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主持人和台下的明星們一樣的詫異,大家都對濯纓和《天地間》滿腹好奇,等着許知然答疑解惑。
但在此之前,作爲頒獎嘉賓的季鄰将水晶杯頒給了許知然,然後率先接過了話筒,笑着面向台下說了一句:“知然也算我半個弟子,她能拿到這個獎,我這半個老師也算是老懷安慰了。”
許知然捧着水晶杯,連忙朝季鄰鞠了一躬,真情實感又俏皮可愛:“老師哪有半個的?多謝季老師的引領和教誨,這座水晶杯有您的大功勞。”
季鄰頭發花白,笑着擺了擺手:“我哪有什麽功勞?無非是做了最初的領路人,和最後的頒獎人罷了,也算是有始有終。老話也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中間的修行誰也幫不了手,全靠自己的悟性。知然是能吃這碗飯的人。”
主持人在一旁聽着,終于忍不住問:“知然和季老師早就認識嗎……?我隻記得您發微博誇過《雙俠記》好看,是後續還有什麽我們大家都不知道的淵源嗎?”
季鄰知道許多人心中都有疑慮,索性笑道:“我去《全家福》劇組探班的時候,組裏有個演員小姑娘拉着我問了好多問題。這倒不稀奇,愛琢磨劇本的年輕演員也不是沒有,稀奇的是她這些問題許多都不是從演員的角度問的,是從劇作者的角度問的——人家演員碰到編劇,一般問的都是人物情感和人物表達,隻有她一個勁在問我劇情安排,問我爲什麽會這麽寫某一個劇情。
“我那時候就覺得有趣,所以和她加了好友,又和她聊了好一會兒。後來我應邀去她們片場附近開講座,知然一個行程繁忙的女明星,居然特地花了大半天跑來聽,後來又時不時拿一些問題在微信上和我咨詢探讨。我那時候很好奇,一邊給她發我壓箱底的資料包,一邊就打趣她說,你是想轉行麽?”
說到這裏,季鄰笑着轉頭看向許知然:“知然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麽回答我的?”
許知然也笑道:“‘不是轉行,是不忘初心’——沒錯吧?”
季鄰點了點頭:“其實我當時雖然這麽問了,但心裏卻全沒當回事,純屬是想開開玩笑。大家都知道,這一行編劇話語權有限,能做台上風光無限的女主角,有幾個人會願意改行去幕後做一個默默無聞、也沒什麽話語權的編劇呢?進圈這麽多年了,我隻聽說過演員轉行做導演的,可從來沒聽說過哪個當紅明星轉行做編劇的。
“所以我當時聽完之後更好奇了,問她:你一個女明星的初心怎麽會是寫劇本呢?——至于這段故事,就讓知然自己講給大家聽吧。總而言之,這些年市面上一直是IP改編作品居多,我作爲一個老編劇,能看到知然這樣年輕、熱血、有創造力的編劇加入原創編劇的隊伍,屬實是老懷安慰。
“《道德經》裏說過,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絕。我這個老人家很高興把知然領進門,也希望她能再接再厲,寫出更好的劇本,把我們這一行發揚光大。”
他說完便樂呵呵地将話筒給了主持人,轉身下了台。
許知然目送季鄰走遠,然後回過頭來,一一解答主持人的問題。
金橘獎請來的主持人果然很會抓重點,頭一個問題就是:“知然是一直喜歡寫作,還是突然心血來潮呢?季老師說的初心又是怎麽回事?”
許知然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有機會站在舞台上,把這一段她以爲再也不會被提及的過往講給所有人聽。
她說起小時候在班裏傳抄的手稿,說起陰差陽錯的大學專業,說起在A大編導系蹭過的課程,也說起那一本蒙塵許久、後來卻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的《青山》。
主持人的驚訝貨真價實:“知然的意思是說,你在《一秒入戲》裏挑戰過的劇目《青山》是自己寫的劇本?”
“嗯。”許知然點點頭,“所以我執意想演這個劇本,因爲那個時候我以爲,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有機會看到自己的劇本被搬上熒幕,所以實在舍不得錯過這個機會,就閉着眼睛任性了一把。”
“唯一一次機會?”主持人一愣,“難道知然想過要放棄寫劇本嗎?”
“當然想過。”許知然苦笑了一下,誠實道,“我大學的時候剛好趕上IP改編的熱潮,原創劇本式微,加上那時候生活閱曆也不足,寫的東西書生氣太重,投出去的稿子都石沉大海。反而是當演員順風順水,處女作就一炮而紅。我當時其實已經認命了。
“那時候每天趕通告和檔期,忙得團團轉,洗漱之後寫不了兩個字就困得想打瞌睡,也沒有時間思考和觀察,久不動筆,靈感都快枯竭完了。後來我想,算了吧,也許我在寫作上沒什麽天分,這輩子注定是個演員呢?”
主持人驚異于她的坦誠,又問:“那,後來又怎麽改變了主意,重新撿起筆來了呢?”
“因爲演《青山》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當初寫故事時靈感迸發的快樂。那時候我已經演了好幾部戲,也寫過好幾個本子,深深感覺到寫劇本和當演員雖然都是在講故事,但兩者之間的快樂是不一樣的。
“再加上後來有知音鼓勵,又遇到了非寫不可的故事,所以就想遵從内心的聲音,把想講的故事講出來。”許知然心虛地把中間那段磕孜然烤肉CP、寫同人文的經曆隐去不談,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冠冕堂皇一些,“《天地間》和《青山》一樣,都是從我自己現實世界的所見所聞裏獲得的靈感來源,我想将他們的故事記錄下來,讓所有人都能看見。”
許知然捧着那座代表最佳原創劇本的水晶杯,站在舞台上面向全世界,表面上鎮靜自若,一顆心卻砰砰直跳,比她自己領金杯的時候還要緊張許多。
她深吸一口氣,朝台下觀衆說:“金杯的時候我感謝了許多人,但這座水晶杯我最想感謝的是自己。謝謝我自己堅持己見,從檔期裏努力空出兩個月,寫完了《人世間》這個故事,也謝謝這世上有知音能明白和喜歡我的故事。”
許知然說到“知音”兩個字,下意識低頭往觀衆席看了一眼,然後就與沈幼清的目光遙遙相接。
——他果然正擡頭看向她,嘴角挂着一縷明晃晃的了然笑意。
許知然心領神會,臉上的神采更動人了些。她繼續開口,鄭重道:
“我一向覺得,編劇筆下的故事是一部劇作的骨骼。如果它缺東少西,從一開始就立意歪斜,或者到處都是邏輯漏洞,沒有塑造出出彩的人物和合理的情節,那麽哪怕服化道再怎麽精美絕倫,制作班底再怎麽名聲大噪,演員演技再怎麽精湛,也終究缺乏骨架的支撐和打動人心的力量。
“編劇雖然是幕後工作人員,沒有台前風光,但我還是希望,會有更多對寫故事感興趣的人能加入到這個隊伍裏來,寫出更多的、更好的、更打動人的故事。”
許知然說完這些發自内心的感想,就準備捧着水晶杯下台,誰料還沒走兩步,主持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主辦方提醒授意,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知然,我還有一個疑惑想問一問你。”
許知然隻好停住:“主持人請說。”
“據我所知,《青山》的劇本上署名的作者是‘不佚名’,知然這一次爲什麽沒有沿用之前的筆名,反而取了一個新筆名呢?‘濯纓’這個名字,有什麽背後的故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