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月兒西沉。
烏雲遮月,一雙紅眸自暗夜中睜開,馬車内原本亮着的那盞琉璃燈忽的滅了。
風,吹着馬車的挂簾。一隻森白的手,穿過挂簾,朝着邢如意的臉上覆去。
“想動我的人之前,可有問過我的意見。”就在手即覆到邢如意的臉上時,突然一道銀光落下,那隻手快速彈開,緊跟着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
哀嚎聲,驚醒了正在熟睡中的邢如意,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問:“什麽聲音,是誰在叫?”
“沒什麽,你做噩夢了。”狐狸出現在她身邊,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睡吧,距離天亮還早。”
“師傅?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對了,你去哪兒了?”
“去給你買了點兒吃的。”狐狸将一包點心放到邢如意的手上:“桃花酥,你最愛吃的。”
“是我喜歡的。”邢如意一下子将桃花酥抱在懷裏,“對了,我認識個新的朋友,她叫方苗苗。咿,方苗苗呢?”
剛剛問完,就覺得腦後一陣涼風襲過,回頭看時,卻見車廂内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披頭散發,臉部卻已經呈現骷髅化的白衣女子。
“呀!有鬼!”邢如意慢吞吞地說着,人也往狐狸跟前靠了靠:“師傅,這鬼是不是傻,居然跑到咱們車裏來了。收她,别客氣!”
“自己來!”狐狸掐出一道銀光,銀光變作一張銀色的符紙,符紙飄落在邢如意的手上:“滅鬼符,隻要貼上去,保管她立即魂飛魄散。”
“這麽厲害,我試試。”邢如意拿着符紙,躍躍欲試。到了跟前,又停下手,因爲她看見了挂在女鬼脖子上的那條項鏈。那條項鏈,跟挂在方苗苗脖子上的一樣。
說項鏈,其實就是一根紅繩系了一枚銅錢和一枚狗牙。
那枚銅錢,是阿良第一次幫人做工賺的。他隻留下了這一枚,剩下的全都給了方苗苗。後來,方苗苗就将這枚銅錢用紅繩系了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那枚狗牙,是從方苗苗最愛的小狗嘴裏取下的。她的狗死了,在她跟阿良第一次私奔的時候,被憤怒的爹娘給打死了。方苗苗被帶回家的時候,她的狗狗被炖了,隻找到這枚狗牙。阿良見她傷心難過,就将狗牙撿了,在被打被關的時候,偷偷将狗牙打磨了一番。後來,這枚狗牙就跟那枚銅錢一起系在紅繩上挂在了方苗苗的脖子上。
這個故事,是臨睡前,方苗苗講給邢如意聽的,印象深刻,也很難忘記。可現在,方苗苗不見了,她的項鏈卻挂在了一個女鬼的脖子上。
“你,居然吃了方苗苗!”邢如意憤怒的揚起手,捏着符紙往女鬼的身上拍去。女鬼一個隐身,竟落在了馬車外頭。
“跑了!”落了空的邢如意指着馬車外頭的女鬼:“師傅,幫我滅了她。”
“自己動手!”狐狸擡了擡下巴:“哦,對了,她就是方苗苗。”
“她是方苗苗?”邢如意看着女鬼,準确地說是看着女鬼脖子上的項鏈:“怎麽回事兒?好端端的方苗苗怎麽會變成厲鬼!”
“問她!”
狐狸伸手一點,銀光落到她的身上,方苗苗又變回了邢如意最初見到的那個模樣。
“苗苗!你真是方苗苗!”
“如意,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方苗苗低了頭:“那個人告訴我,隻要我按照他說的去做,他就讓阿良恢複本來的模樣。我,已經對不住阿良了,我希望他能好好的……好好的做人,好好的再去尋個喜歡的姑娘。”
“那個人,是誰?”狐狸淡淡的問。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很厲害,就是他把阿良變成的驢子,也是他将我變成的這個樣子。”
“他長什麽樣子?”
“一個男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相……”方苗苗盯着狐狸,看了許久,搖搖頭道:“我說不清楚,他的樣子,好像很普通,臉很普通,眉毛很普通,鼻子眼睛嘴巴都很普通,普通到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他像是我認識的所有人,又好像與我認識的所有人都又有些不同。”
“我知道了。”狐狸眯了眼,沒再吭聲。
“那你呢,你又是怎得罪的他?”有狐狸在,邢如意也不怕方苗苗會害她,拿着符咒就跑到了方苗苗跟前:“你之前告訴我的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方苗苗抿了下嘴,看着邢如意的眼睛:“我與阿良的确是方家莊人,我阿爹阿娘也的确是方家莊上最有錢的人家。方家莊的土地,有一大半都是我們家的。我阿爹阿娘也很疼我,因爲我是方家唯一的孩子。”
“你阿爹阿娘就沒想過再多生幾個?”邢如意本是随口那麽一問,沒想到方苗苗卻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怎會沒想過,隻是想了也是白想。我阿娘告訴我,在我出生之前,上面是有個哥哥的,結果七歲那年,不小心出了意外,沒了。再後來,有了我。在我三歲那年,阿娘又有了身孕,結果懷到三個月時,那孩子就沒了。阿娘傷了身子,不能再懷孩子,心裏愧疚,就給阿爹納了兩房妾氏,可那兩房妾氏與我阿娘的情形一模一樣,都是壞了孩子不足三月,便離奇的沒了。阿爹信佛,曾去廟裏問過。廟裏的高僧告訴阿爹,說他命中隻有一女,再多的便是強求,強求亦是沒用的。阿爹信了高僧,也就沒再強求。
待我長大之後,才知道,我阿娘是因爲失足跌倒,才沒了腹中的孩子,擔心被我阿爹責怪,後又隐瞞了真相。阿娘給阿爹納妾是真,但那些妾氏生不出孩子來,也是我阿娘從中作梗。因爲阿娘擔心,擔心那些妾氏所生的孩子會得了方家全部的财産,會在我出閣之後,難爲她。”
“這件事,你阿爹知道嗎?”
“我知道的時候,我阿爹也已經知道了,但那時候阿爹身子也不大好,就算還能納妾,還能生養,也沒了那份心思。阿爹惱了阿娘一陣子,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但至此之後,阿爹對我的管教越發嚴厲,并且要求我一定得尋個合他心意的夫君。”
“阿良是長工的兒子?”
“我并無說謊,阿良的爹娘自我出生前就在我家裏做工,他們都是很老實,很善良的人。阿良比我年長幾歲,從我記事起他就一直很照顧我。後來,我慢慢長大,喜歡上了阿良,但阿良總是避着我。他叫我小姐,可我卻叫他阿良哥哥。”
“唉!”邢如意歎了口氣。
“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一直纏着他,他完全可以找個别的姑娘,安安生生的過自己的日子。是我,是我逼迫着他,讓他承認他其實也是喜歡我的,是我逼迫着他,讓他帶我私奔。可被抓回來之後,一切都變了。”
“是你變了,還是阿良變了?”
“是我變了。阿爹把阿良抓回來之後,就關進了柴房裏,日夜折磨。原本我也是心疼的,可就在阿良被放出來的那天,阿爹爲我選的那個夫婿也上門了。他們兩個,一起站在院子裏,對比是那樣的明顯。我喜歡的阿良,瘦弱、狼狽,渾身上下都是破破爛爛的,看着我,連一句話利索的話都說不出來。阿爹爲我選的那個人,卻是個風度翩翩,俊俏的郎君。我一下子覺得自己錯了,我發現,我其實并不是真的喜歡阿良,我喜歡的或許隻是從小被他疼愛着的那種感覺。可我不敢說真話,我隻能裝作被迫的樣子,裝作順從阿爹阿良安排的樣子,歡喜的準備着我的出嫁。”
“我隻聽說過男人善變,沒想到女人也是善變的。還好,我喜歡的一直都沒有變過。”邢如意不知什麽時候将點心拿了出來。
“你喜歡什麽樣子的?”方苗苗問邢如意。
邢如意擡頭看了下天,回道:“喜歡長得好看的,脾氣好的,不缺錢的。”
“沒有具體的人嗎?”
“具體的人?”邢如意朝着狐狸看過去,伸手一指,笑道:“我師父那樣的。”
“如意眼光一向都好。”狐狸依舊淡淡的,但眸子裏的笑意卻是掩飾不住的。
“如意的眼光的确很好,你師父,的确很好。”方苗苗扯了扯唇線:“如果我能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就好了。隻可惜,我好像,一直都是糊裏糊塗的。沒有見到阿爹爲我選的那個人之前,我以爲自己喜歡的是阿良,我覺得我可以爲了阿良去生,去死,去做所有的事情。見到那個人之後,我又以爲自己喜歡的是他。高高興興的想要去做他的新娘子。
出嫁前,阿良來找我,問我是否心甘情願。我隔着門,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等了許久,最終離開了。事後,我才知道,他不忍我爲難,去求阿爹,結果阿爹大怒,便讓那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法師将他變成了驢子,還将這頭驢子當做了我的陪嫁,讓他跟着我去了我的夫家。”
“你過得不好!”
“也不能說不好,隻是他對我,始終不如阿良對我好。人呐,都是貪心的,擁有一樣,就想擁有另外一樣。一方面,我喜歡我夫君的俊俏,有學識,與我家門當戶對,另外一方面,卻又貪戀着阿良對我的好。我心裏矛盾,卻又不知該去找誰說這些話,于是,我就将這些話說給了驢子聽。我那時,真的不知道,那頭驢子是阿良變得。結果,他殺了我的夫君。”
“變成了驢子的阿良,殺了你的夫君?”邢如意想象不出那個畫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