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燼送她回府的時候,就着今日之事倒是略微提點一句。
檐角燈籠晃晃悠悠,映在她瑩白如玉的臉上,她低眉一笑:“我以爲我今兒表現的還挺好的。”
“宜姜。”蘇燼歎氣,“我知你在乎什麽,可那些我全都不在乎。”
沈梨詫異的看着他:“什麽叫全都不在乎?難道我與阿瑾藕斷絲連,你也不在乎嗎?”
“好,就算退一萬步說,你不在乎,可你蘇家會不在乎嗎?你覺得姑姑和姑丈,會不在乎嗎?”沈梨望着他,一臉嚴肅,“你就不要犯傻氣了,你又不曾心儀我半分,爲何要這般死心塌地的非我不娶?”
“如果你是因爲覺得我可憐的話,大可不必如此,我所經曆的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所以接下來的路如何,與你無關。”
“你就不要在做那些毫無意義的事了。”沈梨停頓了一下,又道,“你若是執意如此,那我們便不必相見了。”
蘇燼的臉色愈發沉悶,最後他往後退了一步,算是妥協:“如你所願,這是最後一次了。”
“隻是暖暖,我雖不曾心悅你半分,可你到底也是我妹妹,你我一同長大,我知你,你也知我。我實在是不願瞧着你往火坑裏一次一次的跳,還跳得如此義無反顧。”
沉默半響之後,沈梨往後退了幾步,背脊幾乎都要抵在冰涼的牆面上:“不會的,我不會走到那一步。”
“天色已晚,表兄還是盡早回去吧。”
蘇燼瞧着她半張臉都藏在明明滅滅的光影中,如畫的眉眼平添了幾分疏淡,不見先前的半分嬌軟與妖冶。
可白日時她靠近的香氣,至今還萦繞在鼻尖,那麽甜,甜到他舍不得遺忘半分,可到底,這一抹淺淺淡淡的甜香,并不屬于他。
他想,總歸是有了結果。
這段無疾而終的相思。
自此山高水長,她的餘生都不在有他。
而他,亦然。
“暖暖。”蘇燼笑容溫煦的望着她,“告辭。”
“告辭。”
三日後,蘇燼托人将那匹雲水綢給她送了來,可他卻不曾出現。
好像真的要應了,她當夜所言那話,至此死生不複相見。
“收着吧。”沈梨将那匹千金難求的雲水綢往闌珊的面前一推,“我最近也不太想穿,你也不用找人裁衣,就先擱在庫房中吧。”
闌珊應着,又道:“沈良娣傳了信回來,說是想見見郡主您。”
“希望您近來能抽空進宮一趟。”
沈梨擺擺手:“你遣人告訴她,她所憂心之事,我早有法子應對,讓她沉住氣便可。”
“是。”
“你還真是無情,用完就丢,一點舊情都不念。”闌珊剛退下,陌鎖離翻窗子爬了進來。
沈梨回頭瞧了眼:“你這是酒醒了,大徹大悟了?”
“算是吧。”陌鎖離走近,“我與她的緣分,興許早就沒了,是我執念太重,還以爲……罷了,不說這些,我是來與你辭别的。”
“辭别?”沈梨聽見這兒,臉上終于有了别的表情,“你終于肯走了?”
陌鎖離望着她,倏然痛心疾首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姜嬛,我雖知自己這段時日不怎麽讨喜,但你也不用表現的這般嫌棄吧!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瞧你那樣,我覺得我要真的走了,指不定你還要敲鑼打鼓的歡送我了。”
沈梨也沒反駁,而是順着他的話點頭:“這是自然的。你走了,我不知道自己要輕松多少。”
“總算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你被衛隅發現,然後被他給扒了皮,抽了筋。”
陌鎖離笑着望向了庭院中醒目的日光:“這段日子,我的确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可最後我還是想拜托你一下,卿卿她,就勞煩你多照顧些了,也不用多照顧,留她一命,活着便好。”
“若是她一心求死了?”
陌鎖離一愣,随即立馬釋然:“那就随她去吧。”
“我能做的,該做的,已經全做了,如今就算走,也無愧于心。”陌鎖離将笑容中的苦澀掩去,他往後退了幾步,對着沈梨行了一個大禮,“我走了,你也多加保重。”
“你離去,我也沒什麽好送的,一路小心爲上吧。”
陌鎖離起身朝着她點點頭後,便折身而去,就在他要翻出去的時候,沈梨的聲音再次響起,冷冷淡淡的沒什麽多餘的情緒:“你若是回去,替我勸勸阿瑾吧。世間優秀重情重義的女子何其多,我這人薄情寡義,天生沒心沒肺,不堪爲良配,也實在是擔不起他的一腔深情,你讓他另擇良人吧。”
“屆時,他若大婚,我必定厚禮奉上,祝他與那姑娘,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陌鎖離歎氣:“你這是要往他的心上插刀子呀。”
“罷了,看在你幫我這麽多的份上,這話我倒是可以替你傳,不過,你真要嫁給衛硯嗎?”
陌鎖離站在窗扇前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她的回應。他瞧着她的身影,歎了一口氣後,便貓着身子從窗子口一躍而出。
天光粼粼。
那些刻意封存的記憶,随着滿院的花香,一同湧入了她的腦中。
有光怪陸離,也有兩相依偎的溫存缱绻。
日子便這般不鹹不淡的又過了半月有餘。
雲州有消息傳了過來。
沈闌,出事了。
沈梨瞧着紙箋上的短短幾個字,心都涼了半截。
沈闌隻有記憶伊始,便一直跟在沈安的身份,呆在雲州,雲州與他而言,比金陵和沂州還要熟悉,怎麽可能隻去了這幾日,便出事了。
沈梨惡狠狠地抓住他們從雲州傳來的紙條,正要闖到沈安的書房時,冷不丁的就瞧見了站在院子口的衛硯,他穿着親王的朝服,面容倦怠,可看向她的目光中,卻是帶上了她從未見過的愧疚和憐惜。
那一瞬,她算是明了。
沈闌不過是他們天家博弈中的一枚棋子罷了,沒有要他的命,已是格外開恩。
而他們爲人臣子,也隻能含笑着将這份苦果咽下。
何其不公。
隔着遙遙的一道門檻,她在門内,他在門外。
他們之間就像是有一條泾渭分明的銀河,她跨不過去,他也走不進來。
沈梨深吸了一口氣,将自己心中全部的怨氣和怒氣咽下,手中拿着的紙條幾乎都要被她攥成粉末,她沉默了片刻後,就大步的上前,權當沒有瞧見衛硯這個人一般。
她知,這事與他沒什麽幹系,全是他父兄一手策劃,可她卻無法對他不心生怨怼。
就在她要從他身側走過的一霎,衛硯嘴角緊緊地抿着,一下子就準确無語的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要去哪?送死嗎?”
沈梨沉默地将他的手拂開,欲要大步離去時,衛硯又再次上前,徹底的将她去的路全都堵住。
“你讓開。”沈梨啞聲道。
衛硯固執的搖頭,擺明了是不可能讓開。
“衛硯,你現在到底是想做什麽了?”沈梨仰首看着他,眼中亦是他從未見過的冷淡疏離,還有防備。
他心中頓時就不太是滋味。
他想,這人怎麽可以不信任他了?
“你别去。”
見着沈梨已然開始泛紅的眼眶,一向傲氣的他也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将自己的骨子裏的驕傲一寸寸的折掉,“你若是因此事去找父皇,隻會令他更加憤怒,從而有更多的人遭殃。”
沈梨不答,嘴角幾乎要抿成一條弧線,衛硯又急急忙忙開口:“你别不信我,沈闌的事,雖是唐家那個老匹夫暗中找人做下的,可若是沒有父皇和皇兄的授意,他行事又哪裏敢這般張狂,毫無顧忌。”
“阿闌在雲州,那跟随父親出生入死的老将,都被調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誰都護不了阿闌,如今的雲州已經是他的天下了吧。”沈梨不氣反笑,聲音也顯得越發的清淡缥缈。
見着沈梨眼中的猩紅消退,如今變得越發的雲淡風輕,衛硯心中更覺得不是滋味,他倒是甯願這人跟他鬧,跟他吵,将自個的情緒全都發洩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全都掩藏在心中,拼命地壓抑着,就連喘口氣都覺得費勁。
衛硯很想安慰眼前的這位姑娘,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畢竟害她親人的,是他的父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什麽立場和臉面站在這兒。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而後又緊緊地攥着,指節都泛起了青色。
“如今父親和母親想必不太願意見着你,你先回去吧。”經過幾個瞬息,沈梨已經恢複了冷靜。她仰頭對着衛硯說道,“我不進宮,我隻是想去找父親,商量下将阿闌給帶回來。”
“畢竟雲州沒有我們的人,我擔心阿闌會出事。”
衛硯聽此,也跟着點點頭,搓着手道:“這樣挺好的,挺好的,那你快去吧。”
沈梨沒在回他,極快的邁着步子便朝着沈安的書房去了。
衛硯并不敢跟上去,隻能悄悄地站在身後,注視着她的身影,直到在拐角處,消失不見。
他心中歎了口氣,将所有的煩悶和焦心收攏住,擡頭朝着光影而來的方向瞧去。
日光如箭,悉數落在了他的眼中,刺得他張不開眼。
原來,春日的日光也同夏日一般,明亮的叫人不敢逼視。
可爲何他卻覺得自己此刻如身處在雪山之巅,滿身冰寒。
這便是四月的金陵。
本該是草長莺飛,綠柳紅花一片欣欣向榮的盛世歡騰之景,而今他瞧在眼中,卻覺得滿目荒蕪。
就連眼前的白牆黑瓦,也變得破破落落,隻餘荒涼。
他伸出自己打顫的手,捂在了自己的溫熱的心口上。
還好,是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