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真是該死的帥氣。
許知然忍不住想。
扮得了老,耍得了帥,身手利落,演技還好,闊别演藝圈是他的損失嗎?分明是導演和觀衆的損失。
衆所周知,這圈子對男演員比對女演員仁慈得多,連帶着歲月也格外優待。可二十出頭的男演員雖然談不上黃金時期,畢竟也是風華正茂的大好年華。
那麽他這六年……到底幹什麽去了?
許知然突然發現,其實自己和陳笑白一樣,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隻不過陳笑白年紀還小,所以大可無所顧忌,宣之于口;她卻在開口之前,先窺見了沈幼清眉間那一絲匆匆掠過的陰霾之色。
那絕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理由。
别人不想說的問題,不要追根究底,這是許父自小對許知然的教誨。
親朋好友尚且如此,何況是他們這樣萍水相逢的短期搭檔?
許知然腦子裏亂糟糟地想着,直到台上傳來一聲斷喝:“此去秦宮,萬山無阻,不必再勸!”
這一句聲若洪鍾,将許知然飛到天外的魂魄一把拉回了舞台。
許知然聞聲擡頭,隻見沈幼清換劍歸鞘,毅然抓住安桃的手,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掰開,聲音終于溫柔下去:“若我一去不回,你就替我看遍這山河萬象吧。”
“不!”安桃滿臉淚痕,尖聲叫道,“亂世裏我這點功夫如何自保?你若心裏有我,那就不能丢下我一個人!”
沈幼清忽然笑了。這個笑容極淺淡,卻又分明無限凄絕。
“白衣,我心裏有你,可不止有你。”
話音落下,他決絕起身,走向遠方的無限黑夜,再未回頭。
大幕亮起,許知然居然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發酸。
她慌忙仰起頭來,将淚意壓了回去,生怕被攝像機拍到自己的失态。
台上沈幼清和安桃一同謝幕,然後默默站着。可不知爲何,許知然莫名覺得他有些緊張。
這一次先開口的居然是淩月。見她拿過話筒,安桃的身體立刻肉眼可見地繃直了。
然而這位以犀利著稱的導演開口就是一句:“這是一個完成度很高的作品。《風蕭蕭》這部電影籌拍之初,趙導找我看過劇本,當時我也提過意見;可你們今晚的呈現中,有幾個細節的處理比起原作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受益良多。”
安桃聽了這話,整個人立刻放松下來。耳聽着淩月誇贊搭檔和劇目,她心中得意,左顧右盼,自覺初賽舞台上受的氣終于找補了回來。
誰知這時,隻聽淩月說:“不過,你們這組和剛才楊素素老師那一組都有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整體水平參差不齊。”
安桃一愣,臉上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
淩月卻毫不客氣,繼續說:“荊轲的人物形象越血肉豐滿,李白衣的形象就越單薄。單看你們今晚這幕戲,除了和荊轲有過舊情的殺手這個人設以外,直到結局,我都對女主角一無所知。”
坐在淩月身旁的陸導看她說得太過不留情面,忍不住想開口打個圓場,不料淩月全然不給面子,機關炮似的說道:“這樣的情況和上一組一模一樣,簡單來說,就是其中一方接不住另一方的戲。如果說男主角這一頭是豐富細膩的電影質感,那麽女主角這頭就是套路化的電視劇演繹,我作爲觀衆,看起來很難不違和。”
安桃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除了微笑好像什麽也不會了。
許知然坐在後台,忍不住替她尴尬。誰料這時,主持人還好像不嫌亂,竟然加了一句:“原版女主角楊素素老師不就在現場嗎?要不然我們請她和男主角搭一段,看看這一次水平能不能統一一下?”
台下的觀衆們唯恐天下不亂,立刻歡呼起來。
楊素素是個老演員了,自然不怵這樣的場面,可顯然也不願意被節目組當炒話題的工具。
眼看聚光燈照來,她徐徐起身,不慌不忙,拿過放在一旁的道具長劍,連挽了三個極有力度的劍花,舞台都被她的劍光照得雪亮。
點到即止,楊素素舞完便收了劍,轉頭朝沈幼清彬彬有禮地一笑:“希望能有機會合作,那時候導演一定會把我們拍得很搭。”
場下的觀衆們被楊素素這一手硬核打戲震住了,這時候才回過神來,紛紛揮舞燈牌,高聲喝彩。
許知然不由在心裏贊歎:姜還是老的辣,要不說人家是前輩呢?今天晚上暗潮洶湧,這要是她在台上,隻怕很難在這麽短的時間内想出這麽好的解決辦法。
她忍不住在心裏複盤了一下楊素素這幾句話,等到她想完,主持人已經公布了結果——《風蕭蕭》組以十幾票的優勢險勝了對手,拿到了複賽的晉級資格。
楊素素最後那一段舞劍實在很難不把好感拉滿,可惜她的搭檔實在拉胯,好在人家前輩安之若素,大大方方地祝福了對手。
許知然目送着沈幼清和安桃一前一後,踏入五光十色的晉級通道。
她忽然覺得有些緊張,于是低頭掏出劇本,将那些爛熟于心的句子再度在心裏默念起來。
很快便到了《攬月》上台的時候,許知然合上了劇本,默默仰頭,看着這一組上台的楚舒将她說過的那些台詞原原本本地在台上重複,表演生澀而真誠。
許知然安靜地看了大半場,跟着引路的工作人員走到後台。
這時候楚舒這一組已經謝了幕,她正準備上台,誰知這時,正在向所有人解釋陳笑白住院始末的主持人突然說:“爲了不讓隊友孤軍奮戰,陳笑白特地發來了在病床上錄制的VCR,我們請導播連接一下。”
許知然一愣,應聲擡頭。她以爲陳笑白會給她錄個嬉皮笑臉的加油VCR,沒想到卻聽見一個虛弱而有力的聲音從音響裏傳出,響徹演播廳的四面八方:
“你去戰,便是我去戰。你是我的師父,你就是我。”
許知然一下子明白了:這不僅僅是醫院裏的陳笑白給許知然的寄語,更是病榻上的黃帝給玄女的寄語。
她深吸一口氣,提起道具組準備的長劍,大步上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