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阿爹呢?”破廟内,邢如意尋了一圈兒,都沒能找到自己的父親。她紅着眼睛,跑到狐狸跟前,擡頭望着他:“你不是告訴我,我阿爹在廟裏嗎?爲什麽,爲什麽破廟裏沒有我阿爹?”
“如意,對不起。”狐狸蹲下來,想要去觸碰邢如意的臉,卻被她躲開了。
“你騙我的對不對?我阿爹根本不在這裏。”
“他原本是在這裏的,隻是……我們來晚了一步。”狐狸反手向後一抓,廟内神像瞬間破裂。神像内,一個蒼白清秀的中年男子微微低頭,垂着雙手,安靜地站在那裏。
“阿爹!”邢如意剛要撲過去,卻被狐狸拽了回來。
“不能過去,他已經不是你阿爹了。”
“你騙我!”邢如意才剛說完,神像内的中年男子卻升高了一些,細看時,才發現中年男子的長袍下是沒有腿的,而原本應該是腿的地方,現在卻被一條水桶粗的,黑色的蠍子尾巴所代替。
“阿爹!”邢如意驚叫一聲,中年男子轉了個身,一直蠍子頭露了出來。
“你阿爹死了。他先是被奶奶祠裏的那個奶奶吸取了魂魄,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而後被循着氣味而來的蠍子精,掏空了髒腑。然後,進食完畢的他們被人用法術封在了破廟裏。那個封印他們的人,就是想讓你親眼看到你阿爹現在的模樣。”
“爲什麽?他們爲什麽要害我阿爹?”
狐狸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回答。
“如意,你是如意對不對,你是邢先生的女兒如意對不對?”破廟外沖進來一個人。那人留着絡腮胡,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官衣,身上留有不少的血痕:“我叫魏宣,你阿爹應該跟你提起過我,我是……我是你阿爹的好朋友。”
“我知道你。”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魏宣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來塞給邢如意:“這是從城裏逃出來的時候,你阿爹交給我的。他說,他是書生,不會武功,就算逃出來了,也不一定就能活得下去。他說,如果我活得比他長,如果我見到了你跟你阿娘,就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紅包包裹着的東西,打開,是兩隻钗,一支純金打造的,一支卻是白玉的。
“這是你阿爹給你攢的嫁妝,跟我們在一起做事的人都知道,顔先生有個漂亮的女兒叫做如意。他很疼自己的女兒,每天,不管喝不喝酒,都要絮叨上一回。他說,他這輩子沒什麽本事,既考不了狀元做不了官,也不會經商做買賣,唯一幸運的是他娶了個不嫌棄他沒本事的娘子,還生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
你阿爹很厲害,他早就看出來安祿山跟史思明那兩個不是什麽好東西。所以,早早就準備下了這兩樣東西。本來是想着,回家的時候親手交給你的,可沒想到……如意,你一定得好好收着,這可是你阿爹留給你的最後的,也是最好的東西。”
“魏宣叔叔,我阿爹他……”
“你阿爹,對了,你阿爹變成妖怪了。這裏不安全,咱們趕快離開,趕快離開。”
魏宣伸手想要去拉邢如意,邢如意卻被狐狸搶先一步給抱了起來。
“我是如意的師傅。”狐狸看着魏宣的眼睛,算是宣布了自己的身份。
魏宣正想點頭,忽然往前跨了一步,順帶着将狐狸推到了一旁。
“怎麽了?”
邢如意回頭,卻看見原本低着頭的阿爹将頭擡了起來,他的眼睛裏沒有了瞳仁,有的隻是一片四百。黑色的裂紋,從他的脖頸蔓延出來,很快就爬滿了他的整張臉。他的長袍碎了,露出隻剩下半截的身體。沒了長袍的遮掩,邢如意可以清楚的看到蠍子黑色的尾巴從她阿爹斷裂的殘軀裏伸進去。她的阿爹,她印象中,總是溫和笑着的阿爹,現在卻變得像是破碎的娃娃一般。
“阿爹!”邢如意嘶聲喊着,眼淚一顆連着一顆的滾落下來。
“如意快走,他已經不是你阿爹了。”魏宣着急的喊着。
“如意,聽話,别看!”狐狸輕輕按壓下如意的頭,跟着向後退了幾步,待走出破廟後,這才蹲下來,輕輕的将她放在地上。然後,起身,出手,一道銀光自他掌心湧出,變作繩索将魏宣也拽了出來。
“留在這裏,看着如意。”
“先生,那蠍子成精了!”魏宣見狐狸要再次進到破廟裏去,忙喊了一句。
“成精了?成精了又如何?這普天下的妖精,見了我,都要稱一聲上神。”
“上神?這是什麽神?先生自己封的嗎?”魏宣扯着喉嚨喊了一句,沒有聽見狐狸的回答,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頭,對邢如意道:“如意,你這師傅不光長得好看,還挺有意思的。”
邢如意低着頭,坐在了地上。她知道破廟裏會發生什麽,她想看,卻又不想看。于是,她将胳膊擱在膝蓋上,又将頭埋了進去。
蠍子的确有了些修行,卻還沒有達到成精的地步。鑒别的方法很簡單,成精的蠍子是不會吃那些對修爲毫無益處卻又惡心巴拉的内髒的。
破廟内,狐狸背手而立,看着那隻耀武揚威的蠍子。蠍子舞動着尾巴,尾巴上的如意阿爹露出猙獰的笑容。
魏宣伸長了脖子,卻沒能看見邢如意的那個俊俏師傅是如何出手的,他隻知道,在如意的師傅進入破廟後不久,一團銀光就從破廟的中心炸開,緊跟着那破廟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破碎的廟。就在他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邢如意她師傅可能死了的時候,那個俊俏的男人居然憑空出現在了他們跟前,且身後還多了一具棺木。看棺木的闆材,像是用破廟裏原本的那些柱子做成的。
“師……師傅,那……那蠍子精呢?”魏宣雖是粗人,卻從未得過結巴的毛病。他見自己說話變得不利索了,幹脆揚手在臉上打了一耳光,繼而捂着臉道:“這廟塌了,那如意的阿爹呢?”
“蠍子死了,如意的阿爹在這棺木裏。”
聽到阿爹在棺木裏,邢如意将頭擡了起來。
“這裏隻有這些東西可用,你若覺得不好,師傅再去棺材店爲你阿爹尋副好的棺木過來。”
邢如意搖搖頭。
“不必了,我阿爹不會在意這些的。”
“還要再看看他嗎?”
邢如意又搖搖頭。
“不,如意不看了,阿爹他也一定不希望如意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如意心裏的阿爹,永遠都是那個幹幹淨淨的,穿着月白長袍的,手裏捧着書,告訴如意,女孩子也是應該要讀書的微笑的阿爹。”
“他一直就是那樣的。”狐狸摸摸邢如意的頭:“等你再大些,就會明白,生老病死隻不過是人生的一種經曆。”
“我知道。”邢如意悶悶的回答:“阿娘說過,隻要心裏記得的,哪怕是已經走了的人,也都還會存在。隻不過,是換了一種與我們相處的方式。所以,對于如意來說,阿爹就跟鎮子上的那些人一樣,他們隻是暫時的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遲早,如意也都會過去的。”
“如意。”
“如意不怕死,也沒有想過死,如意一直都記得阿爹跟阿娘的話。好好活着,開開心心的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他們把如意生下來,把如意從那麽小的小娃娃養成大姑娘,不是讓如意傷心,也不是讓如意尋死膩活的。他們沒有去過的地方,如意會代替他們去。他們沒有吃過的東西,沒有看過的風景,沒有走過的路,如意都會代替他們去吃,去看,去走。師傅,你說如意是不是很棒啊。”
邢如意一邊說,一邊哭,偏偏嘴角還倔強的挂着一絲微笑。她這個模樣,莫說狐狸,就連魏宣都看得難過起來。他狠狠的抹了把臉,對如意說道:“雖然我聽不太明白你剛剛說的那些話,但有一句我聽明白了。你得好好活,你阿爹也希望你好好活。哦,對了,我這裏還有一封信,也是你阿爹留給你的。我記得,你阿爹的原話好像是這麽說的,說如果他不在了,你又跟你阿娘走散了,就按照心裏的地址去找信裏的人。你阿爹還說,這讓你找的人不是别人,是你的未來夫君。”
“你說什麽?”狐狸甩了一下衣袖。
“夫君,未來夫君,小如意的。”魏宣解釋着:“你是如意的師傅,她阿娘難道沒有給你說過。如意她,是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未來夫君的。我記得,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如意還在她阿娘的肚子裏。不過沒關系,與她定親的也是個好人家,我記得,那位公子姓殷。”
“姓殷?”
“是姓殷,至于叫什麽就不清楚了,反正是個書香門第。他阿爹說過,這讀書多的人雖然迂腐,卻手無縛雞之力,他家如意若是嫁到這樣的人家去,不用擔心受委屈。老實說,她阿爹當時說的這些話,我愣是沒弄明白啥意思。”
“信給我!”狐狸伸手。
魏宣猶豫了一下,還是将手裏的信遞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