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他會死嗎?”
邢如意看着男子的背影,他背上有個包裹,包裹裏裝着白芙蓉的骨架,手裏則抱着那個嬰兒的屍骸。邢如意不知道他會去哪裏,但她覺得,自個兒的狐狸師傅一定是知道的。
“師傅,他會死嗎?”
等了半響,沒有聽見狐狸的回答,邢如意忍不住又問了句。
“不會!”
“可他剛剛明明說了……他說的是謊話?”
“謊話,倒是不見得,隻是人總歸是有私欲的。”狐狸将邢如意抱了起來:“困了嗎?”
像是爲了回應狐狸的問話,邢如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師傅,也會遇到喜歡的人嗎?”
“會的。”
“那師傅會變心嗎?”
“不會。”
“師傅都還沒有遇到那個人,怎知自己就不會變心呢?”
“因爲師傅的心很小,小到既裝不下别的人,也拐不了别的彎兒。”
“那師傅有了喜歡的人,還會喜歡如意嗎?”
“會的。”
“那如果師傅喜歡的人不喜歡如意怎麽辦?”
“不會的。”狐狸輕輕的回答,且在心裏補了一句:“因爲沒有人是不喜歡自己的。”
邢如意靠在狐狸肩上,眼睛裏漸漸染了困意,在她快要睡着時,迷迷糊糊地問了句:“師傅可還記得,第一次與如意見面時的情形。”
“記得……”狐狸停頓了一下,繼續道:“那個時候,你正在哭鼻子。”
狐狸幻想過很多次與邢如意重逢的畫面,卻唯獨沒有想到,再見時,她竟是一個蹲在土坑邊,哭泣着的小女孩兒。土坑裏,埋着一隻狗,狗的旁邊,還擺者兩根骨頭。
她哭得傷心,他看得心疼,卻又不敢貿貿然上前去與她相認。再世爲人,雖說投機取巧,讓她避免了喝孟婆湯,可鬼知道她腦海裏還有沒有關于前世的記憶,還有沒有關于他的記憶。
“你在哭什麽?”
“我的狗!”
“你的狗什麽了?”
“它不知道偷吃了誰家的骨頭,就變成這樣了。”
“想他活過來嗎?”
“它死了,沒辦法再活過來了。”溫暖的氣息帶着一股讓她覺得熟悉的青葵花的香氣撲來,邢如意瞬間忘記了哭泣,擡頭看向那個背後一直與自己說話的人。隻一眼,她就帶愣住了。
這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比她從小到大見過的所有男人都好看。邢如意舔了下嘴唇,指了指頭頂問:“你是從那上面下來的嗎?”
“差不多吧。”狐狸微微一笑,邢如意竟有種春花開了一般的感覺,連悲傷都好像在看到他的笑容的時候被撫去了。
“告訴我,想要你的小狗活過來嗎?”狐狸瞧着她可愛的模樣,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我可以幫你,但這是我們的秘密。”
“嗯!”邢如意點頭。
一點銀白色的光從狐狸的指尖流過,落在那隻早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小狗身上,小狗先是動彈了兩下,緊跟着竟咕噜一個翻身,從土坑裏爬起來,沖着她“汪汪”的叫兩聲。
邢如意驚喜地一把抱住小狗,同時問狐狸道:“你是神仙嗎?這是神仙的法術嗎?”
“這是法術,但我不是神仙,我是狐狸。”
“狐狸?山裏跑的那種?”
“你說呢?”
“你騙我,我見過狐狸,長得跟我懷裏的小狗差不過。你是神仙,我在阿爹的畫裏見過你。”
阿爹?
狐狸想起,這一世,她是有爹娘的。
“是嗎?”他又輕點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我會法術的事情千萬要保密。還有,見過我的事情,也要保密。”
“我知道,神仙是不能輕易見人的。你幫了我,已經觸犯了天規是不是?”
“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鎮子東頭的吳大叔最愛将神仙的故事,這是他故事裏提到的。”邢如意的眼睛亮亮的,說話時的表情,也與他記憶中的有些不同。
原來,小時候的她是這個模樣的。
雖有些遺憾自己出現的早了些,但守着這樣的小如意,似乎也是一件還不錯的事情。狐狸沒有回答剛剛邢如意的那句問話,而是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到了一個本不該想到的詞語——養成。
他與她的第一回相遇,是她從門口撿了受傷的他回去,日複一日的細心照料,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就喜歡上了她。
第二回,他跟随她去了她的世界,面對的卻是已經失去了所有記憶的,如同一張白紙的她。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騙她重新成爲了自己的妻子。結果,幸福轉瞬即逝,他甚至沒來得及帶她回去看看他們那一雙可愛的兒女。
這一回,他發誓一定會好好守護她,不再讓她經曆之前種種的苦惱。
小狗複活了,委屈的沖邢如意叫着,一邊叫,還一邊用爪子撥弄埋在土坑裏的骨頭。邢如意不明所以,直接用小木棍将骨頭撥到了别的地方,然後将小狗放在地上,叉着小腰,氣勢洶洶的訓話:“吃,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這些骨頭是有毒的。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吃了這些骨頭才會死翹翹,才會躺在小土坑裏的。要不是我們運氣好,遇見了過路的神仙,你早就成了一隻死狗了。記吃不記打的笨蛋,罰你今天不許再吃東西。”
小狗委屈的低下了頭,沖着地面嗚咽了幾聲。
“它不是想吃那幾根骨頭,而是在告訴你,除了它,還有别的人也啃了骨頭。”
“别的人?”邢如意掃了一眼被撥到一旁的骨頭,那上面的印記的确不像是小狗啃的,而像是人啃的。
“不好,這骨頭是會吃死人的。”邢如意重新将小狗抱了起來:“小笨蛋,你還記得是在哪裏叼的骨頭嗎?趕緊帶我們過去,去晚了,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小狗汪汪叫了兩聲,掙紮着要下地。
邢如意剛将它放下,它撒開腿就往前跑。邢如意追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着狐狸問了句:“神仙哥哥,你也一起嗎?”
“叫我狐狸吧。”狐狸背光而站,在邢如意眼裏,越發像是個剛剛落地的神仙。
狐狸跟在邢如意與小狗的後面,隻不過隐去了自己原本的模樣,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漢子,看起來,就跟鎮子上那些常見的人沒什麽兩樣。邢如意在好奇的摸了摸他的臉之後,就迅速消化了這個事實。
小狗将邢如意與狐狸帶到了一處農舍前,還沒來得及敲門,門就從裏頭打開了。一個年輕婦人,一隻手抱着個哇哇啼哭的嬰兒,另外一隻手卻拉着鎮子上的袁先生。
“袁先生,我家果子還活着,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給他看看,再給他看看吧。不管多貴的藥,我都買,我都給我們家果子買。我求求你,我跪在地上求你了。”
袁先生歎了口氣,拂開果子娘的手,對她道:“不是我不肯救你家果子,而是你家果子中毒已深,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是沒辦法的。我就隻是個大夫,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哎!”
“袁先生!”果子娘哭着,倒在了地上。
緊跟着,一個男人從房間裏沖了出來,看見倒在地上的果子娘,臉一下子黑了。
“人家袁先生已經說了,不是人家不救,而是果子已經沒得救了。起來,你聽聽,這孩子都哭成什麽樣子了。有你這麽做娘的嗎?你是不是存心想要把我的兒子也給餓死。”
果子娘被男人訓斥了一頓,從原本的大哭變成了哽咽。她一邊低聲抽泣,一邊安撫着懷中哇哇大哭的小兒子。
“不好意思啊袁先生,我都說了,果子沒救了,可他娘還非得請你再過來一趟。你看看,這人呢,已經沒救了,你也沒費什麽功夫,這看診的錢是不是就……”
袁先生厭惡的看了男人一眼,冷哼一聲出了門。走到門外,腳步稍停,回頭對着果子娘說了句:“果子可憐,但他這麽走了,未必就不是好事。你若真心疼他,就給他尋個好地方葬了吧。來世……希望來世這孩子能投生個好人家。哎!”
那男人從屋裏出來的時候,邢如意已經抱着小狗躲在了門的一側,見袁先生搖着頭走遠了,這才小聲的對狐狸說道:“果子的大名叫陳果,是我們鎮子上最可憐的小孩子。”
“爲什麽?”
“具體爲什麽,我也不清楚,我都是聽我阿娘還有鎮子上的人說的。”邢如意撫了撫小狗的毛:“果子的爹患了一種治不好的病,爲了治病,果子的奶奶就做主讓他娶了果子的娘。這在我們鎮子上叫做沖喜。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沖喜起了作用,娶了果子娘之後,果子爹的病情就好了許多。過了一年,果子娘有了果子,卻在生果子的當天,他爹無緣無故的犯病,一下子就死了。因爲這件事,果子的爺爺奶奶一直都不喜歡他,說是他克死了他爹。到了果子一歲多的時候,果子奶奶幹脆又做主,把果子連同果子娘一起賣給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不是什麽好東西,整日的遊手好閑,而且懂不懂就打人。好幾次,我們都看見他打果子,把果子身上打的是青一片,紫一片的。”
“陳果爲什麽不逃?”
“逃?這鎮子就這麽大點兒,他能逃到哪裏去?”邢如意歎了口氣,看向院牆的眸光裏也有了一絲哀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