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檐角燈籠輕晃。
籠中的燭光晃蕩在了姜嬛的臉上,明明滅滅,襯着她的雙眸,泛起了陣陣冷意,折枝仰頭瞧着,陡然之間心海激蕩,一股一股的寒氣從心底湧上,雙腿一軟,她幾乎都要跌坐在地面之上。
姜嬛朝她伸出了手,折枝手顫着剛準備搭上去,姬以羨卻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從她的肩膀上拿開,搭在了她的手中。
姬以羨的手帶着涼意,宛若初春深夜的涼風,剛一搭上,姜嬛身子就不由打了一個顫栗,她回頭看他,就見姬以羨眼角泛笑,那笑是一絲一絲的繞上去,就像是一條毒蛇,在瞬間就繞上了她的脖子。
折枝往後退了幾步,迅速跪下:“奴婢不曾和世子妃說什麽,不過是些家常話,若是世子爺想聽,不妨讓世子妃寫給您看。”
姬以羨捏了捏她的手:“是嗎?”
姜嬛的目光慢悠悠的落在了折枝的面前,在她惶恐不已的目光下,姜嬛這才點頭。姬以羨冷笑着用餘光瞧了姜嬛一眼,手上稍一用力,便輕而易舉扯着她的手進了屋,等着兩人一同進去之後,門便在折枝的面前落下,然後裏面傳來了木栓的響動的聲音。
瞧着眼前緊閉着的屋門,不知何故折枝竟然覺得此刻心中有那麽一瞬間的輕松,好像剛才與世子妃所言之事,便統統化作塵土,不作數了一般。
直到她等着屋内的燭火依次亮起,兩人的剪影靜靜的投射在了窗上,折枝這才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轉身回了屋。
屋内,姬以羨拉着姜嬛的手,一直走到羅漢床邊後,才慢慢松開。
姜嬛手腳利落的一下子就蹬掉鞋履翻身坐到了床榻之上,她用手托着自己的下颌,漫不經心的擡眼打量着正站在床榻邊上的人,恹恹的開口:“你怎麽突然出去了?”
姬以羨的手指壓在桌邊上,眉眼沉冷:“我若是不出去,你打算怎麽辦?那些話,你打算是答應了?還是不答應?”
說着,他嗤笑一聲:“我早就說過,折枝這丫頭留着就隻是一個禍害,你怎麽就是不信了?”
“你先前對付朝雨的時候,可沒有這般猶豫。”
姜嬛想了想,倏然莞爾一笑:“折枝那模樣生的這般好,我可是舍不得,世子爺,難不成你舍得?”
“紅顔枯骨,不過刹那,皮相罷了,又有何舍不得。”姬以羨說這話時,實在是太過清淡,清淡到她都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有幾分真心還是幾分假意。
姜嬛也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和他有過多的糾扯,她沉默的伸手在袖子中掏了掏,沒一會兒,便将一個白色的小瓷瓶摸出來,擺在了他的面前,揚着下颌說道:“這是林氏給我的。”
姬以羨捏起了茶盞,就連着一份餘光都沒有留給她:“林氏,又是個什麽玩意。”
“你身邊有韓雍相助,不會不知道林氏給你的到底是個什麽要命的玩意吧。”姜嬛又道,“說起來,那次你與傅公子被一群人逼至林中,是不是……林氏動的手?”
姬以羨眼睫毛顫了顫:“何以見得。”
“算不得什麽何以見得,不過是憑空揣測罷了。”姜嬛說道,“畢竟那些人武功,實在是有些捉急,明明你一人對付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麽問題。”
“姬以羨,你到底是在防備什麽?”姜嬛冷笑着仰頭,那雙清淩淩的眸子明亮的驚人,似乎要看穿姬以羨,直達他的心底一般,“你父親?傅燕然?還是你連自己都要防備着。”
姬以羨伸手捂上了她的雙眼:“有時候,别自作聰明。”
“姜嬛,你知道我什麽會将你留下嗎?”
姜嬛聽見自己的聲音,極其平淡的在她的耳邊響起:“爲什麽。”
“因爲,你這雙眼,着實生的太美,美到我都不忍心将它給破壞掉,可是姜嬛……”姬以羨的手掌心中,奇異的透出了幾分熱氣來,“不忍心也隻是暫時的,因爲現在你的這雙眼睛,讓我感覺到了危險。”
“對于一切不可預知,不可掌控的東西,我不會想方設想的将它穩定在原地,我隻會選擇更加簡單的一種方式,明白嗎?”
黑暗在瞬間侵襲。
呼吸聲也在頃刻間從急促又轉爲平穩。
從指縫間依舊能窺見外面燭影惶惶,男子清淡卻又狠戾聲音,以及那張無可挑剔的面容,在燈花下,又是何等的絕色。
姜嬛平靜的拂掉了擱在她眼睛上的手:“我明白。”
“從一開始我想要的,不過是一條生路而已,至于其他,我沒有任何的想要去探究的想法,換而言之,你想如何與我從來都并無關系。”姜嬛語氣說得極慢,也極其認真。
姬以羨似乎極其滿意她的這種識時務,當即也不再爲難她,收了手:“我與你所言,你記好便是,林氏那,也麻煩你多擔待一些。”
“擔待沒問題,好處是什麽。”姜嬛挪動了一下身子,提了一個建議,“不如咱們明碼标價如何?”
兩人隔着燭影遙遙相望。
半響,姬以羨輕言淺笑:“我回長安之日,便是你歸家之時。”
茶樓。
人聲鼎沸之所。
玉祁點了一壺碧螺春,茶香味濃,随着冒出的熱氣滾滾而上,他一隻手拿着茶盞,另一隻手擱在桌面上,一下沒一下子的敲着,遠處說書先生的聲音,也從遠極近。
響的極慢。
還帶着回音。
而她面前的這人,已經接連喝了幾壺桃花釀。
雖說肅州的桃花釀比不得江南那邊的味醇,桃花香味濃,但酒勁卻是十分綿長,比之大漠草原上的烈酒,也是過之不及。
瞧着那人手邊的一壺酒又要空了,玉祁不得不伸手将她的酒壺給搶了過來,晃蕩一下,果然立馬就要見底。
玉祁挑眉:“我記得你不善飲酒。”
“誰告訴你,我不善飲酒的。”姜嬛用手支着頭,笑盈盈的瞧着玉祁,那一雙眸子中,似在刹那暈染上了無邊的春色,就連這世間的大好的錦繡河山,萬千靈秀,都盡付在了她的那一雙眉眼之間。
玉祁捏着酒壺:“從韓雍那探聽來的。”
“我倒是不知,你倆的關系什麽時候這般好了。”姜嬛捂着嘴,打了一個酒嗝,雙眼眯了起來,像一隻狐狸般,不過那眼都快成了月牙狀。
玉祁無奈:“你真的醉了。”
“醉了也就醉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姜嬛笑,抿着嘴,爾後伸出舌頭在嘴角邊上舔了一舔。
她的确是不善飲酒,可沒說她不喜飲酒。
她垂着眉眼一笑,宛若春風逶迤而來。
玉祁無奈的捂着額頭,小聲道:“沈梨,你這個麽破爛習慣,到底是誰交給你的?難道你不知道,沈家姑娘在外,都是禁止飲酒的嗎?”
沈家人的酒品都不錯,但酒品不錯歸不錯,可都不怎麽擅酒。
酒勁已經上來,她抽噎着抱着自己的雙臂,可憐兮兮的将下颌抵在了手背上,如今整個人已經微微醉:“知道,可我就是愛喝。”
“以前在府中的時候,娘親和爹爹還有哥哥他們都愛管着我,将府中的酒給藏着,不讓我碰,隻有衛硯哥哥疼我,會帶我悄悄出府,給我酒吃。”
玉祁将名字給記下,又問道:“衛硯帶你去哪吃酒?”
若是剛才她醉了三分,如今便是醉了七八分,她含糊了一陣子後,才一字一字慢慢的給吐出來:“很多地方,不過我最愛的還是衛硯哥哥帶我去吃花酒,那的姑娘可好看了。”
花酒?
玉祁挑眉,随即手中便傳來了“啪”的一聲。
他低頭,卻見自己的手中的茶盞被自己給捏的粉碎。
玉祁的眸子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極快的彙聚起來,烏雲壓頂,濃的宛若一團墨般。
衛硯?花酒?
很好,很好。
玉祁咬牙,忍着,又去問:“你們平常都愛上那去喝花酒?”
“去哪?”姜嬛可憐兮兮的抽噎了一下鼻子,“很多地兒,不過我還是最喜歡無顔樓,因爲裏面的織錦姑娘,生的委實太好,我一直都想将她給拐回家去,給我當嫂嫂。”
“可沈家家風嚴謹,就算織錦姑娘是個清官,沈家還是不會接納她。”說着,姜嬛便覺得十分委屈了,當即嘴角一抿,閉着眼就開始碎碎念起來。
說的内容,翻來覆去也無非就是幾個。
織錦姑娘性子好。
織錦姑娘模樣好。
織錦姑娘哪哪都好。
玉祁聽了,輕挑着眉眼:“我且再問你。”
“嗯。”
“你之所以沒有立刻在姬以羨給解決掉,是不是也因爲姬以羨模樣生的不錯?”玉祁的聲音放得十分平緩,帶着幾分誘哄。
沒一會兒,姜嬛便又答道:“我才不是這般膚淺的人……”說着,停頓了一下,難得的扭捏起來,“雖然,也有幾分這個原因。”
玉祁冷笑,伸手過去捏住了她的鼻子:“你這個丫頭,年紀小小的,便知道什麽知年少而慕艾嗎?”末了,玉祁沒忍住,又罵了一句,“你這個混賬玩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