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演環節,總體上進行得還算順利。
沈影帝不愧是沈影帝,甚至不需要借助扮相來推動對手的情緒,隻要神色一變、台詞一說,許知然就不由自主被他帶入了戲中,《一秒入戲》這檔節目請他着實不虧。
她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到劇本裏那個從驕傲到愧悔的女主形象裏。兩個人都對劇本和人物熟悉,對起戲來格外自然,助演老師在一旁看着,竟然有些插不上手。
唯一的分歧是在最後,原來劇本的結局是十幾年後的男女主在縣教育局門口照了人生中唯一一張合照——以捐助者和被捐助者的身份。然後男主婉拒了女主請他吃飯的邀約,獨自乘着最後一班車前往老師的墓前,發現墓碑前放着一束代表歉意和悔恨的風信子,花瓣上露水猶存。
大幕合上,故事收尾。
這是許知然心目中最好的結局,但沈幼清演到最後,認爲女主當年既然頭也不回離開,十幾年後又功成名就,回想往事雖然遺憾,但談不上後悔,這束風信子未免畫蛇添足。這個故事就該結束在男主走下班車,在村小門口抽完最後一根煙,整個舞台上隻有一點光芒閃爍。
一貫好說話的許知然卻拒絕了這個提議。
沈幼清有些不解,停下來看她:“你不同意,爲什麽?”難道她是覺得删去風信子是在削減女主的戲份?
“女主當年離開恩師、愛人,已經是迫不得已了,現在連遲來的悔恨也不肯表達,那男主自己這一生的付出算什麽呢?”許知然對戲份倒是隻字不提,對劇情卻有些超乎尋常的激動。她說得說着,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逐漸提高的聲量:“男主和恩師都應該得到這份歉意!”
沈幼清覺得許知然的态度是他無法理解的固執,忍不住眉頭微蹙:“你發現了沒有?你在說‘應該’。”他冷靜而敏銳道,“是‘許知然’覺得女主該這麽做,而不是女主自己想這麽做。”
許知然一下子呆住了。
她嗫嚅了一下,沒有底氣地小聲說:“就算代入女主,我也覺得她會這麽做。”
沈幼清見她這麽固執己見,還想繼續說服,卻聽許知然突然說:“劇組隻給了沈老師參賽選手的錢,沈老師大可不必搶編劇的活幹。”說完她擡腕看了看手表,然後扭頭問工作人員:“今天的排練結束了吧?”
助演老師先前來過幾回,看見他們倆人演得投入,也就去了别的組,現在排練室裏除了他倆,隻有一個跟拍的攝像。那攝像大哥拍了這麽久,還沒見過兩個選手因爲讨論劇情吵起來,愣了愣才點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沈老師辛苦,明天見。”許知然朝沈幼清點點頭,三下五除二收拾好随身物品,起身就往節目組給她安排的房間去了。
沈幼清摸摸鼻子,難得有些措手不及。
和他演對手戲的小姑娘,這是生氣了?
直到回了自己房間,許知然的心情還有些低落。
她的助理尹悠早就泡好了她最喜歡的桂花烏龍茶,門一開就跳着迎了上去:“知然你回來啦!茶剛好!咦,”尹悠終于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你怎麽了?不會是不做人的節目組給你安排和安桃一組吧?”
“……”不愧是她當初一眼選中的助理,短短一句話就讓許知然覺得自己的對手沈影帝也沒那麽糟。
許知然心情好了些,接過尹悠給她端來的桂花烏龍茶,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尹悠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家藝人:“沒和對家一組,那是和對家打嘴炮打輸了?”
“我會輸?!”許知然立刻瞪了助理一眼,“我赢得不要太漂亮好麽?!不單嘴炮赢,明晚上台我也不會輸!”
“嗯嗯!”尹悠立刻狗腿地點點頭,“知然你這樣我就放心了!剛才進門的時候你臉黑成那樣,我還以爲你被對家來了個下馬威呢!”
“關對家什麽事?我隻是——”許知然話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她隻是想起了當年寫《青山》時的心情,想起了那根在暗夜裏不住閃爍的劣質煙頭,心裏有些難過罷了。
那個暗夜中的影子獨自跋涉這麽多年,難道不該等到一束悔恨的風信子嗎?故事外沒有,連故事裏也不能嗎?
她難過而固執地想。
就在這時,床頭忽然傳來一陣嗡嗡嗡的響動——許知然的手機響了。
尹悠忙不疊給許知然遞手機,忙亂之中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雙眼睛立刻彎了起來:“知然,你發小!”
許知然探頭一看,見屏幕上“舟一葉”的名字閃閃發亮,順手接了過來:“喂?”
“喂?我下班啦然然!你不知道今天組裏那個女二的妝有多難化,額頭上全是痘痘,我遮瑕遮了好半天!”手機裏傳來熟悉而聒噪的聲音,許知然不得不把手機拿遠了點。
“然然我果然被你的皮膚養刁了,每次給别人打底都覺得好累嗚嗚!你以後越來越紅,我會不會再也沒機會幫你化妝了嗚嗚!”他接連兩個“嗚嗚”讓許知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怼他:“舟大師,别嗚啦!就你身價這個漲幅,誰請不起誰還說不準呢。”
“從大一到現在,我什麽時候化妝收你錢啦?沒良心!”舟一葉在對面嬉皮笑臉,“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身價漲得快,那還不是托小嫦娥的福?要不是對家給你買的黑通稿,我也不至于這麽快出圈——嗯,雖然以我的才華,出圈那都是早晚的事。”
“……”許知然早已習慣這人的自戀,倒也沒多大反應,一邊卸妝一邊随手摁了外放,“對家今天還說你是我專屬造型師,沒了你我就要原形畢露呢。”
是的,在電話另一端絮絮叨叨的舟一葉就是安桃當日耿耿于懷的、《攬月》劇組的妝造師,也是許知然的多年好友,以及她陰差陽錯踏入演藝圈的領路人。
《攬月》之後,舟一葉的确身價倍增,請他一天要花的錢貴得讓許知然肉疼;但好在許知然曾經做了他整整四年的小白鼠,由着他在臉上畫了無數個千奇百怪的妝面——現在終于到了享受小白鼠專屬免單的時候了!
許知然在臉上輕柔地拍打乳液,任由舟一葉在對面一驚一乍:“哦喲,她可真是酸菜魚成了精,又酸又菜又鹹魚!我們然然什麽妝造都好看好嗎?她是不是瞎哦?”他摩拳擦掌,“然然你選了什麽劇本?你們節目組張導這次找的化妝師我認識,水平不差的,我們明晚豔壓群芳,再把對家氣死一次!”
許知然想起自己親手寫下的劇本:“……恐怕豔壓不了。”
“爲什麽?!”
“她演聊齋第一俏女鬼,我演現代鄉村女學生。”許知然想了想,“哦,還有中年負心女強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