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胤祥進駐戶部,清理虧空銀兩重新開始,京師官場的空氣再度緊張起來。胤祥因人手不夠,親自點名從口外駐軍調了四十名伍哨長,都是自己練兵時使出來的,略通文墨賬目的未入流軍校,分口組織了四個分賬房。又從秋闱貢生中選出田文鏡、李绂一幹人,讓施世綸糾集戶部原班吏目組成核查總賬房,自帶了狗兒坎兒坐在簽押房掌總兒。除了每日寅、辰、巳三個時辰巡視各賬房,還要不時會議彙總,召見欠債官員,催促發文,草拟奏議折片。從早到晚,偌大戶部,但聞算盤子兒打得下猛雨似的,催得一幹欠債官員魂飛魄喪。
眼見八月十五臨近,賬目也收了十之七八,聽說廣東總督武丹也已趕來。此人是個欠賬大戶,但他和魏東亭、曹寅、穆子煦同屬一類,都是熙朝元勳,從康熙初年從駕當侍衛,疊次擎天保駕,幾番出兵放馬,生裏死裏和皇帝一塊兒滾過來。論身分雖不過一品大員,論情分卻無論誰也比不了。康熙待人優厚,阿哥不及外戚,外戚不及大臣,愈是親人愈是不留情面,惟這幾個人眷寵優渥不拘形迹,劍履朝聖紫禁城騎馬,不同于一般官員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上次清逋中途停止,明面兒上說是下頭十幾個州府官員上吊抗債,壓根兒說心裏話,就是因爲武丹曹寅等人欠的債數目大,而且都是爲康熙皇帝曆次南巡舉債接駕使了。清他們,錢是皇帝花了;不清他們,一班頂債的武官又都抱定了主意,惟他們馬首是瞻。如今又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魏東亭穆子煦稱病,皇帝已經照準不必來京,武丹曹寅來了,若是還不上,這件事還是要泡湯。情知如此,胤祥不免心裏犯嘀咕,叫過施世綸交代了兩句,隻說回府去,便打道暢春園來尋胤。剛到園口雙閘邊,卻見年羹堯從裏邊擺着步子出來,一身簇新的九蟒五爪袍上套着錦雞補子,頭上頂戴也換了起花珊瑚,看去十分鮮亮。胤祥不禁笑道:“嗬!升官了?幾時回京來的?”
“回十三爺話,”年羹堯打千兒行禮,笑道,“我回來三天了,剛見着萬歲爺。萬歲爺說桐城的差使辦得好,給太子爺和四爺露了臉。因四川提督出缺,就補了上來。這一回出京,再見十三爺可就沒那麽便當了。”胤祥回顧狗兒坎兒笑道:“瞧見了沒有?這就是你們榜樣!好生跟着四爺,憑你們這份伶俐,将來也能弄個紅頂子戴戴!戴铎前日陛辭,去福建漳州,放了道台,我還教訓高福兒,不要隻在端茶送水的差使上做功夫。要出頭當人上人,得能爲主子分憂,主子是龍,你就是雲,主子是虎,你要刮得起風!”狗兒坎兒聽得似懂非懂,一個虎鈴着眼看着氣宇軒昂的年羹堯,坎兒眯着眼笑道:“出頭有什麽好?出頭了不成王——”他忽然想到這是說年羹堯,生生把個“八”字扣在肚裏。
年羹堯見他如此不恭,目光微睨了一下坎兒,笑道:“十三爺,您來的不巧,太子爺和王師傅正在澹甯居和武丹老軍門陪着萬歲說話。四爺辰時就回府去了。若見太子呢,您得等一會兒,要見四爺,恰好我也要去辭行;咱們一塊兒去吧?”胤祥想到太子每次見面有氣無力不死不活的樣子,搖了搖頭道:“走,一塊兒去安定門四貝勒府。”年羹堯湊近了胤祥,四下看看,壓低了嗓門說道:“十三爺還不知道吧?方才我聽何柱兒透信,大千歲進封直親王,三爺封了誠郡王,四爺是雍郡王,五爺是恒郡王,七爺是淳郡王,八爺是廉郡王。連十三爺也高升了,如今是貝勒爺了!”
“是麽?”胤祥一腳跨着轎杠,目光霍地一閃,說道,“可惜六哥早早去了,沒趕上。九爺和十爺呢?”“奴才也問何柱兒來着,他說不知道。”年羹堯道,“大約沒有封吧——這事内廷已經在拟旨,還要幾天才頒布呢!真得恭喜十三爺了,十一爺十二爺也都沒有升号呢!”胤祥轉着眼想了想,說了句:“我可沒有那麽癡,身外之物,何喜之有?”說罷便升轎起杠。
胤在萬福堂聽了胤祥的回報和年羹堯的道賀,似乎有些無動于衷。進封王位原是喜事,但剛好截止到八阿哥胤,這裏頭不能說沒有文章。這件事邬思道早已分析到了,如果皇上一意專信太子,就會把兄弟們的王位留到自己死後,由太子登極時親封。現在分封,是皇帝自己收攏阿哥人心,削奪太子權柄,權衡利弊,還不如都不晉王位的好。心下掂掇着沉默了許久,胤方說道:“亮工升任四川提督,這才是件可喜的事。狗兒坎兒,你們進來。”
“四爺,奴才們侍候着呢!”狗兒坎兒在廊下逗鹦鹉玩兒,忙進來笑道:“主子有什麽差使?”胤看着他們,透了一口氣道:“你們兩個極伶俐,這一條很招我喜愛。但你們一日一日大了,應該懂事了,不能總是孩子氣惡作劇。我這奴才裏頭最有出息的就是年羹堯,好讀書,能帶兵,很給我露臉,你們得學着點。不能遇事總讓主子給你們揩屁股。”
胤祥想起自己方才的話,不禁一笑,正要說話,狗兒笑道:“是,我們跟主子,不能胡來。上回那個賣雞蛋的要不打那個要飯老頭兒,我們也不會捉弄他……”
“我不是說這件事。”胤哼了一聲,“你們居然把八爺的照壁牆給賣了,可是有的?”
胤祥、年羹堯皆一愣。胤祥雖說帶他們在部,卻沒有十分拘管,每天都放他們出去戲耍一兩個時辰,不想又做出事來。胤祥說道:“兩個小狗崽子,怎麽這事我不知道?”“這是五天前的事了。”狗兒看一眼坎兒,說道,“我和坎兒去宣武門玩,那裏有個錢财主正蓋房子,工地上缺磚。老狗日的悭得要命,嫌采辦買的磚太貴,要扣工錢賠補。坎兒和我看看泥水匠吃的和狗食一樣,心裏氣急,就過去說:‘八爺府前的照壁要換新的,舊磚便宜,您買來多合算?’”
“姓錢的還不信,瞪着眼問我們是哪裏的,我們說……我們說我們是八爺的伴當……他就跟着我們去了朝陽門。量牆,賣照壁……”
胤祥一邊聽一邊思量,笑道:“八爺府前門禁何等森嚴,人家就允你們拿皮尺去量牆麽?”坎兒道:“這是預先做好的套兒,我們先去八爺府,跟門政說好了,我們是三爺府的,三爺看着八爺這牆式樣好,想量着照造一面,他們憑什麽不依?……錢家老爺就遠遠看着我們量牆。後來八爺剛好出門,我們又親自上去禀說,八爺笑着點點頭就上轎走了,由不得老龜孫不信。當時下了二十兩定銀,講好第二日拆牆,他就走了。”胤祥笑得打跌,問道:“……第二日他真的去拆八哥的照壁了?”坎兒搖頭道:“第二日您吩咐我們去步軍統領衙門,沒得閑兒看熱鬧兒……也不知他去了沒有。”
“他要不去,我怎麽知道?”胤皺眉歎道,“三哥當笑話兒給我說,我一猜就是你們,别人沒這個心膽!……這是京師,是禦辇之下,王法文明,怎麽能這樣兒?”他陰沉着臉站起身來,說道:“記得收留你們時的話麽?這種事到此爲止!跟在我府,得照我的墨繩走路;跟着十三爺,事事得聽十三爺吩咐。收收你們的野性子——去吧!”
狗兒坎兒吐了一下舌頭對望一眼,諾諾連聲退了出去。胤這才說道:“昨天我已經見了武丹,私下裏問了問,他和魏東亭、曹寅、穆子煦共欠銀子折到近四百萬兩。銀子,确是萬歲爺幾次南巡接駕花的。我告訴他,接駕迎駕國家有制度,理應動用官家的錢,如今爲這事欠了私債,很爲老将軍擔憂。武丹倒沒什麽,隻說一定還錢,就連其餘三個人他們書信來往,也沒有一個頂債不還的。但他們的家底我知道,砸鍋賣鐵也難以清償的。所以我猜肯定是萬歲爺要從體己錢裏拿出來替他們還的。”年羹堯笑道:“既然如此,何苦叫十三爺和老施他們作難?早點清了賬不就結了?”
“萬歲爺也是一本苦賬。”胤祥八字眉舒展着,朗聲笑道,“修暢春園、避暑山莊,内庫也花得河幹海落的了。如今不逼到山窮水盡,他老人家也善财難舍。再者,其餘欠債的都巴巴兒看着,他也不願落個有親有疏的名聲兒。我現在其實是在逼老爺子還賬啊!”
胤上下打量一眼胤祥,說道:“這話透徹,其實是從大内萬歲私庫裏讨錢!”他的目光像結了冰,凝視着窗外,誰也猜想不到這個神秘的腦瓜裏想的是什麽。良久,胤方一字一頓地說道:“萬歲肯定私下對武丹他們有承諾。所以,清債的事隻要再苦頂一陣,一切都會冰消瓦解。我們盡的是臣子之道。爲臣,當爲國家着想,要把國庫的錢一分不拉都收回來;爲子,當爲父親着想,也不能把大内掏得精窮,叫皇上頒賞群臣也捉襟見肘……”
年羹堯張大了嘴,一時有些弄不明白,一向以爲,皇帝是想怎麽花錢就怎麽花錢的。胤祥喃喃說道:“……那,我怎麽辦呐?”胤一哂,說道:“太子也擺不明這個理,他去澹甯居幾次,想摸阿瑪的實底兒,萬歲爺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我和邬先生計較,八月十五前要拼命擠一擠這群丘八,除了武、魏這幾個人,别的人并不真窮,真的擠得差不多了,過了八月十五皇上也許就要說話了。”
“成!”胤祥找胤,就爲讨這主意,将椅子扶手一拍起身來,正要拔腳走路,胤卻叫住了:“忙什麽?債務的事一旦看透,已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了。羹堯,你把見萬歲的情形說說,叫十三爺也一處聽聽。”
年羹堯似乎有點意外,愣了一下,說道:“萬歲爺沒有說多少話,當時隻有武丹在,萬歲問了我當年在飛揚古軍中當遊擊時,去陝西調糧,殺掉陝西總督葛禮的情形。我備細說了請天子劍斬葛禮的事,老人家聽得很仔細,有時還看着武丹點點頭……後來萬歲又說桐城的差事辦得好,替國家分憂,不枉了你主子栽培。又說,武老軍門爲國家出了一輩子力,名分上是君臣,其實他從不把這些人當奴才使,準備調武丹回京任直隸總督,如今晉封奴才做了提督,一尺闊的溪水,可以一躍而過,得好好學武丹忠心辦事……”
“後來呢?”胤看看聽得心不在焉的胤祥,問道。
“後來太子爺來了,萬歲就叫奴才出來了。”年羹堯道,“恰出來碰上範時捷,要去八爺府辭行,說八爺請了個老道士叫張德明,最會看相,約奴才也去,奴才沒答應,又遇上十三爺,就和爺一道兒來了。”
胤想起範時捷,不禁莞爾一笑,但這隻是一閃而過,随即說道:“你明日就上路了,我吩咐你幾句話,你要記牢。”年羹堯忙起身垂手侍立,說道:“請主子訓示。”“你還坐着聽,雖說你是我門下奴才,我們還是親戚嘛。”胤一下子變得異常随和可親,滿面笑容擺了擺手,說道:“你這個提督是朝廷的,去了之後要切實辦差,帶好兵,給朝廷争臉,也就給你的四爺掙了體面,這是最要緊的。二是不要和朝裏阿哥随便來往,朝廷屢次下旨不許阿哥結交外臣,要有什麽人找你,說什麽話,你得如實禀告奏聞,要叫我知道。三是不奉旨或我的話,不必一趟一趟回北京,北京是是非之地,又值多事之秋,你的身分紮眼,回來多了一點好處也沒有,府裏你妹子有福晉、鈕祜祿氏,還有我照應,你盡可放心,把家眷也帶到任上,實心做事。你好,我們自然也好,有我,你自然好,榮辱損益全是一回事——我的這些話你可明白?”
“喳!”年羹堯原本斜簽着身子坐着,“唿”地起身答應道,“奴才明白!四爺的話從來隻吩咐一遍,奴才牢記在心!”
“去吧。”胤滿意地點頭一笑,“去見見福晉,辭别你妹子。到任後給我個平安禀帖就成。”
胤祥待年羹堯出去,也站起身來,伸欠了一下笑道:“我當萬歲有什麽要緊旨意呢!要沒别的事,我回部去了,十幾個硬頭釘子在那邊等着我去拔呢!”胤歎道:“好兄弟,方才年羹堯說的,沒有一件與我兄弟無關。兄弟英雄豪氣,隻是太粗心啊!夜間扪心想一想,你就都明白了……”
年羹堯的消息一點也不假。朝陽門外八貝勒府西花廳,聚了一大群人,正等着名震京華的異能之士張德明。九阿哥胤、十阿哥胤,是早已到了,王鴻緒、阿靈阿、揆叙一幹人或坐或立,忐忑不安地等着去請張德明的任伯安。明面上說,他們都是來府恭賀胤榮進王爵的,但東道主八阿哥胤卻一直沒露面,隻家下長随們穿梭般來來往往,将一盤盤細巧宮點擺放得齊整,配着荔枝、龍眼、蘋果、葡萄諸時鮮水果,看去煞是鮮亮。衆人卻都無心品嘗,有的吃茶,有的品橄榄,滿屋裏水煙呼噜噜響成一片,弄得煙騰霧罩。
“九爺,”王鴻緒就坐在胤身邊,等得有點發急,燃着火媒子問道:“再有一會兒該掌燈了,怎麽不見來?敢怕是這牛鼻子沒有真才實學,不敢來了吧?”胤未及說話,旁邊胤咧着大嘴笑道:“我素來就不信這些個。上回跟着八哥去潭柘寺,也碰見個裝神弄鬼的,一男一女摟着親嘴兒。四圈圍着人山人海,說這對淫賤材兒在佛山不正經,佛祖見怪了,叫他們當衆粘到一處出醜。我他媽的提了一條蜈蚣放在他們鼻子上,吓得他們‘媽’地一聲就分開了……”說罷哈哈大笑。
胤架着二郎腿,端着杯子看茶葉泛沫兒,說道:“此類事有真有假。我原本也不信,上回大阿哥說,連三哥都請他相過面,這就蹊跷——三爺是何等樣的道學,豈能輕易相信這些個?瞧罷咧,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王鴻緒儒生出身,翰林清秘,隻是好奇才來看看,心裏對胤此舉卻大不以爲然,冷笑一聲說道:“我今兒就要看看這牛鼻子的能耐!招搖撞騙,連六部裏的士大夫都給蒙了,又在阿哥裏頭鬧騰!在這裏玩把戲,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坐在斜對過的乾清宮侍衛鄂倫岱滿臉橫肉,油光滿面,正和阿靈阿說話,聽見王鴻緒說,轉臉笑道:“别以爲讀了幾句子曰詩雲,就能參透天下事了!馬仁道跟我說,他認識張德明那會還是個舉人,張德明斷他能考到二甲七名。初榜下來,卻是第三名,正想着姓張的斷的不準,臨到殿試,考官見他的詩錯擡一格,一下子降到第十七名,恰好取在二甲第七!你說相得準不準?”
正七嘴八舌議論間,簾子一響,任伯安急步進來,說道:“來了,怎麽不見八爺呢?”胤一撣袍角,笑道:“少時八爺就來。張先生既來了,就請進來吧。”衆人一齊張眼往外看,果然見幾個長随導引,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道士沿着石子甬道閑步進來,衆人便不說話。王鴻緒冷眼看那張德明,約有六十歲上下,鶴發童顔,步履健捷,穿着件八卦鶴氅,頭戴雷陽巾,手裏搖着一把羽毛扇,倒也似仙風道骨,隻似笑非笑,漠然站在門口審視屋内衆人。王鴻緒因冷冷問道:
“仙長不在山中修道,來這衣錦繁華叢中何事?”
張德明略一躬身,淡淡說道:“爲布道而來。”王鴻緒噴地一笑,說道:“翩然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道人既通術數,不知有何神通?”張德明默默注視王鴻緒良久,說道:“居士,你方才說得好,要看看貧道的能耐,何以能在京師招搖撞騙,連六部的士大夫都蒙哄了去!貧道自幼生有異禀,長投明師,修五千言道德真經,通漆園莊周幽徑,若無實學,也隻好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說罷仰天大笑,衆人無不悚然,驚愕相顧瞠目結舌。
“老道還真他娘有點門道!”胤見他這個下馬威噤得王鴻緒臉色煞白,哈哈一笑起身拍拍張德明肩頭道:“你先瞧瞧,咱們福分如何?”張德明轉眼看了看胤,略一沉吟,說道:“你是十爺?燕颔猿睛、帚眉方口,原本是個将才,可惜這對貼腦耳另主福祿,兩下一沖,沒了殺氣,帶不得兵。十爺龍子鳳孫,功名事業卻無大成就,倒落了個壽字,九十四歲善終,原是個長壽阿哥。”胤不禁鼓掌大笑:“好好!我有錢有勢,最怕短命,及時行樂一世也叫快活,你算搔着癢處了!”說罷推着張德明:“去去,給他們都看看!”
張德明略一點頭,至阿靈阿身邊,端詳道:“君山根氣正,土星明亮,位可至台閣,不用疑心。今明兩年之内,恐防疾病,切須留意。”阿靈阿哂道:“這都是奉迎話,何足爲奇!說有病,早尋郎中,不就結了?”張德明一邊向前踱,口中答道:“規避疾病,轉爲囹圄之災,反而得不償失。”說着,已至鄂倫岱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侍衛,說道:“君不貪女色,胸無機械,令人可佩,才智有限,要憑附他人,方可有成。所謂‘青蠅之飛,不過數武,附之骥尾,可緻千裏!”一邊說,又回身笑謂王鴻緒:“君宰相身,祖德隆厚,除了阿哥,在座的位至卿相,僅君一人。隻恐晚歲小過谪遣,君王雖欲起複,然命數已盡,奈何奈何!”
“我呢?”胤一直在旁邊聽,見張德明侃侃而言,因将辮子甩向腦後,仰臉問:“我問兇不問吉,請講。”張德明一笑,說道:“九爺君子心胸,原該如此。按九爺戊唇月口,鳳目蠶眉,耳輪如珠,原是極貴之相。惜乎鷹鼻權腮,略有破相,明堂氣隐,心多殺機。恐防五十四歲有一小厄。譬如溪水,一尺之闊,舉步可越,過得去,壽至八十,過不去,恐有不忍言之事。”說罷,略一沉吟,又道:“請九爺伸出左手,貧道再看。”
胤默默伸出手來,張德明略一看便道:“此乃玉井紋,佐理朝綱不必問了。此紋名曰‘天印’,卻中道截斷,不知府中可有殺婢之事?若有,即是此事妨了陰功。這與相面原是一理——我已知九爺何以不能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了。”胤臉上肌肉猛地一抽:他确有殺婢的事,倒也不爲奸情。前年夏兩個丫頭在廚房拌嘴,攪得他午睡不成,起來就命都捆了,放在馬廄旁曬太陽,看守的人躲了納涼,丫頭就中暑死了。這事一向也沒理會,張德明一語道破,胤不由一陣懊悔,歎息一聲道:“這是命數……”
正說得熱鬧,外邊一群人,一色青衣小帽,長随打扮,都是一聲不吱,魚貫而入,一溜齊兒排在大書櫥前。鄂倫岱一眼看見胤也是這般裝束混在裏頭,不禁一愣。揆叙起身道:“這裏邊有一位是八爺,其餘都是府裏使喚人,請仙長觀相!”
衆人立時把目光一齊掃向張德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