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康熙皇帝大駕由東直門出城。因這次巡幸是承德離宮落成,首次召集東西蒙古各王公台吉觐見大禮,文物聲明須得足以“昭德”,因此辦得十分隆重。八阿哥胤一手管着刑部,一手兼管此事,臨期那幾日竟是晝夜不停,連軸兒轉地忙,又邀了大阿哥作幫手,會同禮部、理藩院的官員曲劃指揮,直到當日淩晨五鼓,景陽鍾響才算停當。北京的細民們早前兩日便接到順天府憲谕,天不放亮已是家家龍涎時花,案上香煙缭繞,煙火爆竹滿城響得開鍋稀粥也似。雖說與天子同處一城,但親眼瞻仰“聖顔”的機會也極少的,因此,從正陽門關帝廟一帶到東直門沿途早擠得人山人海的,盡是看熱鬧的人。
直到辰正時牌,便聽東西鼓樓鍾鼓齊鳴,天安門樂聲大作。人們張着眼瞧時,天安門那邊黃傘旌旗遮天蔽日價迤逦過來。最前頭是五十四頂華蓋、四頂明黃九龍曲柄蓋打頭。接着兩頂翠華紫芝蓋、二十四頂直柄九龍蓋,什麽純紫、純黃大蓋扈随于後,招招搖搖浩浩蕩蕩壓地黃龍一般,不斷頭地湧出。年輕一點的沒見過這排場,張着迷惘的眼隻是傻看,見過康熙禦駕親征的老人們跪在地下悄聲指點:這是壽字扇,這是黃龍雙扇,赤龍雙扇,那是羽葆……十六信幡、豹尾龍頭杆,一面面龍旗在微風中栩展,有的寫着教孝表節、有的寫明刑弼教,什麽行慶施惠、褒功懷遠、振武敷文、納言進善也不能盡述。導引過去,便是二十四面八旗大纛,十六羽杖大纛,都用纛車載着,辚辚蕭蕭怒馬如龍,緊随着又是四十面銷金大纛,旗上卻是繡的祥禽瑞獸,諸如儀鳳、翔鸾、仙鶴、孔雀、黃鹄、白雉、赤鳥、隼蟲、振鹭、鳴鸢、遊鱗、彩獅、白澤、角瑞、赤熊、黃熊、天祿、辟邪、犀牛、天馬、天鹿……至此,才見到皇帝金辇,太子銀辇相跟而出。皇長子胤、皇八子胤、皇九子胤、皇十子胤四人,騎纓絡禦馬、穿團龍袍黃馬褂,手按腰刀前面導路,禦前帶刀侍衛鄂倫岱、德楞泰、劉鐵成、素倫帶着四十名二等侍衛左右護持,簇擁着車駕徐徐而行。後邊望不斷頭的是禦林軍,手持出警入跸旗、五色銷金旗、節絨、黃絨、卧瓜、立瓜、镫鼓、大刀、弓矢、豹尾槍、鳥铳,在寒陽之下光灼灼、亮閃閃,端的是燦爛輝煌。送駕百姓此時一發鼓噪興奮,一街兩行男女老幼齊跪俯伏、山呼海嘯般高唱:
“皇帝萬歲,萬萬歲!”
胤祉和胤二人同坐一車走在禦林軍後。兩個人都沒有言語,隻隔着紗窗望着外頭如醉如癡的人流,直到出東直門、過了接官亭,胤方籲了一口氣,靠在車後,說道:“難爲老八,兩頭忙着,竟辦得這麽周備。”
“這是大阿哥的手筆。”胤祉冷冷一笑說道,“你别看兩個人騎馬并行,笑得臉上開花,其實心裏都在咬牙。就爲安排車駕這麽點子‘功勞’,老大去我那裏訴了多少委屈,老八也說老大吃他的醋。兩個人都夠瞧的了,都是手足,什麽意思嘛!”
胤警覺地睨了胤祉一眼,沒有回話,盯着車前的黃土官道默然不語,他的思緒回到邬思道身上,前半月已經命人将邬思道送到承德,安置在自己獅子園的宅子裏,不知到了沒有?太子的侍衛已經全換了,聽說到承德皇帝跟前的侍衛也要換,明擺着是對太子和大阿哥都不信任。當此多事之秋,他身邊不能缺了邬思道這個智囊。胤祉卻打定主意要在車上和胤好好談談,見他如此冷面,一時也尋不出許多話來,許久才自失地一笑,說道:“如今世情真令人可歎。出力的不讨好,讨好的不出力,真下實力替朝廷辦事的哪個有好結果?施世綸走時,我送了點儀程,誰知就惹出許多閑話——可笑,那麽一個清官,真叫他騎毛驢上任麽?”
“啊?啊——閑話?”胤回過神來,也覺得車廂裏氣氛太沉悶,挪動了一下身子道:“那都是小人見識,我也送了盤纏!”胤祉笑道:“你以爲你退避三舍就免了口舌?殊不知天下事難料的多着呢!上回老十去我那裏借《黃孽師集》,你知道這是禁書,裏頭都是推斷朝代興替的,我怕下頭人知道了不好,親自去讨,老十咧着嘴笑我:‘跟四哥一樣小家子氣,刻薄得六親不認!一本鳥書打什麽緊?’我勸他:‘不要總跟你四哥過不去,他的難處你不知道。自家兄弟不體諒,還有誰體諒?’老十說:‘他算什麽孝悌忠信?僞君子!’”說着,吊胃口似的住了口。胤驚訝地看了胤祉一眼,揣摸着這些話的意思,問道:“你沒問他,何以見得呢?”
胤祉笑道:“說的還是老話。當日避暑山莊修好,皇上看了奏折,說‘寒而不凜,溫而不炙,好,真是避暑勝地’,老十說四哥當時就頂了回去,說‘皇帝山莊真避暑,百姓仍在熱河中’,弄得萬歲臉上挂不住,這就算孝子?”
胤這件事是有的,不過當時說的委婉得多,再想不到這麽光明正大的谏诤之舉也變成了“不孝”!他哼了一聲,細牙咬了咬嘴唇,說道:“我行我素,确實有這件事,皇上當時不歡喜,幾天沒理我。我并不難過,我本就是個孤臣性子,有什麽說什麽。後來皇上還是想開了,叫張廷玉去我那裏宣旨,說這是‘面刺寡人之過,受上賞’,賜了我一柄如意。老十放這個屁,隻顯出他自己是個草包。”“老十是老八一尊炮,那裏裝藥他就放。”胤祉沉吟着說道,“當時我就駁了他:大王之風與庶人之風不一樣,你讀過宋玉的《風賦》麽?進谏就是不孝,你何其淺薄無知!”胤笑道:“他倒不是不明白道理,在他眼裏除了老八都不是好人。人哪,最怕心偏了。”
“所謂心不正,則眸子 焉。”因車隙中吹進的風涼,胤祉掖了掖猞猁猴皮氅,笑道:“胤确是如此。當時他就說:‘進谏原是好的,比幹是一種進法,魏征是一種進法,東方朔是一種進法,李泌又是一種進法——不能從容些兒?委婉着點?哪裏有四哥那樣兒,有屁就放,不管别人鼻子受得受不得!’你聽聽,此人雖粗,并不是糊塗人呢!”
胤微睨了胤祉一眼,他知道這個誠郡王,素來講究慎言,城府甚深的,今兒這些話都是什麽意思?倒起了撩撥試探的心,因道:“我再沒這些防備,想着都是一個阿瑪,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打得滿天飛,還能怎麽樣了不成?近日看來竟是未必!要是存了别樣的混賬心思,家務國務攪和起來,真是了不得。至今想起八月十五的事,我就心驚肉跳,要沒人給老十撐腰子,他敢!”胤祉見他反過來盤自己,倒不急于說話了,沉吟半晌才冷笑道:“是啊,誰不害怕呢?皇上怕的是學了齊桓公,英雄一世沒下場。我呢?我隻想咱們是胡人,不要學了五胡亂華,昙花一現,不要學蒙古人,九十幾年就完。朱元璋說胡人無百年運,警句駭人聽聞,大清已經開國六十多年了!”
胤打了個寒顫,沒有言聲,隻聽車外馬蹄得得一片單調的響聲,隔窗眺望,夾路枯黃的衰草、鹽堿白地直接天際,一群群烏鴉在草灘上忽起忽落,翩翩盤旋。許久,才歎息一聲,說道:“三哥這話驚心動魄,我們不幸是胡人,先天不足。不過據我看,我朝弊端雖多,開國氣象尚在,隻要勵精圖治,何至于一時就亂了?後頭的事歸于天命,你我隻盡當前人事罷了。”胤祉仿佛不認識似的盯着胤,撲哧一笑,說道:“人事?四弟素日伶俐,今兒是犯了糊塗還是跟我繞圈兒?眼見此行大變在即,你真的一點也沒嗅出來?”大約車輪被石頭墊了一下,胤身子一晃才坐穩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三哥,有什麽消息,你可不能瞞我!”
“此行不利太子,”胤祉悶聲說道,“老大老八早就在準備了,前一個月,他們就把府裏的智囊都送到承德,以備顧問,王鴻緒、阿靈阿也都讨了差事先期去了熱河,就你還蒙在鼓裏,太子也隻是覺得别扭,他那個身分,誰敢和他說實話?要是我是太子,我就不能叫他們把老王掞留在京師!蠢!”
“怎麽,要……廢了二哥?”
“那還說不準,”胤祉款款說道,“堯黜丹朱太子,尋個安靜去處,好生侍候着養老,是一種法子;湯放太甲,改過自新三年複位,又是一種法子;李世民處置太子太忍心,皇上是要名聲的,未必出此下策。”
胤心中一片空白,四邊沒有着落,連胤祉說了些什麽也沒聽清,癡癡思量半晌,問道:“這麽大的事,總得有個罪名吧?前日我還見他,有說有笑的,半點心事也沒,萬歲也沒露口風。三哥,你這話傳出去了不得!”胤祉笑道:“你醒醒神兒吧!沒見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寸步不離萬歲?有侍衛扈從還不夠?再說,爲什麽護駕的撇開你我?在人家眼裏,我倆是太子黨!太子從政多年,毫無建樹,弄得吏治敗壞府庫空虛,是不是罪?你不要小看這一條,這是根子,萬歲創的這個基業太重,他承受不起!這兩個月萬歲三次提起索額圖謀反的事,說‘索額圖乃本朝第一罪人’,他什麽罪?不就是立太子、保太子麽?”胤咀嚼着這些話,雖覺驚心,但多少有點言過其實。政務不靖,不是一天的事,也不是一人之責,連邬思道和文覺也說這是“大勢所趨”,主張目前保持“太子黨”面目觀望待機。正思量間,胤祉又道:“你還不知道吧,太子随身帶着藥,叫李德全和邢年收拾時檢點出來了!”
“什麽藥?”胤渾身一震,有點口吃地問道:“是……毒?”
“萬歲起初也這麽想。”胤祉冷笑道,“結果叫太醫院王柏齡驗查了,卻是春藥。當時我就在養心殿,你沒見萬歲臉色那個難看!不是我攔一攔,恐怕當時就發作起來了!”
胤兩手捏得全是冷汗,陡地想起朱天保有一次悄悄說:“四爺勸着太子爺些兒,别總往西六宮跑。雖說都是一家子,到底都是年輕人,有男女之别,名分之差。瓜田李下的,叫人說出半個不字兒來,下官們責任小事,太子爺落個什麽名聲兒呢?”這個胤大天白日揣着春藥,還叫皇帝覺察了,真也忒煞地大意。若是自己宮裏房事用,不過落個笑柄,要真有穢亂後宮的事……他不敢再往下想,嘿然良久說道:“怪不的老大這些日子走路揚塵帶風。打諒預備着青宮備選了!”
“用你的話說,阿彌陀佛,總算明白了些兒!”胤祉車上費盡心機繞了半日,就等着胤這句話,因嬉笑道:“老大心裏就是這個算盤!也沒查查自己的陰骘簿兒,有這個福分?自古立太子,除了立嫡、立長,還有個立賢呢!”
至此,胤祉已經完全攤牌:太子不行,老大也不行,胤是政敵,你老四打算如何?下雨不戴笠,淋(輪)着保他三爺了吧?胤眯着眼,心裏雪洞也似,卻裝模糊兒,笑道:“天道茫茫,大數難知啊!與太子君臣一場,真要有事,我還是要保他的。這類事我是既不敢想也不敢說,但真要保不住,我自然以三哥馬首是瞻。但大阿哥志在必得,老八虎視眈眈,你也得心中有數,這種事一筋鬥栽倒,幾代兒孫都翻不過身來喲!”他心裏想的是胤,要立賢,目前老八是首當其沖,但胤祉這點熱辣辣的心思,旺炭兒似的,又怎好潑涼水?胤祉得了胤這幾句話,頓覺安心,身子松弛地向後一靠,說道:“不過閑話而已,我和你還不是一個心思?除了二五眼,誰肯往火坑裏跳,奪那個燙屁股座兒,我可沒瘋迷了!管它呢……困了,眯一會兒吧……”
天氣不好,車駕過了密雲就下起了雨夾雪,幾千人帶着辎重,儀仗法物,在泥濘寒冷的燕山古道上整整跋涉了七天,總算到了承德。内外蒙古各部王爺十天前已經趕到,都住在自己的行宮中等候天子大駕。這座避暑山莊,于康熙二十二年踏勘,至四十三年才算粗具規模,已是氣度壯麗宏偉。内設行宮十二處,西北金山、東北黑山爲山莊屏障,正南設中麗、德彙、峰門三門,内中即是禁苑。因爲已經下诏,這處山莊爲外夷常朝之地,漠南漠北的蒙古台吉、王公,青藏紅黃喇嘛、教主及朝鮮使節,幾乎在修行宮的同時,各選佳地造起了不計其數的館驿、别墅,以備迎駕朝觐。一些精明的行商瞧準了這塊風水寶地,便在山莊四周蜘蛛網似的營建起店鋪房舍。十餘年光景,昔日滿是荒煙野草的熱河之濱,俨然已成都會之市。車駕當晚抵達,各王公俱都在蘆棚前侍候跪接,滿街張燈結彩,案酒香花供奉,煙火燦爛,爆竹聒耳,自有一番熱鬧,隻苦了扈駕的禦林軍,一刻也不得歇息,安置康熙宿了煙波緻爽齋,接着就布防。随駕而行的張廷玉和馬齊都兼着領侍衛内大臣,裏裏外外照應,還要處置佟國維從北京轉來的奏折,侍候了皇帝侍候太子,又要關照各位從駕王爺、阿哥住處警跸,饒是兩個人好精神,也累得人仰馬翻了。
但康熙卻興頭極高,第二天便下旨着蒙古各王觐見,下午賜筵,與太子輪桌勸酒,直到戌時下來,看過奏章節略,直到子正時分才歇了。又起了一個大早,傳命太子帶阿哥在清舒山館會齊,扈從觀覽山莊景緻,整整看了一天,晚間回齋殿便有旨意:明日到圍場打獵。
熱河圍場設在甫田,緊鄰萬樹園,地處山莊東北,在黑山之南,塞湖之北。其地林密草茂,山峻水闊,放養了不計其數的鹿、麋、獐、狍、熊、虎、豹、豺之類,不知哪位墨客爲其取名“叢 ”,康熙東巡奉天曾到此圍獵,張廷玉爲之定名“甫田”,意即天子狩獵之田。從此成了皇家禁地。
第二日巳時,康熙乘馱轎來到甫田。早已等候在甕城箭樓上的百餘名蒙古汗、親王郡王以及貝子貝勒人人精神抖擻,個個摩拳擦掌,預備着今日要在禦駕面前大出風頭。不料衆人請過安後,康熙卻笑着對幾個蒙古老王爺道:“你們幾次陪着朕圍獵,已經領教了你們的本事。這一番要坐享其成,我們吃酒作壁上觀,看看朕的這幾個兒子能耐如何——各王世子要願意下去玩玩,自然也聽便。”這些王爺一聽皇帝要考較阿哥,便都湊趣兒,各自約束子弟不得逞能,隻随康熙在樓上陪坐。康熙因叫過阿哥們道:“蒙古諸王都在,不要給朕丢醜現眼。這苑裏都是未馴之獸,一是要小心,二是要争先。”說罷爽朗地一笑,指了指李德全捧着的一柄寶石雕花黃玉如意,道:“放出你們的手段,無分長幼高下,誰獵得最多,這如意就賞他!”
衆人立時一陣興奮。這柄如意因顔色近于明黃,一向是乾清宮鎮殿之寶——大行皇帝賞給康熙,如今康熙又要賞人了!坐在康熙身邊的胤不禁身上一顫,神色變得有點不安。胤兩眼直勾勾盯着如意,暗自扯了扯胤衣襟,胤咬着牙暗自一笑,胤祥用肘碰一下胤,悄聲道:“你瞧大哥那德性,涎水要淌出來了!三哥也是假惺惺,看他沒事人似的,手都捏出汗了。這一回咱們可得替太子爺争個臉面!”胤卻似沒聽見,瞟一眼鎮定自若的胤,跪前一步,叩頭道:“皇阿瑪,此物恐非人臣能當得起的。求萬歲另選一物,兒臣們好努力巴結。”
“ ?”康熙似乎沒想到這一層,略一遲疑笑道:“我們天家就有這麽多忌諱!終不成學小家子賭金子銀子?這樣,太子不與你們争,君臣分際一明,也就無甚妨礙了。”說罷便傳旨開筵,令阿哥們下圍場會獵。
頓時,四面八方号角呼應,數千善捕營軍士分青、紅、皂、白四旗,從四方擂鼓鳴炮,搖旗呐喊,茂林豐草中伏着的猛獸弱禽乍然一驚,立時亂成一團,四處奔逐翺翔。康熙端着酒杯,冷冰冰瞥一眼滿臉不忍之色的胤,輕輕歎息一聲,對身旁的科爾沁王笑道:“君子不近庖廚,怕聞哀嚎之聲,待吃肉時又講究割不正不食。這就是仁義!人,真乃世間第一無情之物!”
說話間,便見東邊數十騎,北邊一百餘騎沖殺過來,狂躁的馬在半人深的秋草間橫沖直闖,掀起的枯草敗葉在半空中旋舞。康熙細看時,東邊是胤祥,北邊是胤。胤帶着皇孫和門人親兵,一個個挽弓搭箭,揮刀挺槍殺得渾身是血。草間的走獸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劫難吓昏了頭,四處亂鑽,有的被砍得血肉模糊,有的滾在草間掙紮哀鳴。東北卻是胤胤二人,胤瘋魔了似的在前頭趕殺,胤在後堵截,收拾獵物,将野獸耳朵割了挂在馬屁股上,胤胤祥砍倒在地的,不少也成了他們囊中之物。康熙不禁暗笑:這兩個小子倒有章法!隻西邊胤、胤祉毫無動靜,胤祉是網開一面,任野獸逃之夭夭;四阿哥胤信佛,守定了不殺生的宗旨,隻帶着弘時、弘晝、弘曆三個世子并狗兒坎兒一衆人等牢守西北,闖入圈子的一概生擒,逃掉的各聽天命,絕不射獵。
風卷殘雲一場圍獵,未末時牌便見分曉。通算下來,胤胤第一,胤次之,胤胤祥殺得精疲力竭,平分秋色各得第三,胤得的最少,卻都是些活物,縛成串兒獻上,唯獨胤祉一無所獲。
“朕說過,獵物最多者可得此賞。”康熙呵呵笑着擡手叫過胤:“沒想到老十露臉,如意賞你了!”又沉吟了一下,轉臉問胤祉:“你爲什麽毫無所得?”
“皇上!”胤祉苦笑了一下,說道,“堯帝捕獵網開一面,爲生靈開一線生路。兒臣願父皇爲堯舜之君,不爲竭澤而漁之舉。爲一柄如意,與手足相争,兒臣不樂于如此。”康熙聽了含笑點頭,胤卻道:“我沒這份善心,隻曉得誰的多,賞就歸誰。承蒙九哥送我十隻狍子,不合占了頭名,阿瑪這賞,恭謝不辭了!”咧着大嘴笑着,便要接那如意。
胤祥突然一把攔住了胤:“十哥,少安毋躁。這是良心賬,你敢大喊一聲‘我第一’,兄弟我讓你!”
“我第一!”胤挑着眉頭大叫一聲。又冷笑道:“怎麽,你又想欺侮我?又要擺大總管的譜兒?這兒不是戶部!”說罷“呸”地狠啐一口。胤忙排解道:“何必爲這點子小事傷和氣?十弟有憑據,老十三,你就别争了吧!”康熙笑道:“虧你胤祥說嘴,讀了多少兵書。打獵和打仗一樣,得用心!”
胤祥咽了一口唾沫,也不顧胤祉殺雞抹脖子地遞眼色,梗着脖子頂了回來:“早知道和兄弟會獵也得使心眼兒,早知道誰偷的多誰得賞,兒子甯可學八哥,歇着!”
“你這是和朕說話?”康熙冷笑道,已是勃然變色,“跪下,掌嘴!”
胤祥面白如雪,氣得渾身亂抖,撲通一聲跪下,淚水奪眶而出,想到這些日子受的窩囊氣,更覺悲不自勝,因哽咽道:“兒子反正是多餘的人,活着也沒意思,就此辭了,阿瑪保重!”說着抽刀猛地橫向頸前,唬得劉鐵成、德楞泰一幹侍衛一擁而上,奪去了胤祥手中寶刀。
“啪”地一聲,康熙将那柄玉如意在箭樓堞石上一擊粉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