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入眼,是刺骨的疼。
最先被挖掉的是鍾玉翠的左眼,她忍着疼,用僅剩下的那隻右眼看着那些壞人,她看見他們在笑,那笑聲連同他們的模樣一起被刻印在心裏。
當右眼也失去光明的時候,詛咒與仇恨便一道被種下了。
死亡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當她從滿地的曼珠沙華中蘇醒的時候,她看見爹娘、哥哥姐姐,還有小弟弟都站在花叢裏沖她招手。她爬起來,卻發現他們都不見了,鼻子依然能夠嗅到花香,可眼睛看到的卻隻是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
她赤着腳,伸着手,循着花香的氣息往前走。然後,她聽到了鎖鏈的聲音,她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輕輕的笑,她說:“我知道你是鬼差,我也知道你是要帶我去地府的,我可以跟着你的鎖鏈聲走,但請你不要鎖着我,我看不見,我害怕。”
刑如意第一次看見鍾玉翠,就是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小小的女孩兒,穿着破爛的衣裳,原本的明眸被兩隻血窟窿所取代。她赤腳站在那些血紅色的花裏,臉上卻在笑。
她走過去,牽住她的手,将她牽到了地藏王菩薩面前。
地藏王菩薩問她,可願意放下心中的仇恨與執念。
地藏王菩薩想要超度她,可她卻倔強的搖了搖頭。
她說,我甯願受夠這天上地下所有的苦,我隻求,有朝一日可以親手要了那些人的命。
地藏王菩薩問她:“然後呢?”
她說:“殺人償命,我願永堕地獄。”
鍾玉翠的眼睛睜開了,隻是那雙眼睛似乎比剛剛閉上的時候又顯得蒼老了一些。她站起身,将雙手遞到常泰跟前,說了句:“人是我殺的,我自首。”
鍾玉翠知道,刑如意讓她看見的是她的前世。
人有前世,亦有今生,這是輪回,也是命。
在洛城市刑警大隊的2号審訊室裏,鍾玉翠給常泰他們講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洛城本地人,我的父親鍾春生原是洛城市第一高級中學的英語老師,母親杜相宜是洛城市中心醫院的婦科大夫。我的外公外婆跟爺爺奶奶是相識多年的好朋友,父親和母親亦是從小認識的青梅竹馬。可以說,我的家庭氛圍非常好。
三歲那年,母親因爲身體的原因,選擇了從醫院離職。少了母親的收入,家裏的經濟條件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但父親卻并沒有因爲這個責怪母親,反而覺得是他身爲一個男人,沒能讓妻子和女兒過上好日子。
在我母親離職半年後,父親也選擇了離職。他利用自己洛城市第一高級中學特技英語老師的名頭在學校附近辦了一個輔導班。那個時候,輔導班還不像現在這麽多,也不像現在這麽競争激烈。況且,父親是真的教的很好。于是,靠着父親辦輔導班,我們家的生活條件不僅越來越好,而且比之前還要好。
再後來,我父親就把輔導班變成了教育機構,他也從一個專門的輔導老師變成了這個教育機構的老闆。
按說,這男人有了錢,有了本事就會變壞。可我父親沒有,在将輔導班變成教育機構之後,他有了更多的時間來陪伴我和母親。他經常帶我和母親出去旅遊,去看外面的世界,不管是作爲丈夫,還是作爲父親,他都是特别優秀,特别好的。
我自己的學習成績也不錯,加上長得漂亮,從小到大也都是順風順水的。按說,像我這樣被愛圍繞着,被幸福圍繞着長大的孩子,怎麽着都不該做噩夢的是不是?可是不是,從我八歲那年開始,我就不停的在做同一個噩夢,夢裏是七張男人的臉,每一張臉都對應着一樣東西。
最初,我也将這個噩夢告訴過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以爲我是看了什麽特别恐怖的電影或者是書籍,以至于在腦海中留下了這些恐怖的影像。在我讀初中的時候,他們還專門帶我去看過心理醫生,國外的,國内的都有,可始終都沒有辦法讓我從這個噩夢裏掙脫出來。直到有一天,我從另外一個心理診室走出來時,聽到兩個小護士在說話。她們說,像我這樣的情況,會不會是上輩子留下的深刻記憶啊。
上輩子?
怎麽可能呢?
從小我就知道,人就隻有一輩子。這輩子完了,也就完了,怎麽可能還會有下輩子這樣的事情。
可我頻頻做噩夢的事情,又似乎隻有這樣的理論可以解釋。
從那天起,我開始不斷的在網上搜資料,我試圖證明,我的噩夢跟前世今生是沒有關系的,可越來越多的資料卻在告訴我,我不斷重複做着的那個噩夢,真的有可能是我上輩子留下的記憶。再後來,我就試圖通過各種辦法來尋找與我噩夢相似的那些人臉,我想要證明,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
“然後呢?”
“雖然因爲噩夢的事情,讓我沒有辦法專心學習,可也因爲我父親本身就是開教育機構的關系,經過一年的突擊,我還是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大二那年,我遇到了我的第一任丈夫,也是我的初戀男友。”
“他是你夢裏看見的那些面孔當中的一個?”
鍾玉翠輕輕搖頭:“那個時候,他還不是的。”
“什麽叫那個時候,他還不是的?”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帶着眼鏡,人也白白瘦瘦的,看起來就像是漫畫裏那些弱不禁風的少年。他的笑容很暖,笑起來的時候,眼鏡片背後的眼睛也會跟着眯成好看的月牙。坦白說,他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種男朋友的類型,但跟他相處着很舒服,而且冥冥中,我覺得我就應該跟他在一起。大學戀情,既平淡又美好,很快,我們就畢業了。畢業後,我們也都很順利的找到了工作。
大學戀情,關系穩定,兩家父母也算認識,且彼此的家境都還不錯,所以畢業後沒多久,我們就把結婚的事情提上了議程。大概是因爲要結婚的關系,他去眼科醫院通過做激光手術将眼鏡摘掉了,那個時候,我才發現,他的燕尾是下垂的那種。因爲平時都是戴着眼鏡的,那厚厚的鏡片,很容易讓人忽略掉一些眼部的細節。
戀情穩定,工作安逸,加上朝九晚五,不像大學時代有那麽多的空餘時間可以運動,他很快就從一百三十幾斤長到了一百五。再次做夢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現在的未婚夫,很像是我夢境裏的某個人,但還有一點細節是不一樣的。”
“什麽細節不一樣?”
“那個人臉上有一道刀疤,我未婚夫的臉上沒有。他很白,甚至皮膚比我的還要再白一些。我臉上有斑,遺傳的,隻不過用粉底給遮住了。他臉上卻是幹幹淨淨的,一點兒都不像是一個男人應該有的皮膚。”鍾玉翠說着,握了握手指:“可就在我們結婚當天,意外發生了。爲我們送交杯酒的那個酒店服務員不知道怎麽失手了,酒杯雖然被接住了,可他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卻劃傷了我未婚夫的臉。那個總是在噩夢裏出現的傷疤就那樣突兀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未婚夫的臉,也終于跟噩夢裏的那張臉重疊到了一起。”
“再然後呢,你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有做,接下來的所有婚禮流程,我都是恍恍惚惚的。那個噩夢,我雖然做了很多年,可除了那些反複出現的人臉之外,我沒有看到别的什麽東西,所以至始至終我都不太明白,那個噩夢以及噩夢裏出現的人臉對我意味着什麽。之所以說它是噩夢,純粹是因爲夢裏出現的那些人臉讓我感覺可怕,是一種打從心底生出來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的婚禮上的确來了很多我的同學,既有大學的,也有高中的。婚禮結束後,我們也的确在酒店裏另外包了包間用來小聚,我之前所說的那些後面發生的事情,也全都是真的。”
“可你之前說,你不知道你的第一任丈夫是怎麽死的。”
“我的确不知道,甚至在剛剛那件事發生之前,我都認爲自己是無辜的。可現在,我确認了,他們就是我殺的,因爲他們是我的仇人。”鍾玉翠擡頭看着常泰他們:“就在我第八任公婆厮打我的時候,我想起了我上輩子經曆的事情。我,爹娘,哥哥姐姐,還有一個小弟弟,我們住在一個很小卻很平靜的村子裏。
有一天,村子裏來了七個男人,那七個男人謊稱自己是逃難來的,希望大家給他們一些吃的。村民們都很善良,他們幾乎都把家裏最好的東西給拿出來了,我爹娘也一樣。
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那七個男人根本就不是逃難的難民,而是被朝廷追鋪的窮兇極惡的罪犯。他們趁着夜色,洗劫了我們整個村子,殺了村子裏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爹娘,哥哥姐姐,我,還有我的小弟弟。
他們當中的首領,也就是我的第八任丈夫,用一把刀子挖去了我的兩隻眼睛。他們害怕我記得他們的樣子,他們害怕我去地府告狀,可他們忘了,就算沒有了眼睛,就算失去了舌頭,我還有腦子,我早已經把他們的模樣刻在我的記憶中,骨血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