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魏宣叔叔呢?”邢如意打着哈欠:“怎麽一早起來,人就不見了?”
“他走了。”
“走了?去哪裏了?”
“應該是回他的家鄉去了吧。”
“他的家鄉在哪兒?”
“不知道,沒有問。”
“那……我們去哪兒?”
“如意想去哪兒?”
“師傅的家鄉。”邢如意的眼睛裏帶着亮光:“師傅,我阿娘也不在了對不對?”
“如意——”
“其實師傅不說我也知道,我阿娘不在了。”邢如意微笑着背過身,然而在轉過身的那一瞬間,眼圈兒卻紅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的确不記得了,可我不傻,那麽多的人都死了,我阿娘又怎麽可能活着。”
“如意,我不是故意想要瞞着你的。”
“沒關系的,師傅不需要解釋,如意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哪能不明白師傅是在爲如意好。之前,沒有問師傅,是因爲阿爹。如意想着,就算阿娘不在了,好歹還有阿爹。現在,阿爹也死了,如意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了。”
“你有!”
“對,如意還有師傅!”如意快速的轉身,眼圈兒依舊紅着,臉上卻也依舊挂着笑容:“在昨夜之前,如意還傷心難過,不願意接受這個世上隻剩下如意孤零零的一個人。可夜裏睡着的時候,如意做了一個夢。如意夢見了阿爹,夢見了阿娘,夢見了鎮子上許許多多的人,最後,如意夢見了師傅。睜開眼的時候,如意就想明白了,就算阿爹阿娘不在了,如意也不會孤單的,因爲還有師傅。師傅,會一直陪着如意對嗎?”
“是!”
“那就帶如意回師傅的家鄉吧。”邢如意走過去,抱住了狐狸的胳膊:“師傅的家鄉,一定很美對不對?”
“的确很美。”
“哪裏會打仗嗎?”
“不會。”
青丘的子民隻會鬥法,不會打仗。
“哪裏會死人嗎?”
“不會。”
青丘沒有人,又何來的會死人。
“那還猶豫什麽,趕緊走吧。”邢如意說着,松開了抱着狐狸的手,小步跑着上了馬車。等上了馬車,才發現狐狸站在原地沒動。她招招手,狐狸看着她,也笑了。
七年後,青丘。
青丘,終年四季如春,鮮花遍地,不是仙境,卻是人間仙境。
在距離狐狸洞不遠處,有一處溪水。溪水清澈見底,卻是暖的。溪水邊有一株千年桃樹,桃樹根自下生于溪水中,正好将溪水一分爲二。邢如意學了一年,卻始終學不會遊水,這會兒隻能靠在樹根上,讓溫暖的溪水浸至她的下巴。
溪水是清澈見底,可這裏是狐狸洞,除了殷家的人,不會有旁人到此,可而殷家的,除了狐狸,也不會有人到這裏。所以,即便邢如意隻穿了件單薄的紗衣,也無懼被人看光的危險。
“早知道青丘這麽好,我就該帶着阿爹阿娘一起來。”邢如意合着眼睛嘀嘀咕咕:“不過,就算我說了,那個時候的阿爹阿娘也是不會相信的吧?阿娘離不開她的制醬鋪子,也離不開鎮子上那些喜歡吃她做的醬的人。至于阿爹,他倒是舍得離開鎮子,但卻舍不得放棄自己的理想——不能入仕,也要爲黎民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翻了個身,趴在桃樹跟上,讓溫暖的溪水,靜靜的自她後背上淌過。
溪水像是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舒緩着她身體的疲憊。不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有些昏昏欲睡。
琴聲,自另外一邊傳來。她倏地睜眼,扒着老桃樹的樹根往溪水的那邊瞧去。
一襲白衫的男子盤腿坐在一塊青石上,一隻鳳凰古琴擱在他的腿上,琴聲自他的指尖流淌出來,一雙黑眸卻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
“師傅!”她吓了一跳,腳下一滑,來不及呼救,鼻子就磕在樹根上,緊跟着整個身子向溪水下滑去。
“如意!”狐狸抛了古琴,飛身而來,及時将她從溪水裏撈了出來:“如意,你沒事吧?”
“大白天的,你彈什麽琴啊?彈琴就彈琴,你幹嘛還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邢如意輕咳了幾聲,雙手費力的抓着狐狸的衣袖:“師傅,你是不是故意欺負我不會遊水。”
“不是。”
“那你幹嘛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那是因爲我的小如意長大了。”
“長大?”邢如意低頭,這才看清楚自己的樣子,臉“唰”地紅了。
說也奇怪,剛到請求的時候,她都是硬拉着師傅跟她一起下水的。那時候,也沒覺得師傅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更不覺得自己穿的單薄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可現在,當狐狸說她長大的時候,她竟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既像是害羞,又像是在觊觎着某種期待。
“七年了,再長不大,我就成妖怪了。”
偷偷瞄了一眼狐狸。他依舊長得那麽好看。一頭長及腰際的白發在這七年裏一直都是整齊的束在身後,俊逸的臉龐上五官分明,眼是炯炯有神的,鼻是高挺的,唇形更是好看的讓人禁不住想要用自己的指頭去捏一捏。
“師傅,爲何到了青丘你的頭發就變成白色的了?說你老吧,你的臉,卻又好像沒怎麽變化過。”
“嫌棄我老?”
“沒有,隻是好奇師傅的頭發。”
“那是不喜歡我的白發?”
“也沒有,相反,我覺得白發的師傅顯得更好看,就像是畫裏的神仙一樣。”
“差不多。”狐狸帶着邢如意回到了青石上,又随手變化出一件衣裳與她穿上:“我本來就是白發,隻是在人間時用法術将它遮掩了起來。”
“師傅是擔心那些人也把師傅當成是妖怪?”
“不是!”
“那是什麽?”
“麻煩!一頭白發,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圍觀,我不想被那些人圍觀,也不想因爲自己的頭發給自己招惹來什麽麻煩。”
“那青丘像師傅一樣是白頭發的人多嗎?”邢如意好奇的問。
跟着狐狸回到青丘已經七年,可這七年裏,她都隻是在狐狸洞住着,日常走動,也是在溪水這一塊兒。人,倒是見過幾個,可都是來去匆匆,也沒留心人家的長相,但記憶中,那些人,都是與她一樣的黑發。
“不多。”
狐狸是白狐狸,隻有白狐狸再變化成人的時候才會是一頭白發,而青丘的白狐狸攏共隻有兩隻。一隻是他娘親,也是青丘的狐後,另外一隻就是他自己。青丘狐族與外頭那些修煉成妖的狐狸精不同,它們自打出生,就已經站在了修煉的末端,天生便是九尾,具有強大的法力和靈力。它們不需要墨守成規的去遵循天地間的一些法則,看似逍遙自在,實則自我約束更加嚴苛。就如同他一般,若非青丘異變,他也不可能離開青丘,去到人類的社會,并且遇見了在那個時候的邢如意。若是沒有遇見邢如意,也不會機緣巧合的回到盛唐時期,回到這個時候的青丘。
安甯祥和的青丘,亦是他所渴盼的。
“師傅在想什麽?”
“沒什麽。”
“那師傅還要彈琴嗎?”
“你想聽嗎?”
“不想。”邢如意摸摸鼻子:“我有自知之明,這琴棋書畫,我學了七年,可七年裏,隻有我對它們一往情深,它們卻連理都不想理我。就拿着鳳凰古琴來說吧,到了師傅手裏,那是天籁之音,到了我的手裏,就如同彈棉花一般聒噪難聽,更可怕的是,我竟然能聽着師傅所彈奏的天籁之音打瞌睡。”
“不是它們不理你,是你與它們還缺少了一些緣分。”狐狸說着,将古琴拂去。
邢如意不喜琴棋書畫,狐狸是知道的,讓她研習,不過是想磨煉她的性子。
“想要出去走走嗎?”
“想。”邢如意猶如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七年了,師傅你終于知道帶我出去走走了。”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帶你出去,而是擔心你會水土不服。”狐狸摸着邢如意的頭:“七年過去了,你也應該能夠适應這裏的氣候了。”
“這裏是有些不同。”邢如意看着周遭的那些植被:“這裏的桃花是終年都開着的,桃樹也隻是開花不長葉子,更不會結出果實來。杏花倒是既開花也結果,可開花一日,結果一日,等到第三日再來看時,花落果落,枝頭竟又生出許多新的花骨朵來。還有那飄在溪水上的荷花,一個個都任性的很,你說它們開的好看了,就齊齊綻放,說它們開的不好看了,就直接從荷花變成了蓮蓬,若非它們一直待在溪水上,沒生鼻子沒生眼的,我都要懷疑它們成精了。”
“怕嗎?”
“不怕!”邢如意瞅着那幾朵飄在溪水裏的清荷:“隻是有些遺憾,你說,若是我将這青丘的杏樹,還有荷花全都帶出去賣掉,我是不是就發财了。兩日就能結出果子的杏樹,若是分給那些靠天吃飯的日子過得很苦的相親們,這人世間,就再也不會有活生生被餓死的人了。”
“橘生淮南則爲橘,生于淮北則爲枳,這青丘的杏樹,即便你帶出去了,也是活不成的。”狐狸握住邢如意的手:“走吧,我帶你四處看看,順便見見我的家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