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燕然似乎很滿意沈梨被吓到的樣子。
她身子僵直的站在原地,就連一向冷淡的臉色也有了幾分龜裂,她眉尖擰了起來,透出重重殺意。
他并不怕。
他原先能從沈梨的手下逃脫一次,如今便能繼續逃脫。
傅燕然将畫軸展開鋪在桌案上,自個則悠閑地落坐,身子舒展靠在椅背上,笑意溫和如初:“請坐,宜姜郡主。”
沈梨警惕的在傅燕然身上轉悠一圈,沉默的坐過去,在他的對面坐下。
擱在她面前的茶盞依舊冒着袅袅茶煙,她低眸看去,茶水晶瑩如初,半分波瀾也無。
“傅三公子許是不知,我如今不太愛喝雲霧茶也不愛君山銀針。”
傅燕然聽此,眉眼舒展一笑,将畫軸一點一點的重新卷上,擱在了錦盒之中。他手指搭在上面,輕笑:“你說我将這畫軸送給臨淵如何?”
“就當是我送你們的新婚賀禮?”
“畢竟你們成親這麽久,我一樣賀禮沒送不說,就連臨淵也不知你這張滿是傷疤的臉下,到底長個什麽樣吧。”
與昨日不大同,咄咄逼人的從沈梨換成了傅燕然。
沈梨淡淡道:“你若要送便送吧,一副畫軸罷了,又能代表什麽?”
“不能代表什麽嗎?”傅燕然恍似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俯後仰的,“這一幅丹青,難道不能将所有的事都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嗎?”
沈梨不慌不忙的說道:“我這些年一直在深閨之中養病,别說大燕,就連大秦見過我模樣的人都挺少的,再言天下之大,有幾個長得相似的人,也不算什麽奇聞異事吧。”
“臨淵不信,可若是廣陵王了?”傅燕然眯着眼笑,“你說廣陵王是甯願放過一個,還是錯殺一千。”
“如今王爺雖在昏迷中,可早晚有一日,他都是要醒的對嗎?”傅燕然笑着,“沈梨啊沈梨,許久不見你還是同以前一樣,巧言令色的,真叫人喜歡不起來。”
沈梨懶懶散散的一笑:“我又沒讓你喜歡我。”
傅燕然沒在同她糾結此事,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爲何江行他們幾人都不喜歡你,而是喜歡陶嘉月,甚至是甯願自己在一旁心疼吃醋,也要成全陶嘉月同臨淵嗎?”
“吃飽了撐的呗。”沈梨道。
“好好說話。”傅燕然眼皮子一跳,随即沒好氣道,“不過我說你也是吃飽了撐的,不留在金陵好好地當你的郡主,大秦的太子妃,跑到肅州同臨淵攪和在一起做什麽?還是你覺得,廣陵王會對你别開生面?”
沈梨看他:“我就不信,你手中沒有得到什麽消息。”
傅燕然想了坐在那冥思苦想了半日,這才隐約記起自己同姬以羨前去大楚同大燕邊境接壤那處地時,曾得到的一個消息。
他目光好奇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你不會真的是失蹤,恰巧被臨淵救了吧?”
“不是臨淵救得,是姜氏夫婦和林氏救得,不管林氏當初是出于何種目的替我找了大夫,我的的确确也欠了人情在。”沈梨對着傅燕然倒是沒什麽隐瞞。
他們之間實力如何,兩人心中都是有底的,況且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實話實話也并無不可。
聽她這麽一說,傅燕然倒是好奇了:“誰有這般大的本事?竟然将你給暗算了?還有你臉上的傷不會也是真的吧?”
“當初韓雍爲了給我治傷,硬生生的又在我臉上劃了一遍,你覺得是真是假?”
“那這下手之人心可真狠,但說到底也是你平日太招人恨。”傅燕然說道,用手指了指她的臉,“我原先就同你說過,還是收斂一些,你這張嘴别太利索了,姑娘家還是傻一點,惹人疼。”
“瞧瞧陶嘉月,再瞧瞧你,除了那張臉還有哪裏像個姑娘家。”
沈梨皺眉:“傅燕然你大費周章的拆穿我身份,就是爲了奚落我嗎?你可要想清楚,我是沈梨,是沂州琅邪沈家的姑娘,你不打算将我捉了去換一換功勞嗎?”
傅燕然将人上下打量一遍,冷笑:“沈梨你那些花花腸子還是留着對付衛隅他們吧,如今雖是在廣陵王府,可你若想走,誰留得住你?除非廣陵王醒來,要不然……”
“我自個連命都要給搭上。”
“這般虧本的買賣,我可不願做。”傅燕然說着,停頓了一會兒,又接着道,“再言,沈傅兩家雖是各奉其主,但也同屬七族,平日私下也有聯系和往來,我可不願同你們沈家撕破臉皮,免得你父親發瘋,滅了我傅家。”
沈梨冷笑:“我還以爲你們傅家對大燕有多忠心耿耿了。”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再言我們同大燕皇族關系比起你們沈家同大秦來說,可謂是非常融洽。”傅燕然說着,目光不受控制的又往沈梨的臉上瞟了幾眼,壓低了聲音,“你們沈家,要不要考慮考慮另擇其主啊?”
“你該知,良禽擇木而栖,如今的大秦早就不是原先的大秦。”
“這就與你無關了。”沈梨不動聲色拒絕。
傅燕然聽後,也隻是聳聳肩,并未強求:“不過,你到底是如何淪落到肅州的?我還是比較好奇這個?”
“與君何關。”沈梨冷冷的扔下一句話,豁然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漣漪也沒料想到沈梨會面色不善的走出來,她下意識的轉身朝屋内的傅燕然瞧去,隻見那人站在陰影處,嘴角邊的笑意一直都不曾落下。
她也不敢多問,連忙追着沈梨的身影便去了。
獨留下傅燕然一人站在屋中,手底下磨着那錦盒上的紋路。
并非是他想要放過沈梨,而是他若是此時對着沈梨下了死手,還不知那人回來,會如何發瘋。
這個代價太大,他承受不起,傅家也承受不起。
傅燕然瞧着庭院中刺眼的陽光,眯了眯眼。
從廣陵王府出來,傅燕然坐在馬車中想了半日,最後才對車夫道:“去陌将軍的府上一趟。”
“是。”
此時,宜州。
姬以羨翻看着從長安傳來的信,最後目光落在了今兒才傳來的信函上。
他手指死死地捏着信函的一角:“你們說,衛硯來了長安?”
熾夜不太明白自己主子怎麽對衛硯來長安這件事這般在意,可還是道:“是,根據時日,大概那位南王去長安已經有段時日了,不過主子作何這般關心?”
“衛硯?”姬以羨喃喃道,力道大的似乎要将手中的信函給捏的粉碎,若是換成那人站在面前,熾夜估摸着自家主子大概都會一劍捅上去,“他同宜姜郡主可是有什麽關系嗎?”
熾夜被姬以羨問得更加疑惑,但依舊耐着性子答道:“宜姜郡主同這位南王是表兄妹,這兩人的關系比起太子來說,要更親密些,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馬。”
“表兄妹?”
“是,南王的母妃便出自琅邪沈氏一族,乃是景陽候的胞妹。”
姬以羨眉眼陡然沉冷下來,他眯着眼豁然起身,将手中的信函狠狠地讓地上一扔:“回長安。”
自打見了傅燕然後,沈梨心中便一直不安。
她将自己關在屋中悶了幾個時辰後,這才推門出去,瞧着守在門邊的半阙:“容陵在嗎?”
半阙道:“世子妃找老大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嗯,你若是一會兒見着容陵,讓他回來見見我,我有些事想問問他。”沈梨說完,正要進屋,就被一旁的漣漪扯住了衣角。
她側目,不冷不熱:“有事?”
“世子妃可是同傅三公子發生了什麽矛盾嗎?”漣漪問的小心翼翼,“傅三公子是岐州扶風家的公子,同世子爺一起長大的,若是世子妃同他發什麽矛盾,不太明智。”
“我知。”沈梨冷淡道。
說話期間,半阙已經将容陵給找了過來。
大白跟在容陵的身邊,瞧見沈梨後,身子一低,一躍便穩穩地落在了她的身邊。沈梨摸着它的頭,讓容陵跟着她進了屋。
容陵站在一旁,拱手:“不知世子妃找屬下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沈梨摸着大白的頭,問道:“近日你可曾同世子爺傳過信?”
“自然是有的,世子爺臨走之前吩咐過,他不在長安的這些日子,長安發生何事,都要寫一封信給他,特别是世子妃的事。”容陵倒也沒有隐瞞,直接便說了出來。
沈梨心中有了底,她漫不經心的又問了些其他的,最後才道:“那大秦南王來長安的事,你可說了?”
“此事算大事,屬下自然是對世子爺說了。”容陵不太明白沈梨話中的意思,皺了皺眉,便又問道,“世子妃何故有此一問?”
沈梨喝了口茶,将心中的酸澀壓下,故作漫不經心的說道:“也沒什麽,隻是好久不曾接到阿瑾的書信,有些想他了。”
容陵一聽,眼神倏然就亮了起來:“若是世子妃想世子爺了,世子妃可給世子爺寫一封信,屬下代爲傳遞。”
“好啊,等我寫好了,再托漣漪給你。”
晚些的時候,落了雨。
細雨打在窗棂和石階上,發出細弱的聲音來。
沈梨正打算枕着雨聲入睡的時候,就聽見院子的門發出砰的一聲響,然後一道大大咧咧的男聲極不客氣地響徹庭院:“姜嬛,你給我滾出來。”
沈梨擰眉,坐在床榻上将手邊的窗扉推開,隻見在雨中,一個相貌平凡的男子穿着青衫站在院子口,并未打傘,雨水順着他的臉龐落下,瞧上去極爲狼狽。
姬行跟在他的身後跑來,手中舉着一把傘,臉色有些尴尬。
“世子妃。”漣漪也推門走了進來,拿着一盞燭台站在那,“可要見見陌将軍,他似乎很氣憤。”
不用漣漪說,沈梨也能從他的剛才那一聲中聽出來,隻是不知到底是何事令他這般憤怒。
“他都來了,我能不見嗎?”沈梨懶洋洋的從床榻上下來,平靜的看向屋外站着的兩人,“你先請二公子回去,然後讓陌鎖離去那邊屋子等我。”
“是。”
一點燈火如豆。
沈梨進去的時候,陌鎖離正沉着一張臉,坐在桌前,手邊擺着的東西都快被他捏的粉碎,聽見腳步聲,陌鎖離蓦然擡頭,那眼神是她從不曾見過的兇狠。
她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聲音也有幾分低沉:“你有什麽事,就不能明兒一早再來嗎?非要夜闖王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