃命,自然就不會存在在逃命時将後腦面對兇手,而被兇手用石頭砸死的情況了。”
房遺直瞳孔微擴,他愣了一下後,看向林楓的神色中帶着一抹敬佩,道:“原來仵作的那句話是這個意思,本官當真是完全忽視了……林寺丞隻是聽萊國公幾句話,就能想的如此周到,絲毫不差,當真不愧神探之名。”
尉遲寶琳也如小雞啄米,一臉贊同。
林楓笑了笑,道:“術業有專攻,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自然要比你們想的更多一些。”
“根據我剛剛的描述,你們也該清楚,死者不僅讓兇手進入了院子中,更是十分放心的将後背交給兇手,對兇手毫無任何防備,完全不會認爲兇手會殺他,沒有任何危機感……這一切條件綜合起來,就能證明兇手必然是他認識且相熟之人。”
聽着林楓的話,饒是喜歡較真的房遺直,都不由贊同點頭。
而一直沒有說話的杜構,也撫掌贊道:“聽了林寺丞毫無任何差錯的分析,本官對林寺丞能破獲此案,更有信心了。”
他剛剛之所以沒說話,就是想親眼看看林楓的本事,結果林楓的表現,讓他覺得十分驚豔,雖然這些推斷也有不少人能做到,可如林楓這般,能在自己剛介紹完案情,就有理有據,完美無缺推斷出這一切的人,卻很少。
他說道:“兇器的确就是死者院子裏的石頭,是兇手随手拿起來的。”
林楓點了點頭,道:“三個嫌疑人都是誰?爲什麽會确定他們爲嫌疑人?”
杜構道:“死者身亡時,發出了一聲慘叫,将他旁邊的兩個鄰居都驚動了,他們連忙翻牆到死者家查看,就發現死者已經死了。”
“而就在他們到了死者院子時,正好看到路上有一個行人從死者的門口經過,他們見死者死了,認爲那人是兇手,就連忙将那人給抓住了。”
“之後他們就去了衙門報案。”
“本官到達後,對周圍鄰居村民進行調查,最終得知在案發時,是大雨初停之時,很多人都在家中躲雨,沒有人外出,且都有人證能證明,隻有死者和他的左右鄰居是孤身一人居住,無法證明他們是否在大雨時離開過。”
“而那個行人也恰巧就在那時經過死者門口,沒有人證明他是否進入過死者家門。”
“所以他們三人,就成了嫌疑人,兇手隻能是他們三人中的一個。”
林楓點了點頭,同時腦海中浮現案發時的畫面。
死者被兇手用石頭敲中了腦袋,發出了一聲慘叫。
慘叫聲驚動了鄰居,兩個鄰居立即翻牆查看,發現死者已經死了,目光向門外看去,正好看到一道身影,他們認爲是那個人殺的人,将其控制住了。
因爲鄰居是翻牆來的,速度極快,門外還有行人,若其他人是兇手的話,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内,不驚動門外的行人而逃走。
所以即便沒有其他村民的證詞,以邏輯來推理,兇手也絕對在他們三人之中。
林楓沉思片刻,繼續問道:“死者家裏可有什麽東西丢失了?”
杜構搖頭:“沒有。”
那就沒法根據死者丢失的東西來确定兇手了。
他說道:“說說那三人的情況,以及他們的供詞吧。”
杜構沒有耽擱,當即道:“死者西邊的鄰居叫李峰,他與死者之前因爲土地的事情有過争執。”
“根據他的證詞,他說他在案發時正在院子裏忙碌,雨下的很大,在他院子裏積了不少水,他正用工具将水往門外引,減少院子裏的積水。”
“本官去看過了,他的院子裏的确有不少水。”
林楓眯了眯眼睛,指尖無聲在桌子上磕動,道:“其他人呢?”
杜構看了林楓一眼,繼續道:“死者西邊的鄰居名叫張淼,他給死者借過錢,但死者一直不還錢,他多次上門讨要,死者都不還,因此和死者也發生過沖突。”
“據他所說,案發時,他因爲肚子不舒服,正在上茅廁,當時雨後初晴,他擡起頭還看到了久違的太陽,也在太陽下方看到了一輪彩虹。”
“本官去他茅廁檢查過……”
程處默直接瞪大眼睛:“你還去看他的出恭之物了?”
杜構眼皮狠狠地一挑,饒是他的涵養,都差點沒罵人,他說道:“本官是看他茅廁的朝向,他茅廁朝西南,的确擡起頭能正好看到太陽。”
林楓點了點頭,道:“萊國公十分認真,查案一絲不苟。”
杜構道:“畢竟本官無法确定他們話語的真假,隻能親自看過,才能判斷。”
林楓很是贊同,他繼續道:“那個行人呢?”
杜構說道:“行人名叫王五,也是死者同村之人,死者和王五幾天前因爲一些矛盾打到了一起,最後是被人給拉開的。”
“據他的供詞,案發時他剛好從山上打獵下來,隻是很可惜,下雨路滑,山路難行,動物也都不出來,他什麽都沒打到,隻好空空如也的離開。”
“而那時他正好恰巧路過死者的門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呢,就被死者的鄰居給按住了。”
林楓想了想,問道:“下山的路,要經過死者家門口?”
杜構點頭:“沒錯,隻有那一條路,所以他的說法也沒什麽問題。”
林楓眸光微閃,陷入了沉思。
其他人見狀,也都緊皺起眉頭。
程處默和尉遲寶琳大眼瞪小眼,腦子完全想不出這三人有什麽問題。
論起動機來,三人都和死者有過沖突,都有殺人的可能。
但三人的供詞聽起來,又都沒什麽問題。
而且殺人的兇器是死者家裏的石頭,從兇器上也找不到什麽線索。
這讓他們兩個是一點思路都沒有。
房遺直也蹙着眉頭,漆黑的眸子裏都是思索之色,可半晌也沒有任何收獲。
杜構雙眼直勾勾的盯着林楓,他說道:“案子的情況就是這樣,嫌疑人能确定,但再也無法更進一步縮小範圍了,案發現場沒有任何證明兇手身份的線索,案情就此僵住了。”
“林寺丞……”
他眼中飽含着期待:“你斷案如神,能否找到兇手?”
聽到杜構的話,其他三人也都頓時将目光看向了林楓,除了親眼見識過林楓斷案的程處默外,其他幾人眼中都是既有期待,又有懷疑。
而這時,他們見林楓忽然笑了起來。
林楓目光掃過幾人,最終視線落在了杜構身上,道:“萊國公,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刷的一下!
聽到林楓的話,所有人猛的一愣,繼而眼眸頓時瞪大。
尉遲寶琳無比震驚:“林寺丞,你……你這就知道兇手是誰了?”
“你這就破案了!?真的假的?”
房遺直眼中也帶着訝然之色,隻是他内心沉穩,沒有和尉遲寶琳一樣表現出來。
杜構則猛的身體前傾,雙眼緊盯着林楓,忍不住直接開口:“林寺丞,誰是兇手!?”
看着衆人一臉震驚意外的表情,程處默則抱着膀子,十分淡然,一臉絲毫不吃驚的神情。
畢竟他可是親眼見過林楓查明使臣被殺案的,這個小案子和複雜的使臣被殺安相比,算得了什麽?
即便他一點思路都沒有,但不妨礙他對林楓的信心。
林楓笑道:“諸位可知皇宮鬧鬼案時,那鬼影是怎麽形成的?”
房遺直眸光一閃,道:“本官聽父親說過,那方法被林寺丞稱之爲小孔成像。”
林楓點頭:“所謂的小孔成像,其實原理很簡單,利用的就是光的特性。”
“而這種特性,叫光的直射,意思就是說光是直線傳播的。”
房遺直道:“後來我翻閱典籍,在《墨經》中,找到過小孔成像的記載,雖然不叫小孔成像,但原理是一樣的,原來這是因爲光的直線傳播。”
程處默和尉遲寶琳再度大眼瞪小眼,不是破案找兇手嗎?怎麽開始研究起光來了?
尉遲寶琳忍不住道:“這和破案有什麽關系嗎?”
林楓笑道:“自是有關系。”
“其實我們随處可見的光,擁有很多特性。”
“比如說……反射!”
林楓看向衆人,道:“白天的時候,你們拿起光滑的銅鏡,去對着太陽光,然後調整銅鏡的角度,會發生什麽事?”
尉遲寶琳蹙眉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太陽光會被鏡子照到其他地方?”
“沒錯!”
林楓點頭:“太陽光因爲鏡子的存在,光線被鏡子反射了出去,這叫光的反射。”
房遺直雙眼猛然發亮,其他人對林楓的話不了解,可身爲讀書人,學識淵博的他,卻隻覺得林楓的這些格物之話,擁有着許多的道理。
他已經不關注案子本身了,而關注林楓講述的光學道理。
林楓繼續道:“光除了反射外,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特性。”
說着,他拿起一根筷子,将其放進了有酒的酒杯之中,道:“大家再看看,筷子怎麽了?”
衆人忙起身,伸着腦袋看去。
直腸子的尉遲寶琳當即道:“彎了!筷子彎了!”
林楓又将筷子拿了出來:“現在呢?”
“又直了!”
“爲什麽?”
尉遲寶琳懵了,他哪知道爲什麽。
房遺直則緊盯着林楓,就聽林楓說道:“這叫光的折射,光從一種介質進入另一種介質時,傳播方向會發生變化,因此會産生我們看到的奇特景象。”
房遺直雙眼越來越亮,不由點頭:“原來如此。”
真不愧是學士啊,竟然能跟上我的思路……林楓心中感慨,不過除了房遺直外,連杜構都是一臉茫然的表情,知道科普到這裏就行了,說再多他們估計就徹底懵了。
他看向衆人,道:“光有很多特性,而它的特性也會造就我們平常會看到的很多東西,比如說……彩虹!”
“彩虹?”
衆人一怔。
林楓說道:“其實彩虹的形成,就是依靠的我剛剛所說的光的反射與折射,光會在那雨滴中不斷經過反射與折射,從而形成彩虹,而也因爲光的特性,使得彩虹的出現,永遠都沒法與它在同一個方向。”
“也就是說……”
林楓看向杜構等人,沉聲道:“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注意過,我們經常在雨後看到的彩虹,它……都是出現在太陽的相反方向的。”
“太陽若在東,彩虹就一定在你們的西方出現。”
“相反……若是太陽在西,那麽彩虹也必然在東!”
“因此……”
林楓聲音頓了一下,他視線重新落在杜構身上,道:“第二個嫌疑人張淼,他的供詞說案發時他在上茅廁,擡起頭看到了太陽,并且在太陽下面看到了彩虹……這就絕對是不可能的!”
杜構瞳孔陡然一縮。
整個人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表情一變再變。
尉遲寶琳一臉茫然:“彩虹和太陽真的不會在同一方向?我從未注意過。”
房遺直蹙眉沉思,眼中不斷閃過回憶之色,下一刻,他眸光瞪大,雙眼緊緊地看向林楓,眼中對林楓充滿了驚異之色,道:“的确,我所記得的每一次彩虹,确實都沒有和太陽在一個方向……可這太司空見慣了,我竟忽略了。”
林楓笑道:“不曾主動有目的的去觀測,再常見的東西也會忽略。”
房遺直忍不住道:“林寺丞,這些知識你都是怎麽知道的?爲何我看了那麽多書,也未曾見過?”
杜構聞言,都不由好奇的看向林楓。
林楓說道:“我在牢裏時被賊人迫害過,記憶出現了問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我記得這些知識,但在哪看到的,我卻不記得了。”
房遺直聞言,不由露出遺憾失望之色。
“不過……”
林楓看向房遺直,指了指自己的大腦,笑道:“這些知識我卻還記得,若是房郎中以後想要知道些什麽,可以來找我,我們一起探讨探讨。”
房遺直一聽,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他,當即以最快速度道:“好!以後本官肯定叨擾!”
程處默不由張大嘴巴,他什麽時候見房遺直這般急切過?
他不由深深地看向林楓,林楓真的是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對他的認知。
連杜構看向林楓的神色,也一次次的改變。
着實是今晚林楓給杜構等人的震撼太多了。
恐怖的推理能力,淵博的知識儲備,這簡直就是神人一個。
林楓笑了笑,看着杜構,道:“就算沒有我剛剛解釋的彩虹原理,隻靠經驗,也能知道彩虹不會與太陽在一個方向,故此……他怎麽可能會在太陽下面看到彩虹呢?很明顯,他在說謊。”
杜構深吸一口氣,他十分認真的向林楓拱手,道:“多謝林寺丞!若無林寺丞說明彩虹之問題,除非本官碰巧看到彩虹,否則本官絕對不會想到彩虹與太陽永遠在相反的方向這件事!”
“這一次林寺丞幫本官揪出真兇,本官承了林寺丞的情,以後林寺丞若有任何事找本官,本官隻要能幫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林楓聞言,長長吐出一口氣。
以知識吸引房遺直,以斷案獲得杜構人情,以本事獲得尉遲寶琳和程處默的贊歎和敬佩。
這下,和他們才算是真正開始結交了。
自己終于開始有自己的圈子了。
今夜,沒白來!
今天一直在趕路,馬上還要登機遠行,緊趕慢趕總算寫完這一章,九千字,姑且算兩合一吧。下一章,開始新的案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