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到林楓的話,都刷的一下,将視線齊齊落在了韓成林的身上。
這視線有憤怒,有質疑,有冷笑,有譏諷。
而韓成林聽着林楓那根本就是肯定語氣的問話,用力的搖着頭,臉色慘白而毫無任何血色,他不斷向後退去,表情充滿着驚恐與絕望,忽然腳下一個趔趄,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然後,崩潰的痛哭失聲:“都怪他!都怪他!”
“我本不想這樣做的,是他,是他逼我的!”
“他家裏條件明明和我一樣不好,憑什麽我就要穿粗布麻衣去幹活,而他卻能穿那麽好的長袍在家安穩讀書?”
“憑什麽我去詩會,總會被人笑話,而他卻能和其他人一起談笑風生?”
“憑什麽我那麽努力讀書,卻總是比不過他,在其他人眼裏,哪怕在我叔父眼裏,我都不如他!”
“我好不容易要脫離他了,好不容易要擺脫這個惱人的家夥了,可他偏偏還要跟我一起去投奔我叔父,還要去我叔父那裏将我比下去!”
“他還說他要勤奮幹活,他以後也要當我叔父那樣的掌櫃讓他娘享享福……他當掌櫃,我當什麽!?我難道要一輩子比他低一頭嗎?我不甘!我不甘心啊!”
韓成林崩潰大哭:“你們說我有錯嗎?都是他的錯!是他要搶走我的一切!所以我隻能……我隻能先下手爲強!”
他目光兇狠,咬牙切齒:“他死的時候眼睛睜的很大,眼中充滿了不敢相信的神色……他肯定沒想到吧,沒想到最後會輸給我吧!我赢了,我終究是赢到了最後!”
聽着韓成林的話,衆人隻覺得他瘋了。
孫伏伽蹙眉道:“就因爲你嫉妒他,害怕他以後還會超過你,所以伱就動了殺心?”
韓成林瞪着眼睛怒吼着:“我才沒有嫉妒他!他不就是有一個好娘嘛!我要是有他那樣的娘親,我會比他做的更好!我隻是防患于未然,沒錯!防患于未然!”
趙十五不由搖頭:“無法理解,不可理喻!”
林楓淡淡道:“妒火一旦燒起,便會随着時間的延長而不斷積累,可偏偏他無比嫉妒甘青,卻又隻能表現出與甘青關系很好的虛僞樣子,長年累月之下,他内心已然扭曲,早已對甘青恨之入骨了。”
“現在好不容易以爲自己可以脫離甘青的陰影,結果甘青又要和一起去,而身爲結拜兄弟,他不想戳穿自己的虛僞,隻能答應,結果……内心的妒火與恨意到了一個臨界點,甘青稍微說上那麽一句不稱他心的話,他便徹底被情緒所掌控。”
“腦袋一熱之下,自是什麽都顧不得,犯下了這殺人之禍。”
韓成林仍舊在喊着他沒有嫉妒甘青,都是甘青自己找死的話,可已經沒人理睬他了。
衆人都明白了,韓成林說什麽甘青怕辛苦,要打退堂鼓,恐怕真正怕辛苦的,是他韓成林才是。
他對甘青的所有話,都是有目的的抹黑與謊言。
他說甘青臨死前眼中有不敢置信的表情,他認爲是甘青不相信會輸給他,可他們覺得,甘青可能從來都沒想過要和韓成林比吧?甘青眼中的不敢置信,應該也是不敢相信他無比信任的結義兄弟,竟會毫不猶豫的向他下殺手……隻是甘青已死,他人生最後一刻的想法,再也無法被人得知了。
“這麽說……我,我其實沒有錯!”
這時,縣令蔡翁義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眼中的死寂神情終于有了些許生機,可生機之中又帶着無盡的哀痛,他又哭又笑道:“我沒錯,我真的沒錯,我就說韓成林是兇手,他當時都招供了,我都已經抓住了真兇!”
“可結果,結果……”
他忽然看向周正,憤怒中又帶着痛苦:“都是因爲你,你說我錯了!我因此自責不已,我娘子……我娘子更是因此而死!”
衆人視線瞬間落在了周正身上。
隻見周正眉頭緊皺,他臉色難看道:“本官怎麽知道還有另一起兇殺案?”
“若是本官知道孫鶴琴殺的人不是甘青,本官豈會找你的麻煩?”
說着,周正看向孫鶴琴,道:“要怪也該怪你!你殺了人,竟然連殺的人是誰都不知道!而且若不是你給蔡翁義送錢财,本官豈會被你們給誤導了?以爲你們爲的就是甘青之死!”
孫鶴琴才覺得自己最無辜,他抓着腦袋道:“我哪知道就在同一天,甚至很近的時間内,會在這蛇山之上,發生另一起兇殺案啊!”
“我和甘青不認識,我哪知道死的人不是甘青啊!”
“而且……”
孫鶴琴低頭看着這具無頭屍首,道:“我當時殺了他,直接抱着他的腦袋就跑了,根本就沒再管過他……爲什麽他的屍首會被埋在這裏?甚至連我扔掉的腦袋,也都埋在了一起?”
“這特麽究竟是怎麽回事?”
孫鶴琴不由看向周正,周正臉色冰冷:“本官怎麽可能會知道?本官若是知道了,豈會斷錯案!?”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到了什麽,隻見他冰冷的目光瞬間看向崩潰的韓成林,喝道:“韓成林,是不是你做的!?”
“是不是你在殺人之後,碰巧發現了孫鶴琴也殺了人,所以你就動了歪心思,你故意将孫鶴琴殺的人埋了起來,讓孫鶴琴以爲他殺的是甘青,這樣你就能逍遙法外了!?”
聽到周正的話,衆人不由一怔,既然紛紛看向韓成林。
他們都覺得韓成林是有這樣的動機和可能的。
崩潰大哭的韓成林聞言,忽然一愣,他忙搖頭:“不是,這不是我做的!”
“還說不是你做的!?”
周正厲聲道:“若不是你做的,那你告訴本官,被你砍掉的甘青的腦袋爲什麽會和這具屍首埋在一起?還有你那染血的血衣,爲什麽也會這這具屍首埋在一起?”
“這就是證據!鐵證如山的證據!”
衆人聽到周正的話,想了想,都不由點頭。
“的确!甘青的腦袋和韓成林染血的血衣,都是韓成林自己藏起來的,這些東西和這具屍首又埋在一起,足以證明是他所爲!”
“真沒想到啊,韓成林看着瘦瘦巴巴的,沒想到竟如此心狠手辣!”
“甘青是相信他,才願意和他一起走的,結果他毫無任何猶豫的殺了甘青,這等人的心就是黑的!他的血就是冷的!他能做出任何事都不值得意外!”
“沒錯!而且他殺了甘青後,還将甘青的腦袋砍了下來……這得是多狠的心才能做到,得是多麽冷靜和陰險,才能想到用這個辦法防止别人認出甘青來……所以他在發現了另一具屍首後,想到這樣的法子瞞天過海,完全是可能的!”
“當真是心狠手辣,卑鄙不已啊!”
衆人議論紛紛,都用冰冷的視線看着韓成林。
韓成林聽着他們的話,感受着他們冰冷的目光,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用力搖着頭:“真的不是我!我沒有,這不是我做的!”
“我都已經承認是我殺了甘青了,我還何必隐瞞其他?”
說着,他忙看向林楓,道:“林寺丞,你這麽厲害,你這麽聰明,你肯定能看出來不是我做的吧?我沒理由隐瞞的,不是我,真不是我!”
周正冷聲道:“林寺丞,你不要被他的話給迷惑了,本官看這韓成林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對付他,就該大刑伺候!”
“來人!”
周正直接喝道:“将韓成林綁起來,帶回衙門,本官倒要瞧瞧,大刑之下你還能嘴硬多久!”
韓成林一聽,臉上滿是驚恐,他搖着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可衙役們哪裏會理睬他,直接就要将他綁走。
“等一下!”
這時,林楓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将韓成林的表情變化收歸眼底,緩緩道:“應該不是他做的。”
周正皺眉道:“林寺丞,你别被他給騙了……本官當時見到他時,他一個勁的向本官喊冤,表現的十分可憐,好像真的有多大的冤屈,本官就是被他給騙了,才釀成後面的錯誤的!”
“這個家夥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林楓笑道:“周刺史放心,本官心裏有譜。”
“本官之所以覺得不是他,有幾個理由。”
衆人一聽,忙看向林楓。
林楓道:“第一,如果他真的想用甘青的屍首,代替孫鶴琴殺了的屍首的話,那他在搬運處理這具屍首時,就該脫掉這具屍首的衣服,并且将其套在甘青的屍首上。”
“這樣的話,才能讓一切真正天衣無縫!”
“你們别忘了,孫鶴琴隻是砍掉了此人的頭顱,并未脫掉其衣服,而且孫鶴琴是記得這人穿什麽衣服的……”
“倘若真的是韓成林所爲,他都想到用屍首替換屍首來一招瞞天過海了,都想到給甘青脫下外衣了,又豈會想不到更換衣服這一點?給自己留下這麽一個明顯的破綻?”
林楓看到卷宗時,包括後來在大牢詢問孫鶴琴時,就十分在意屍首身上的衣服問題。
畢竟孫鶴琴是沒有任何理由脫下死者衣服的。
而死者沒有衣服,就是十分明顯的破綻。
聽着林楓的話,衆人都皺眉想了想,旋即認同的點着頭。
孫伏伽道:“的确……如果真的是韓成林做的,他不可能會忽視衣服這一點。”
韓成林連忙點頭:“沒錯,所以我說不是我做的!”
“不過……”
林楓話音忽然一轉,他看向韓成林,道:“本官始終有個疑惑。”
“你若是沒有看到孫鶴琴殺人,以及這具屍首,那你爲什麽會說出甘青穿的是灰色麻衣的事來?”
“這明顯就是爲了讓孫鶴琴有錯誤認知,讓孫鶴琴認爲自己殺的就是甘青的行爲。”
孫鶴琴一聽,連忙點頭:“沒錯,我就是聽到了灰色麻衣,死在蛇山,沒有腦袋這三點,才會十分笃定那就是我殺的人!”
“這三點但凡任何一個有問題,我可能都會懷疑。”
韓成林說道:“這……這是我在被蔡翁義去信,讓我從商州返回綏州配合調查時,在返回的路上,有人給我塞了一張紙條,紙條上讓我這樣說的。”
“紙條?”
林楓挑眉:“紙條在哪?”
韓成林道:“已經被我撕了,我怕被其他人發現,暴露我的問題。”
林楓看着他,道:“你這麽聽話?讓你怎麽做就怎麽做?”
韓成林忙道:“紙條上說是我殺了甘青的事實……還說如果我不想因此而死的話,就說甘青穿的是灰色麻衣,說隻要我這樣說了,我就不會死!”
“所以,所以我驚慌之下,爲了活命,才這樣說的。”
林楓眯了眯眼睛,蹙眉思索着韓成林的話。
周正冷笑道:“林寺丞,你還真信了他的鬼話?他說有什麽紙條,但結果又說紙條被他給毀了,根本就沒法證明自己的話,要我看,這就是他瞎編的謊言!”
韓成林搖頭:“我沒有,我沒必要再說謊啊!”
林楓想了想,道:“我還有第二個認爲不是他的理由……”
衆人一聽,再度凝神看向林楓。
林楓道:“大家想想,如果他真的想要因此陷害孫鶴琴,那在有人發現屍首後,他是不是就應該立即散布消息,讓人知道當日孫鶴琴也去了蛇山?”
“這樣的話,在他有嫌疑的同時,孫鶴琴的嫌疑也便跟着有了,那他就不會是唯一的嫌疑人,不會如蔡翁義抓他時一樣,隻盯着他一個人審問,審問不出來還動刑,明顯是認定了唯一嫌疑人的他就是兇手!”
衆人聞言,都跟着沉思了起來。
林楓見狀,繼續道:“大家再想想……傳出孫鶴琴去了蛇山的消息,是在什麽時候?”
“那是周刺史已經關注了此案,并且韓成林已經被蔡翁義給結案定罪的時候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韓成林做的,他豈能等到自己都被定罪結案了,再想辦法讓人傳出孫鶴琴去了蛇山的消息?他就不怕玩脫了,自己先死了?”
“畢竟孫鶴琴多少是一個有錢的商人,他能暗中做的事太多了,韓成林憑什麽覺得自己在牢裏,還能讓孫鶴琴來給他替罪?”
聽着林楓的話,衆人也都點了點頭。
“林寺丞的話很有道理。”
“這麽一想,的确很多邏輯都不通。”
周正道:“他不是立馬就要去商州了嗎?或許不是他不想做,而是沒辦法。”
林楓搖頭:“他正是因爲馬上就要走了,才更應該提前散布消息,預防自己預料不到的事……當然,也可以說他沒時間,可别忘了,他從商州回來後,也是有時間的散布消息的,甚至在蔡翁義審問他的時候,他都可以提一嘴在蛇山見到了孫鶴琴的!”
“可他沒有做,一個孫鶴琴的字都沒說……即便他不知道孫鶴琴的名字,說一句在山上也見到了其他人,那也行……但他還是沒說。”
“這一切都足以證明,他在蛇山上壓根就沒有看到任何其他人,否則狠毒如他,絕對會拉其他人下水的。”
周正皺了皺眉頭。
其他人也思索了起來,旋即也都點頭。
的确,林楓這一點的分析也很有道理。
韓成林都能在殺人後冷靜的想到割掉死者腦袋隐瞞死者身份了,豈能在後續那麽多天,想不到誣陷其他人的借口?隻是他實在是沒有碰到哪怕任何一個人,想要誣陷也都找不到具體的人,這才沒有說這一茬。
林楓看向衆人,道:“再加上韓成林現在已經背負了殺人之罪了,他還怕什麽其他罪名嗎?他也沒理由隐瞞了。”
“因此種種,可以确定……藏匿了這具屍首的人,不是韓成林!孫鶴琴自然也不是……那麽,可以推測出……”
林楓眼眸微眯,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雞皮疙瘩都起來的話:“在他們的背後,還存在一個第三人!”
“這第三人在暗中冷眼看着兩人行兇殺人,并且在他們離開後,通過藏匿這具屍首,從而将兩個兇殺案以瞞天過海之法,變成了一個兇殺案!将毫不相幹的死者與兇手,巧妙的糅雜到了一起,讓那兇手都堅定不移的相信死的人就是他所殺的!”
聽着林楓的話,衆人臉色都是大變。
韓成林更是瞪大了眼睛,孫鶴琴也陡然頭皮發麻。
兩個兇手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不敢置信的駭然之色。
一想到自己在殺人時,在自作聰明的砍下死者腦袋時,就有一個人在背後冷冷看着他們,他們就覺得手腳冰涼,雞皮疙瘩不斷往起冒,這特麽也太恐怖了。
這得是什麽樣的人能冷眼旁觀别人殺人砍腦袋,最後還将其中一具屍首藏了起來,将兩個案子僞裝成了一個案子?
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啊?
韓成林與孫鶴琴怎麽都想不通。
孫伏伽也緊皺着眉頭,他不時看向林楓,根據林楓讓他所查之事,他有着一些想法,可又覺得這個想法着實是有些離譜。
而周正,則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直接向林楓問道:“真的有第三者?會不會是我們想的太多了?怎麽看這樣做,都是有利于韓成林的啊?”
“況且你也說了,想要讓這起瞞天過海完美,最好的辦法就是将孫鶴琴所殺之人的衣服換到甘青身上,如果真的存在第三者,他都想到将兩個案子變成一個案子了,不也應該想到這一點嗎?”
衆人一聽,也都點了點頭……雖然周正的話有些杠,但的确有道理。
林楓說過,如果是韓成林所爲,韓成林不應該想不到這一點……那第三者也該是一樣的,畢竟這就是這個案子最明顯的破綻。
林楓聞言,卻是笑了笑,道:“很簡單……因爲這個第三者不希望将自己牽扯進去,不希望讓其他人發現第三者的存在!”
“什麽?”衆人一愣。
林楓緩緩道:“你們别忘了……蔡縣令當時是憑借什麽懷疑韓成林的?”
蔡翁義怔了一下,忙道:“腳印!”
林楓點頭:“沒錯,就是腳印!”
“現場隻有兩雙腳印,且離開的腳印隻有一雙……這便足以證明整個過程隻有死者和兇手存在,是沒有任何第三人存在的,即便再怎麽調查,最後最多也就是發現韓成林而已。”
“當時下雨,地面很軟,第三者若是給甘青換上衣服,地面上必然會留下他的腳印……那樣的話,就會被人發現有第三人存在了!”
“而他從始至終都在刻意的隐藏自己……所以,他怎麽可能會犯下這麽明顯的錯誤?”
衆人一聽,不由愣了愣,繼而連忙點頭。
“是這個理!”
“沒錯,若真的有第三者,他去給甘青換衣服,肯定會留下腳印的!”
林楓繼續道:“但韓成林就沒這個顧慮了,若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那他反而願意多留下一些腳印,這樣才能造成還有其他人行兇的可能性,他也能借此減輕自己的嫌疑。”
衆人再度點頭,韓成林真的太願意這樣做了,但韓成林沒有,隻能說明韓成林當時也很慌,完全忽視了腳印的事。
林楓笑了笑:“況且沒有衣服,也隻是會給人留下一些疑惑罷了……本官在詢問孫鶴琴時,孫鶴琴自己都腦補出了理由,說是乞丐或者其他人将其拿走的,所以你們瞧……這個破綻的确有,但并非是緻命的破綻,終究是能夠用一些理由解釋的。”
趙十五連忙點頭:“的确是這樣!當時我都有些相信孫鶴琴的解釋了。”
趙明路想了想,道:“恩公……也就是說,第三者知道這是破綻,但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他隻能任由這個非緻命的破綻留下。”
林楓微微點頭:“兩相其害取其輕。”
孫伏伽神色恍然:“這下倒是明白了。”
“可是……”周正這時忽然道:“如果說甘青是被韓成林殺的,但我們在現場卻發現了孫鶴琴與人打鬥時留下的痕迹……”
林楓明白周正的意思,他說道:“周刺史是說如果存在第三者,那麽那個痕迹肯定是第三者故意留下的,爲的就是誤導我們的判斷……可本官剛剛又說了腳印的事,所以第三者是沒法過去的,對嗎?”
周正皺眉點頭:“沒錯,這一點和林寺丞剛剛的話,可就有些矛盾了。”
林楓笑道:“這有什麽矛盾的……”
“什麽?”周正一愣。
林楓緩緩道:“換衣服的話,那是必須立即就換的,否則一旦被其他人發現屍首,就來不及了……可留下痕迹,那卻不是必須立即就要留下的。”
“第三者是不希望留下腳印,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可如果當有人發現了死者的存在後,慌忙去報案了……那麽現場的腳印可就不少了。”
說着,他看向蔡翁義,道:“當時幾個人發現了死者?幾個人去報案的?”
蔡翁義道:“五個人,他們是一家人,祖孫三代。”
林楓點了點頭,看向衆人,笑道:“五個人慌忙之下,一來一回……你們說,會在地上留下多少混亂的腳印?”
“而就在他們慌忙離開去報案的時候,第三者若是在這個間隙,踩着他們的腳印過來,在樹上留下痕迹……然後再踩着他們的腳印離開,會有人去懷疑報案的那些人的腳印有問題嗎?”
“并且報案的人又不是衙門的人,他們不可能會那麽細緻的關注哪棵樹上是否留有痕迹,在他們報案離開的間隙,樹上突然多了痕迹,他們也不可能知曉那痕迹是新出現的,而不是之前就有的。”
“更别說……”
林楓又看向蔡翁義:“直到剛剛孫鶴琴提起這件事,你們才知曉還有痕迹這一說,這說明你們當時也沒有關注樹上是否有痕迹,所以那第三者甚至在你們調查之後,偷偷過去劃上一刀,那也是完全可行的。”
蔡翁義聞言,表情有些尴尬:“當時我們的注意力都在屍首和尋找腦袋上,況且那樹上的痕迹也不大,沒那麽容易發現,這才被我們給忽視了。”
林楓點着頭,他看向周正,道:“所以,第三者有太多的機會去留下這道痕迹了,這與給甘青換衣服,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不能一起比較的。”
周正抿着嘴,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點頭道:“林寺丞說的有道理,看來真的有第三者了。”
“可這第三者這麽做究竟爲了什麽?他費盡心思,将兩個案子變成一個案子……故意将韓成林給藏了起來,難道……”
周正看向韓成林,猜測道:“第三者其實是韓成林的親人?故意爲了保護韓成林,才做的這些?”
韓成林一聽,愣了一下:“這……”
他也有些不敢确定了,畢竟第三者這樣做,怎麽看都像是爲了保護自己,而這世上,除了自己親人外,似乎真的沒有其他人,能這樣幫自己了。
可他想了想自己的家人,父親木讷,母親計較,兄長愚笨,嫂子摳門……他們似乎沒有一個能有這等頭腦的。
林楓說道:“去推斷第三者這樣做的目的,我們不能将目光短淺的就放在這兩個案子本身的兇手上,還要向更遠處去看,去想想這兩個案子變成一個案子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最終又造成了什麽結果。”
衆人一聽,不由皺起了眉頭。
林楓見衆人在思索,便引導衆人,跟上自己的思路。
他說道:“大家想一想,甘青的屍首被人發現後,發生了什麽事?”
孫伏伽眸光微動,他看向林楓,道:“蔡縣令開始調查,并且将目标所定在了韓成林身上,然後韓成林被從商州叫回,那時韓成林說他被人塞了紙條,讓他對甘青的衣服說謊。”
林楓聞言,笑道:“看來孫郎中思路已經很清晰了。”
他看向蔡翁義,道:“再後來,蔡縣令因爲隻有這一個嫌疑人,并且沒有實際的證據,隻能動刑,讓韓成林認了罪。”
蔡翁義忙道:“我沒錯!我不是屈打成招的!你也看到了,他真的是真兇。”
林楓道:“蔡縣令别急,本官當然知道你沒錯,但那時,蔡縣令其實就已經有了三個隐患了。”
“什麽?”蔡翁義一愣。
林楓看向他:“第一,蔡縣令沒有足夠的實際證據,動了刑!存在屈打成招的可能!”
“第二,韓成林被紙條引導,對甘青的穿着說謊了,直接導緻這個認知與孫鶴琴的認知一緻,使得孫鶴琴堅定不移的認爲甘青是他所殺!”
“第三,韓成林說出了藏匿頭顱的地方,但是你們沒有找到,從而徹底失去了唯一證據的機會。”
蔡翁義一聽,忙看向韓成林,道:“你當時所說的藏匿頭顱之地,是騙我?”
韓成林愣了一下,忙搖頭:“沒有,我說的是實話!當時我真的以爲我死定了,我都認罪了,何必說謊?”
林楓也點頭:“他的确沒必要說謊,反正都招了,何必再騙你,讓你找不到頭顱以爲被他耍了,受罪的還不是他?”
蔡翁義瞪大眼睛道:“那是?”
林楓眯着眼睛,眸光在狹長的眸子裏閃爍,緩緩道:“第三者所爲!”
“我想……那個第三者在韓成林與孫鶴琴離開後,應該就将韓成林埋下的頭顱和衣服都挖了出來,然後又跑到懸崖下将被孫鶴琴所殺之人的頭顱也拿了回去,之後将他們都埋了起來,從而徹底隐藏孫鶴琴殺了的人的痕迹。”
周正這時皺眉道:“林寺丞,本官發現了一個問題……如果第三者是想徹底讓孫鶴琴坐實殺了甘青的事,那他就應該在撿起孫鶴琴扔下的頭顱時,将甘青的頭顱扔到懸崖下,這樣的話,我們一去懸崖下找,不就能找到甘青的頭顱,從而讓孫鶴琴的供詞徹底沒有破綻了嗎?”
孫鶴琴一聽,也忙看向林楓,他也覺得這樣做更穩妥。
這總比一直找不到頭顱要強。
可林楓卻搖了搖頭,他說道:“你們難道忘記孫鶴琴爲什麽要砍掉死者的頭顱了?”
孫鶴琴一愣,旋即想到了什麽:“難道?”
林楓點頭,他視線看向孫鶴琴斷了一截的手指,道:“孫鶴琴是因爲手指被死者咬掉了一截,且吞到了喉嚨處,怕死者被人發現後,能根據手指找到他……畢竟斷指的人并不多。”
“所以他隻能砍掉死者頭顱……而第三者若是想要用甘青換掉這顆頭顱,那就必須想辦法将手指弄出來……可手指卡在喉嚨裏,哪是那麽容易弄出來的?”
“這需要時間,也耗費力氣,而且弄出來後還要塞進甘青的喉嚨裏,可生前吞下的東西,和死後被人塞進嘴裏的,一旦細節之處沒做好,在驗屍時是有可能被仵作發現異常的……故此,他何必費這力氣去做這未必讨好的事?”
孫鶴琴想了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第三者怎麽可能會忘記換掉腦袋的事。”
周正也點頭,認同了林楓的解釋。
林楓繼續道:“回到剛剛的話題。”
“在蔡縣令給韓成林定罪後,直接就留下了那三個隐患!”
“這三個隐患我們暫時放下,說完韓成林的事,再來說一說孫鶴琴。”
衆人一聽,忙看向孫鶴琴。
孫鶴琴茫然道:“我還有什麽事?我就是一個從始至終爲了不是被我所殺之人忙碌的傻子。”
林楓笑道:“你可太有事了。”
林楓眸光閃爍,意味深長道:“畢竟你,可就是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什麽?”孫鶴琴完全是懵的,他根本不明白林楓的意思。
林楓看向他,說道:“你在蛇山殺了人,因此心驚膽戰,之後你打聽到死者身穿灰色麻衣,沒有頭顱,這讓你直接認爲那就是你殺的人,所以你十分驚慌。”
“正巧這時,你的小舅子告訴你有人發現了你在那天上山了,你便徹底慌了神……所以你小舅給你出了主意,趁着蔡翁義還沒發現你之前,提前送錢疏通關系,給自己買一條命。”
“因此,你給蔡翁義送了一箱子錢财!”
蔡翁義大聲道:“我都說了,我不知道這箱子錢财,我沒有收受賄賂,我也不是因爲他才給韓成林定罪的!”
林楓道:“蔡縣令别急,在這件事裏,你是否主觀願意收下的這箱錢财,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箱錢财是自認爲殺人犯的孫鶴琴送的,并且這箱子錢财順利進入了你的家中!”
“隻此兩點,在所有人看來,就符合你收受賄賂,制造冤案的條件!”
“再加上之前你給韓成林定罪,所留下的三個隐患……”
說到這裏,林楓頓了一下。
他看向蔡翁義,似笑非笑道:“收受兇手的賄賂,屈打成招,沒有找到頭顱這些真正的證據……蔡縣令,你說,當這些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全部壓在你身上後。”
“你還有理由不倒黴嗎?”
蔡翁義愣了一下。
身爲縣令的他,腦子自然不是愚蠢的,之前沒有捋清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沒有捋清這些關系……
可現在,聽到林楓一條條擺在他面前,一件件往他身上扣後……他要是再想不明白,他就不配做官了!
他瞪大着眼睛,臉色蒼白,不敢置信道:“所以……所以……這一切,那第三者所做的一切,其實壓根就不是爲了幫韓成林脫罪!”
“第三者的目标……是,是我!?”
昨天有二十多個打賞,把我砸懵了,連忙寫出這一章來,感謝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