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男人,一個穿着黑色外套,臉上帶着傷的男人?”
“你沒事吧?”護士聽見劉春梅的問話,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她先是摸了摸劉春梅的頭,跟着問道:“劉春梅,你知道你現在是在哪裏嗎?”
“産房,我剛剛生了兩個孩子。”
“男孩兒女孩兒?”
“女孩兒,兩個女孩兒。”
“吓死我了,我還以爲你發燒開始說胡話了。”護士松了口氣:“咱們這裏是産房,雖然也有男大夫,例如麻醉師就是男的,但是按照規定,進入這裏的醫生,護士,無論男女都得穿工作服,甚至是無菌服。”
“你們真的沒有看見嗎?”劉春梅看着那個角落:“剛剛,他就站在那裏。”
“你别吓我,雖然醫院是盛産鬼故事的地方,可咱們醫學生在上學的時候誰沒解剖過屍體啊。這世上根本沒有鬼,鬼啊,都是藏在人心裏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春梅感覺自己的四肢越發冷了。
刀口縫合完畢,又觀察了一個多小時,待确認母女三人都沒有異常反應後,醫生安排護士将劉春梅和兩個女兒一起送回病房。
白鵬聽見聲音,立刻撲了上來,他額角全是汗。
“怎麽樣?我妻子怎麽樣?我孩子怎麽樣?”
“母女平安,兩位小公主。”醫生說着,又補充了一句:“孩子身體非常健康,隻是——”
醫生頓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麽,看了看白鵬将餘下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隻是什麽?”
“沒什麽,就是你家大女兒這個臉上——”
“臉上?”白鵬心生疑惑,走到嬰兒旁邊,将兩個抱被都給掀了起來。待看清楚其中一個女嬰的臉時,頓時僵住了。抱被中的嬰兒閉着眼睛正在睡覺,臉蛋白裏透紅,十分可愛,但其中一個孩子的臉上長着一塊紅色的胎記。
“這個是胎記嗎?”
“應該是暫時的,随着孩子慢慢長大就會消失了。”
醫生嘴上說着,心裏卻也在犯嘀咕。這兩個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她記得很清楚,這大姑娘剛出生的時候臉上幹幹淨淨的根本沒有這麽明顯的紅印子。做醫生十幾年,接生的孩子少說也有幾百個,像這樣特殊的情況,她也是頭一回遇見。不說實話,是擔心家屬将孩子臉上的這個東西歸結于她們手術中操作失誤。有些事情,解釋,是解釋不清的。
白鵬的父母年紀都大了,人又在外地,不能幫忙帶孩子,白鵬的嶽父母也還沒有退休,但早早的給女兒找好了月嫂。月嫂是跟着來醫院的,見到老大臉上的胎記時,也說了跟醫生相似的話。
月嫂說:“沒事兒,這臉上的東西就跟孩子屁股上的青色是一樣的,随着年紀漸長,慢慢的也就消失了。”
白鵬把心放到了肚子裏,可聽到他們對話的劉春梅躺不住了,她急着讓丈夫将女兒抱到自己跟前,隻一眼,就差點暈過去。
她知道,女兒臉上的胎記是不可能褪掉的。在産房裏,她看得很清楚,那個出了車禍的男人臉上,就是這樣的一塊紅色。隻不過,覆蓋在他臉上的是血。
劉春梅看着襁褓中的嬰兒,嬰兒毫無征兆地睜開眼睛,黑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她。她吓得一激靈,本能的用手去推嬰兒,然而,嬰兒卻突然咧嘴一笑,且是那種隻勾起了一側嘴角的奇怪的微笑。
她,不是自己的女兒。
她,是回來找自己報仇的。
人,一旦生了心魔,就很難愈合。
自從看見大女兒臉上胎記的那一刻,劉春梅便認定了自己的大女兒被那個男人附身了。這些年,與其說她是在抗拒自己的大女兒,倒不如說她是在躲着那個男人。
當她得知大女兒白雪出了車禍,正在醫院搶救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讓她死了好了。隻有她死了,她的心結才能解開。隻有她死了,她的後半輩子才不會生活在惶惶之中。
挂了電話,劉春梅拿着自己的包包急急出門。眼下,她沒有功夫去理會突然發瘋的丈夫白鵬,她心裏想着的隻有住在醫院裏的小女兒白露。
如意胭脂鋪裏,刑如意微皺眉頭,看着出現在銅鏡裏的劉春梅。在她的身後,還站着一個男人,男人周身是火,用惡狠狠的目光盯着那面銅鏡。
“你就是那個男人?”刑如意轉過身,看着男人的臉:“白雪臉上的胎記是你弄的?”
“不是!”男人的嗓子被熏壞了,發出的聲音有些刺耳。“冤有頭,債有主,我恨的隻是劉春梅。”
“那白雪臉上的胎記是怎麽回事?”
“你問我,我問誰去。她生孩子的時候,我被困在地府裏,連我自己的親生孩子都見不着,我怎麽可能跑去醫院吓唬她。我的确恨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了,可不是我做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天意吧。”刑如意撫去銅鏡裏的影像:“你來找我,是爲了什麽?”
“我想求你帶我去見見我老婆。”男人急切地說着:“還有,我想買一樣東西,能夠讓我老婆變得像年輕時候一樣的美麗動人。”
“爲什麽?”
“什麽爲什麽?”男人不解的問。
“你已經死了很久了,這二十幾年來,你一直都待在這裏,爲何現在想起來去見你老婆了?”
“怎麽說呢。”男人看了看地面,彎腰蹲了下去:“我老婆其實不是我喜歡的女人,她是我相親認識的結婚對象。我知道我這樣說顯得我特不是東西,但對于男人來說,就是這樣的。喜歡的人和結婚的人不一定是一個。在認識我老婆之前,我有個特别喜歡的姑娘,可惜因爲種種原因,我們沒能走到一起。那個時候,我已經到了應該結婚的年紀,家裏父母都挺着急的,于是就到處托人給我介紹對象。第二次相親的時候,我見到了我老婆,她個子小小的,人長得白白淨淨的,說話輕聲細語,很是溫柔。我想着,既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那麽娶誰都無所謂。認識半年,我們就結了婚。婚後半年,她有了身孕,我好像也适應了自己的生活和身份。我原想着,等孩子出生了,有機會的話,可以嘗試着跟她重新談個戀愛。畢竟,她是一個挺合适的結婚對象,也是一個挺适合的老婆人選。”
“她已經是你老婆了。”
“是,那個時候,她已經是我老婆了,可我好像從沒有把自己當成過是她的老公。”男人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臉上的碎肉跟着掉了下來。碎肉落到地闆上,化作一股黑煙,消失。
“我是瞞着我老婆出去的。那個時候,她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可我前女友找我,我就騙她,說公司臨時安排我出差。爲了趕時間,我才走的那條新修的路,結果——說也奇怪,在翻車的那一瞬間,我想的還是能不能趕得及去見我的前女友,可将死未死之時,我想的卻是我死了之後,她們孤兒寡母的該如何生活。”
“死人是管不了活人的。”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當我看着自己的身體被大火一點點吞噬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個時候,我以爲她撐不了多久的。她還年輕,就算生了一個孩子,也是能夠找到一個合适的人家的。我以爲,她會再嫁,我以爲她會很快忘了我。”
“你的妻子并沒有忘了你。”
“是,她一直留在那個家裏。”男人擡頭看着外頭:“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她父母就勸她盡早爲自己考慮,可她拒絕了,說她根本沒有心思想那些。孩子上幼兒園了,她又說她要忙于工作,無暇考慮。等孩子上了小學,我父母年紀又大了,她是個孝順的女孩子。兩年前,我父母過世了,孩子也大了,我們都以爲她該考慮自己了,可她沒有。清明節的時候,她抱着一束花來到我的墓前,她對我說,她這一生都是屬于我的。我是她唯一的男人,也是一輩子的男人。她說,她不是沒想過再找,可太忙了,忙孩子,忙事業,忙老人,忙着忙着自己也老了。如今,我們的孩子已經成家,且過的不錯。她說,讓我等着她,千萬别一個人過奈何橋。”
“你會等她嗎?”
男人點點頭:“會的,我欠她一句道歉。”
“你想去見她是因爲……”
“她身邊一直有個追求者,我希望餘下的日子她能好好的爲自己活,我希望她能夠接受那個人,然後安安穩穩,快快樂樂的過下輩子。爲我這麽一個人等着,不值得。”
“你想讓她變得年輕是因爲……”
“我不在的這些年,她一直很辛苦。女人一旦辛苦,就會老的很快。我希望,她能用最好的樣子去嫁給最值得她嫁的男人。她值得最好的,值得陽世陰間最好的。”
“還想報仇嗎?你難得上去一回,該做的事情,應該不止你妻子一件吧?”
“原本是想的,可現在不想了。”
“爲什麽?”
“我見到了那個女孩兒,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白雪。我覺得,她已經替我承受了許多,我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能去報這個仇。況且,壞人遲早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像我,不忠于自己的妻子,不忠于自己的家庭,結果落得個車毀人亡。原本以爲,死了也就消停了,卻沒想到,死了死了,還被愧疚折磨了這許多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