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淩走到前妻身後,伸開手,做了一個擁抱她的動作。
“你剛剛問我,如果早知我的人生會是這樣結束的,會不會從一開始就不會犯錯?其實,這個問題在我快被燒死的時候,我也問過自己。我告訴自己說不會。可如果人生真的能夠重來,我真的不會嗎?”
“假命題。”刑如意也笑了:“現在呢,是要留在這裏多陪你前妻一會兒,還是跟我走?”
“跟你走吧,留在這裏,也做不了什麽了。隻是,我心裏的對于我前妻的愧疚,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補償了。”徐淩歎了口氣,走到刑如意身旁:“那個小女孩兒,那個要了我命的小女孩兒,真的是我的女兒嗎?”
“你覺得呢?”
“是吧。”徐淩弱弱的笑了:“她叫我爸爸的時候,我的心動了,就跟我那兩個女兒叫我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她沒錯,欠債還錢,欠命還命,我欠了她一條命,她問我要回去,天經地義的。”
“難得你能這麽想。”
“她還有機會再去找個好的爸爸,好的媽媽嗎?這輩子遇見我跟安甯,也是她倒黴。如果有來生的話,我希望她能夠遇到一個真心喜歡她,疼愛她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甚至是姥姥姥爺。其實,做我女兒的都挺倒黴的,就像我跟我前妻生的這兩個女兒,其實我也沒付出什麽。”
“下輩子好好做人吧。”刑如意丢出一根鎖魂鏈:“它會帶你去地府報道,我在陽間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等我處理完了,再去找你。”
“安甯呢,我能見到安甯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刑如意看着徐淩的眼睛:“等你到了地府,你就會知道,地府不過是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跟你現在看到的這個差不多。不是所有的鬼,都有機會碰面的。”
“我覺得也是,要不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到了地府,豈不是也得天天打架。”徐淩看着前妻:“地府有奈何橋嗎?”
“有。”
“那我能不能在奈何橋邊等着她?”
“舍不得?”
“不是,是我欠她一句抱歉,欠她一個耳光。這輩子我負了她,總得讓她把心裏的這股惡氣給出了,免得帶到下輩子。”
“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站在那裏等。”
“這就好。”徐淩說着,消失了。
刑如意轉了個身,出現在醫院大樓外面。
“如意姐是想去見見那位常警官?”
“不能見嗎?”
“能見能見,可就怕姐夫知道了,又要吃些莫名的飛醋。”
“你姐夫不會的。”刑如意輕點了下貓頭,推開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門,踩着台階走了下去。
常泰手裏捏着一根煙,低頭,靠在停屍房門外的那面牆上。看守停屍房的大爺則拿着水壺,有一口沒一口的抿着。隔着那扇門,他們能清楚的聽到徐淩前妻的哭訴聲,隻是臉上都沒什麽表情。
也是,兩個人雖工作性質不同,卻都是見慣了生死的。
“聽丁當說,你們是來确定死者身份的。怎麽樣,确認了嗎?”
“你怎麽來了?”常泰沒有擡頭,但聽聲音,也知道這來的是刑如意。
“閑來無事,過來瞧瞧,沒想到就碰上了這麽大的事情。”
“戴上口罩吧。”常泰從口袋裏掏出個一次性的口罩遞給刑如意:“燒焦了的屍體,味道挺特别的。”
“不用,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麽味道。”十八層地獄她都經常去溜達,什麽味道沒有聞過。
推開門,走進停屍房,徐淩前妻正好擦幹眼淚轉過身來。眸光與刑如意有片刻交彙。
“常隊長,謝謝你。”徐淩前妻微微欠身:“有些事情,我之前沒問,現在也覺得不是時候問。”
“你是想問你前夫徐淩的死因吧?”
“是的,這場火太過突然,讓我覺得很多事情想不清楚。這四年來,我一個人帶兩個孩子,日常難免會有疏忽,擔心孩子們出事兒,家裏有隐患的地方我都做了特殊處理,别說徐淩是個成年人,就是孩子在家,也不可能會出現這麽大的火災。
再說徐淩,徐淩是我前夫,我們夫妻多年,我自問也很了解他,他是個做事比較心細,而且安全意識很強的男人,他也不可能去犯這種錯誤。好,退一步說,就算徐淩粗心,他一個成年人怎麽可能将自己燒成這樣?”
“水火無情,像火災這種屬于意外,除了刑事案件,沒有一場火災是人爲可控的。我們會盡力調查,不管真相如何,我都會将結果告訴你。”
“謝謝。”
目送着徐淩前妻離開,常泰轉身面對着刑如意:“徐淩在這裏嗎?”
刑如意知道他問的是徐淩的鬼魂,搖搖頭,說了句:“不在。”
“能看出徐淩是怎麽死的嗎?”常泰仍舊捏着那根煙。
“常隊長的意見呢?”
“從徐淩的死亡姿勢來看,屍體呈現蜷縮狀,雙手呈握拳狀,這是由于火災導緻高溫,高溫導緻死者肌肉鎖緊繼而産生的自然蜷縮症狀。還有,徐淩的兩隻胳膊,尤其是上臂有往外卷的用力迹象,這不是火宅造成的,而是在死亡一瞬間的肌肉痙攣。”
“還有呢?”
“我不是專業的法醫,但這些年出的現場多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些皮毛。這燒傷一共分爲四級,如果隻是一二級的燒傷,受傷者完全可以活下來。如果是三級燒傷,那就屬于比較嚴重的範圍,被燒傷者極有可能會産生一系列的并發症,即便是到了醫院,接受了及時的治療,也會因爲這些并發症導緻死亡。四級燒傷,想要活下來,除非是奇迹發生。從眼前的這具屍體來看,明顯屬于四級燒傷。
你看,他體内的水分差不多都要被燒幹了。我生物學學的不是很好,卻也知道人體内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水,這水分被燒幹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他現在就是一塊幹碳。由于屍體的極度幹燥,故而屍體表面呈現出不同程度的肌肉崩裂,也就是現在我們看到的這樣一條一條的裂口,大眼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故意用刀片劃出來的一樣。”
“或許這些不是肌肉崩裂造成的,而是死者生前被人砍傷的。”刑如意繞着徐淩的焦屍轉了一圈兒:“很多兇手在行兇之後都會選擇毀屍滅迹,用火燒,将現場僞裝成意外失火的樣子也是兇手們比較常用的手段之一。”
“的确有這種可能。”常泰盯着徐淩的焦屍:“我會派人去聯系徐淩的父母,希望他們同意給徐淩驗屍。不光徐淩的前妻想要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我也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陳傑會對他進行解剖。大火可以掩蓋一些真相,卻不能掩蓋全部的真相。”
“可真相,未必就是徐淩前妻想要知道的真相。”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刑如意能夠看見鬼,甚至能夠與鬼魂交流,他不想讓自己去面對這樣荒謬的結果,卻又不得不讓自己承認,這世上的确有些事情,是超出他認知範圍的。
“在安甯嫁給徐淩之前,曾懷過一個孩子。安甯也是利用那個孩子成功離間了徐淩前妻和他母親的婆媳關系,進而導緻徐淩婚姻破裂,但那個孩子最終沒有被生下來。”
“意外?”
“不是。”刑如意搖頭:“徐淩母親重男輕女思想比較嚴重,安甯肚子裏懷着的那個也是女嬰。在安甯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徐淩和他的母親帶安甯去了一個私人診所,進行了非法的性别鑒定。在确認那是個女嬰不是男嬰之後,徐淩就要求安甯引産。那個女嬰,在被生下來的時候,還是活着的。安甯因爲診所的技術問題,加上情緒波動,導緻引産後大出血,永久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可徐淩還是娶了安甯,給了她一個合法的身份以及名分。”
“你以爲是愛情?”刑如意反問,跟着自嘲一笑:“男人的心,或許是連同爲男人的你也猜不準的。徐淩之所以娶安甯,的确是因爲她永久的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但不是出于愧疚,更不是出于心疼或者補償,而是出于一勞永逸的心。他告訴自己的母親,他之所以娶安甯,是因爲安甯爲他失去了孩子,并且以後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他得對安甯負責,可實際上,是把安甯推出去當他阻擋自己母親的擋箭牌。安甯的确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她仗着自己年輕,嚣張的介入别人的婚姻,拆散别人的家庭,可她自己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如果她好好的,找個相愛的男人,結局不一定會像今天這樣。”
“這件事跟他們的死又有什麽關系?”
“徐淩在跟安甯結婚之後,對安甯的感情就不再像以前那樣了。這兩年,更是因爲孩子的緣故,跟他的前妻走的近了些。安甯,似乎變成了曾經的徐淩前妻,甚至還不如他的前妻,她焦慮,憤怒,不安,憂郁,痛苦,總之産生了一系列的心理問題。”刑如意遞給常泰一份東西:“她似乎患上了很嚴重的焦慮症以及抑郁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