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些人是怎麽打聽到沈梨要帶着沈輕上寒山寺的消息,這一路過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碰見熟人了。
沈梨冷着臉将簾子放下,一轉頭就瞧見了沈輕臉上甜膩的笑容,那笑似乎都湧動出了香氣,馥郁而醉人。
單論皮相,沈輕也算是金陵城中叫得上名号的美人,還未及笄也不知有多少世家兒郎登門求娶,就連南王衛硯也曾同她許下,今生僅有她一妻的誓言,可惜她看上的,卻是那位身處高處的青年。
“姐姐也回來這般久了,不知可有什麽歡喜的人兒?”沈輕柔聲笑着,眉眼之間全是揶揄。
沈梨不爲所動,依舊冷冷淡淡:“沒有。”
“如今姐姐都快十八了,若還不趁早定下一個如意郎君,隻怕等着日後我的孩兒都能吃長姐你的喜酒了。”沈輕一便說着,一便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沈梨目光幽幽的尋着她的手看過去,随即眯着眼睛一笑:“是呀,妹妹生得這般好,生出來的孩兒,一定也是個美人坯子。”
“哪裏,肯定不及長姐日後的孩兒。”沈輕笑着恭維回去,隻是那眉梢的得意是怎麽也掩飾不住。
自從昨兒她們一起睡,半夜這人悄悄地起身将她的袖子掀開瞧了後,便越發的春風得意起來。
她的确該春風得意的,她如今嫁了太子,清白之軀也給了太子,哪裏像她呀……沈梨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自己手臂。
就算隔着一層層的衣裳,她也能清楚地知道,那裏有個地方曾經落下過一枚朱砂。
而今沒了。
兩姐妹各有所思的時候,車壁卻再次被人扣響,沈輕似笑非笑的彎着眉眼看向了被沈梨掀開的那微末的一角。
随即,便聽見沈梨笑聲中多出了幾分驚喜來:“呀,唐公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馬車外,騎在高大駿馬上的男子溫和有禮的一拱手:“多謝郡主挂念,唐某甚好,倒是郡主,這些日子唐某人聽見城中有不少關于郡主的流言,不知可否請教請教郡主。”
“都說是流言了,唐公子聽過也就忘了吧,又何必當真了?”雖是這般說,沈梨卻還是極有耐心的應道,“不知唐公子想問些什麽?”
唐子末道:“聽聞郡主如今心脈衰竭,恐……”話到一半,他面色有幾分尴尬的頓住,顯然覺得當着人家姑娘的面問她,是否命不久矣多少有幾分失禮。
沈梨倒是毫不在乎:“是呀,宮中太醫診斷,豈會出錯。”
唐子末惋惜的瞧着她,再次拱手:“是唐某失禮了。”
“這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談何失禮,隻是……”沈梨的目光從她身邊躍過,看向了對面嬌媚的姑娘,“唐姑娘好像不太樂意見着我。”
聞言,唐子末赫然轉頭,就見自個妹子正一臉深仇大恨的死死地等着沈梨,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了一般。
她和唐子玉自幼便不怎麽對盤,隻是以前還能裝裝和氣,自打她被指婚給衛隅之後,這位唐姑娘沒回見着她,都恨不得能扒了她的一張美人皮。
唐子末讪讪一笑,又朝着沈梨道歉之後,便騎着馬走回了唐子玉的身邊。
沈梨也沒有落簾,反而饒有興趣的瞧着,唐子玉在那耍小性子,唐子末正一臉溫柔的哄着她。
她瞧得正起勁的時候,沈輕卻突然蹭了上來,緊緊地同沈梨挨着:“姐姐,那位姑娘便是唐家的那位嗎?”
“是呀,咱們大秦未來的太子妃。”沈梨意興闌珊的将簾子落下,“這丫頭生來就刁蠻,日後你盡量避着點,别同她争鋒相對。”
“爲什麽?”沈輕歪着頭,天真的眨眨眼。
“唐家如今是天子寵臣,你覺得爲什麽?”沈梨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記着姐姐的話,好好保護自己,可别吃虧了。”
“就算吃虧也沒什麽,反正姐姐會幫妹妹讨回來的,不是嗎?”沈輕眯着眼睛笑,環住了沈梨的手臂不說,還親熱的将自己的頭靠在了她的肩上。
沈梨閉眼聞着沈輕身上散發出來的甜香,一時之間精神竟然有了幾分恍惚。
她不太習慣這般甜膩的熏香。
她最愛的還是遠在長安的那人身上,淡雅的香氣。光是想着,她便覺得心頭一陣柔軟。
耳旁,車輪碾地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的響起。
向着山巅的寒山寺。
日光從窗扉穿過。
姬以羨聽着下屬的禀報,不經意的擡了頭,露出那一雙冷淡至極的眉眼。
就算是那融暖的日光也無法消融的冷意。
下屬一愣,随即又立馬接道:“屬下這次便在坊内擒獲了這一男一女,不過屬下們還未拷打出這兩人的來曆,還請王爺責罰。”
“無法問出來曆?”姬以羨冷笑着,将手中書卷不輕不重的往小幾上一擱,“你可知,本王從不養廢物。”
下屬吓得膽寒,連忙一撩袍子跪下,頭埋得極低:“這兩人像是什麽世家中訓練出來的死士,武功奇高不說,還特别狡猾,這次爲了逮住兩人,熾夜大人和容陵大人還受了不輕的傷。”
“能将熾夜和容陵給傷了?”姬以羨重複一句,又問道,“可知他們是大燕人還是大秦人?”
下屬額頭上已經浸出了冷汗:“下屬瞧着像是大秦人氏,不過怪也怪在,屬下從他們院子出收出的信函,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未有一件機密之事,而且那些信函中,多次提到王爺。”
姬以羨眯着眼睛一笑,下屬膽寒的擡頭,竟然窺見了他們冷心冷肺的王爺,眉眼竟然柔和了幾分,他吓得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身後冷汗不止。
“得了,本王親自去彙彙他們。”姬以羨從榻上起身,從容的踏着滿地的金燦燦的日光走出了屋子。
下屬不敢多言,急忙跟上。
關押這兩人的地方是王府的暗牢。
姬以羨今兒穿了一襲素白的袍子,衣擺處用金線勾勒出雲紋,随着他的步子,在光影中若隐若現,恍若流光漾出一片雲海。
他在地牢盡頭深處見着這兩個被綁在木樁子上的人,他們身子被長遲用鐵鏈縛着,鐵鏈所過之處都留下了一道痕迹,除此之外兩人身上還血淋淋的,也不知這些日子到底挺過了多少酷刑。
長遲見着姬以羨來,親自開了牢門讓他進來。
長遲是鐵騎專門負責審訊,他模樣平凡,卻生得比一般男子都白,許是成日在這麽昏天黑地的地方呆着,不過他對于如何讓那些骨頭硬的家夥開口,很有一套,大概也是因爲如此,他成日琢磨着刑罰,倒是讓不少人覺得他心狠手辣。
他站在一堆血污翻天的地面上,越發襯得他宛若谪仙般,不染半分紅塵煙火。
長遲站在姬以羨的背後凝視着他,他們自幼便在一起出生入死,可以說是看着彼此的成長,這麽多年來,一直隐忍秘而不發,謹慎沉穩,雖是冷心冷肺,可到底還是有些恻隐之心,哪裏像如今,狠辣又絕情,好像這一切的轉變,都是從世子妃走了之後開始的。
長遲不曾見過她,隻能從時九幾人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可卻并不妨礙他讨厭那人。
姬以羨揮手讓那人退下,很快牢中便隻剩長遲和姬以羨兩人。
“主子要親自審問嗎?”長遲問道。
姬以羨背着手,饒有興趣的瞧着正憤恨瞪着自己的兩人:“叫什麽?”
“他們一句話都不肯說。”長遲說着,然後低頭從自己的袖子中抽出了一大疊的書信來,“這是屬下找到的,還請主子過目。”
姬以羨将信函接過随手的翻了幾頁,倏然一笑:“你們就這般關注我?什麽大小事都往上寫,怎麽就不知道寫一些辛秘之事了?”
“你們背後的主子,也未免太過無聊了吧。”
兩人死死地抿着嘴角,一句不答。
長遲見着這兩人竟然不理姬以羨,手中帶着倒刺的鞭子頓然便從手中飛了出來,狠狠地打在兩人的身上,血色飛濺,落了一滴在姬以羨的衣袍上。
他毫不在意的揮手一彈,并不在意。
倒是長遲惡狠狠地瞪着兩人:“我們主子問你們話了?難不成啞巴了?”
“長遲,别這般粗魯。”姬以羨看向那名女子,“本王也就是問你們一個名字罷了,有什麽好緊張的?”
那女子頓時就眯起了眼,聲音低沉的吼道:“你要殺就殺,廢話這麽多做什麽?”
“閉嘴!”長遲暴怒,又要一鞭打下去的時候,卻被姬以羨從中握住,血從他的手掌間湧出,長遲驚訝的瞪圓了眼,“主子,您在做什麽?”
“我都讓你不要這般粗魯了。”姬以羨面無表情地将手放下,重新籠入了袖中,全然不見長遲着急的臉色。
長遲一咬牙,說道:“還請主子稍等,屬下這就去把時蘊叫過來替主子包紮!”
姬以羨并未拒絕。
他長身玉立的站在兩人的面前,容色淡淡,仿若身處的是九霄雲巅,而非這般髒污陰晦之地。
不多時,長遲便帶着時蘊趕到。
姬以羨平靜地将手伸了出去,任由時蘊包紮,并未指責二人一句。
女子卻道:“你可别想我們會就此感激你,若等我們出去,我們必要你爲今日付出代價!”
“閉嘴!”長遲暴怒,可卻擔心主子又像剛才那般不愛惜的自己的身子,手中的鞭子卻始終不敢揮出去半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