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靜默。
唯有擱在有些掉漆桌案上的茶水中有白煙袅袅升起。
半響之後,衛硯才苦笑道:“阿輕已經嫁進了東宮中,不過她身份不夠貴重,如今隻是一名良娣,而太子妃之位,則成了唐家那位姑娘的囊中之物。”
“良娣這個身份還不夠貴重嗎?”沈梨諷笑着看着衛硯,“不過我倒是不知你,是個情癡不說,還大度的讓我大開眼界。”
衛硯對沈梨挖苦沒放在心上,可還是下意識的辯解:“你說我大度,你又何嘗不是如此?認識你十六年,還是第一次知道,你竟然對自己的情敵有容人之量,暖暖你也挺讓我佩服的。”
“我倆的事能混爲一談嗎?”沈梨搖頭,“但凡有丁點希望,我絕不會将人拱手相讓。”
衛硯兩手一攤:“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表哥,你還是别那我那個好庶妹來尋我開心了,我如今的境地你也瞧見了,我從來也都不是什麽好人,你該明白等我回到金陵,會發生什麽吧。”沈梨沒有和他繼續彎彎繞繞的心思,一開口便将事情說得很是清楚明白。
衛硯苦笑:“你就這般肯定是阿輕動的手嗎?”
“我以前就知道沈輕不是個什麽好東西,但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這般不是個東西,雖然我不太清楚明白你倆之間的冤孽債是何時開始糾纏的,但這一次我絕不會原諒。”沈梨緩聲道,“以前你同我說沈輕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我雖然不信,卻也不曾仗着什麽身份去欺辱她,可是她又是如何做的?”
“一邊同我演着姐妹情深,一邊又借着我這個長姐的身份,同我的未婚夫勾勾搭搭,同時還在背後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也無怪姑姑瞧不上沈輕,就連讓她做個侍妾都不願。”
“若她真進了你王府,指不定你後院要因她變得一團糟。”
衛硯眉頭擰了起來,他一言不發的低頭将那茶水當做可以澆愁的酒,一盞接着一盞灌進了嘴中,然後落了肚。
不過片刻,衛硯就将茶水全都給喝了一個幹淨,苦澀的茶味從舌尖可以蔓延,沒有半分的茶香味。
他沉默了許久後,才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做什麽還在這兒要死不活的。”說話的空隙,沈梨又讓掌櫃的重新泡了一壺茶水端上來。
這一次,衛硯倒是沒有喝,而是有幾分嫌惡的将身子稍稍偏開,他本就不愛喝茶,剛才還一下子灌了一壺下去,如今聞見這個味道,便覺得十分難受,自然想要避開一些。
“這些事,又哪裏是說忘就忘的。”衛硯歎氣,像下定什麽決心似的,驟然擡頭,“暖暖,我娶你吧。”
聽見這話,沈梨正在倒茶的手一僵,接着便是茶水從茶壺嘴中灑出來,落在她的衣裳上,如今雖然快要臨近冬日,但也茶水卻也是灑出了一大片,很是輕易地就将衣裳染透,觸及到了肌膚。
沈梨将茶壺擱下,用繡帕去擦被染上茶水的衣裳,邊擦邊擡頭瞪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
“我沒有胡言亂語,我很清楚我到底是在說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總不可能叫你真的出家爲尼,青燈古佛了結此生吧。”衛硯道,“如今金陵城的風言風語甚多,大多都是阿輕和唐子玉派人傳出來的,若是旁人或許不信,可從阿輕嘴中說出來,你覺得了?”
“你可是完全消聲滅迹兩年了,暖暖。”
對此,沈梨倒是不怎麽在意,她關心的隻有一個問題:“阿輕?你竟然舍得?”
“我愛阿輕勝過自己,但暖暖,你是我妹妹,是沈家嫡出的姑娘,若是你聲名被染上什麽污點,那沈家其他的幾位姑娘,會因此受你牽連,更大些,就連沈家的男丁,也會因此在背後被人說閑話的。”
“這點輕重,我還是有的。”
沈梨意外的在衛硯的臉上左顧右盼了好一陣兒:“你什麽時候,竟然想得這般明白了?不打算爲我那位好庶妹守身如玉,終生不娶了?”
“暖暖,我是在說你的事,你可知你若是回去,等着你的會是什麽難聽的閑言碎語?”衛硯見着她這般漫不經心的心态,頓時便有了幾分冒火。
“就算是有又如何?她們可不敢搬到我的面前來亂嚼舌根,既然我聽不見,又何必在乎,再大不了,我就直接回沂州去,反正祖父祖母肯定願意見着我。”沈梨是真的不擔心,若是因此她不用同人議親,她反而更要輕松些。
因爲啊,有些人一旦遇見,便是此生難忘。
除了他,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還能和誰共度一生。
衛硯對她的話倒是不可置否:“你就仗着外祖父他們寵着你,一個勁的任性吧。”
“我出府也夠久了,你若是沒什麽别的事,我就先回府。”沈梨實在是不願在和他說這些以後的事,用手撐着桌案打算起身離開的時候,卻被對面的衛硯一把拉住。
她不解的回身,挑眉看着他。
衛硯沒動,依舊握着她的手腕,他們是兄妹,原先不是未曾沒有過這般親昵的動作,隻是那時候她心如止水,倒不覺得有什麽,可如今她滿心滿眼的隻有一個姬以羨,自然是不願再同旁人親近半分的。
她面無表情的将手腕從他的手中給抽了出來:“何事?”
“此次我在長安不會呆上多久,你最好也準備準備,最遲半月後,我便會離開長安,屆時,我們一起回金陵吧。”衛硯瞅着她眸子,認真的說道。
其實不用衛硯多言,她本就是這般打算的,要不然也不會特意給南宵引傳了信,讓他将姬以羨給引過去了。
若是那人還在長安……沈梨驟然轉身,瞧着天邊傾灑下來的脈脈餘晖,如數的落在了屋脊上。
有些事,的的确确不敢想,更不敢奢望。
她是背着衆人偷偷溜出來的,不過如今廣陵王府一半的暗衛都在北院那守着還在昏迷中的廣陵王,對她如今的院子,倒是疏忽了些。
沈梨很輕易地就從半掩着的窗扇翻身進了内屋。
不過還未等她将衣裳換上一換,門廊下便傳了漣漪的叩門聲:“世子妃,陶姑娘來了。”
沈梨隻得匆匆的将衣裳一脫,塞到了床榻下後,翻身上了床,用被褥将身子蓋住,這才出聲讓漣漪将陶嘉月給引了近來。
陶嘉月幾乎沒有進來過,就算來也隻能在外室晃蕩一圈。
是以當她繞過屏風的時候,沈梨輕而易舉的便瞧見了她強力掩飾卻依舊羞澀的眉眼。
這是姬以羨的寝居,按理來說她是不該住在這兒的,可那人一帶自己回來,便将她安置在了這兒,她又是個懶的,久而久之也懶得提醒姬以羨該給她重新換個院子,再加上這屋子中一應俱是男子的用物,也無怪陶嘉月會春心萌動。
陶嘉月盡力讓自己目不斜視的走到床跟前:“姜姐姐今兒可是不太舒服?”
沈梨扶着額頭,擁着被子半坐起來:“嗯,頭有些疼,不知嘉月可有什麽事?”
陶嘉月福身,語氣溫柔似能滴出水來,她溫婉一笑道:“皇後娘娘讓嘉月過來接姐姐進宮,說是有要事想同姐姐相商。”
這下沈梨是真的覺得頭痛了。
如今大秦拜訪,身爲皇後理應忙着大秦宮宴一事,怎麽還有空想起她這麽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巴來?
除非是……姬以羨娶平妻的事。
沈梨微笑,摸住了陶嘉月的手:“好,那就有勞嘉月在外等我一會兒了。”
去皇後寝殿的時候,倒是意外的遇見了姬以墨。
他正在同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在那打情罵俏的,那姑娘大概不是宮裏的人,但穿的很是富貴,與她稚嫩的面容極不相配。
走了一兩步,沈梨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今兒是燕帝宴請大秦使者的宮宴,她們女眷,自然是跟在皇後在另一處殿中。
不過陶嘉月向來最得皇後歡心,帶她倒是先去了寝殿請安。
她們去的時候,皇後許是才午睡起來,殿中空空落落的沒什麽人,陶嘉月倒沒覺得有什麽,很自然的将袖子稍稍挽着,扶着皇後便下了床,替她梳頭。
陶嘉月手巧,不一會兒便梳好了一個大氣沉穩的發髻。
沈梨容色淡淡的坐在一旁,瞧着親若母女的兩人。
這皇後見她是假,想同她示威是真的,不過是爲了彰顯陶嘉月在她這兒的身份可不一般,好讓她别再陶嘉月入府之後,欺負了她。
姜嬛出身卑微,如何欺負得了陶家嫡出的姑娘。
将這一切弄完之後,皇後這才滿意的讓陶嘉月扶着她坐下:“聽嘉月說,你近來身子不太好,如今可是好些了?”
沈梨起身行禮後,便淡淡的搖頭。
皇後知她不會說話,自然不願自降身份爲難一個啞巴,于是她又說了一兩句寬慰的話,便轉頭與陶嘉月繼續說笑。
其實皇後之所以如今還能放任她坐在世子妃這個位置上,最滿意的一點,不過是源于她的識時務罷了。
不過兩人沒說多久,便是宮妃和朝廷命婦進來請安。
陶嘉月一向也不愛這種場面,又與皇後說了幾句之後,便帶着沈梨一同出去了。
剛出了大殿,平常與陶嘉月交好的幾名姑娘也到了,她們拉扯着陶嘉月,說是好久與她未見,想同她說一會兒子的話。
沈梨聽見後,便順勢将陶嘉月的手給放開,前來找她的幾位姑娘,她雖不知道名字,但對她們卻是有印象的。
這三人中,有兩人都在背後編排過陶嘉月,轉頭卻又與人親昵宛若姐妹的……沈梨心中發笑,卻是不願去趟她們這趟渾水。
陶嘉月就被她們順勢被逮走了。
沈梨也落得一個輕松,她往前走了幾步,就見着了坐在樹枝上也不知在張望什麽的姬以墨,她仰面瞧着這人,那人也低頭看着她。
兩人對望一眼,無言之後,姬以墨便對着她招招手,示意她上來。
本來沈梨有些猶豫不決的,可是在四周環顧了一圈後,她還是毅然決然,身姿輕盈的躍了上去。
身旁樹梢微動。
姬以墨回頭,就見這人已經輕巧的在樹枝上坐了下來,他唇角含笑:“我聽說陌将軍讓你裝病在府,怎麽偏生跑出來了?”
“嘉月上了府,說是你母後有要事與我相商,便讓我過來了。”沈梨道。
姬以墨倒是疑惑的皺眉:“母後?母後知你身子不好,怎麽會在此刻讓你進宮了?”
沈梨不太愛搭理這檔子事,也不願深究,是以兩肩一聳:“誰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