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做過噩夢,但不管是多恐怖的夢,最終都會醒來。
那個噩夢,賈聲曾做過無數次,但每一次,他都能在鬧鈴的提醒下,滿身大汗的醒來。他的妻子,不知道他的噩夢來源,總以爲他是被工作所擾,心理壓力巨大。隻有賈聲明白,他的噩夢,與他的工作,他的生意毫無關系。
與以往的很多次一樣,他帶着深深的疲憊與恐懼從噩夢中掙脫,喘着粗氣坐了起來。
“水!”
他閉着眼睛,用手扯了扯領口,将手伸向右側。然而,這一次,卻沒有水杯遞過來。
“水!”
他不耐煩的喊了一聲,睜開眼,發現床側是空的,就連床頭櫃都是空的。
賈聲心裏有一股無名火,他掀開被子,氣呼呼的下床,目光落到對面牆上挂着的照片,又瞬間平靜下來。照片上,女兒甯甯開心的笑着。
算了吧,女兒剛剛離開,妻子正在難受,忽略了他也是正常的。
彎腰,将踢到床下的拖鞋拉出來,耳朵裏卻聽到了妻子的笑聲。
笑聲?
不應該是哭聲嗎?
他清楚的記得,昨天女兒下葬時妻子的模樣。
皺着眉,他走出卧房,來到客廳,發現他原本悲傷的妻子正坐在餐桌前開心的與女兒的同學說着什麽。那個叫許紹遠的男孩子長得很精神,眉眼裏甚至還有些他年輕時候的影子。他看着他的側影,恍惚中,有種看到自己的感覺。
男孩子似察覺到了他的那束目光,裝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在清晨的陽光下,他的臉卻依舊白的不自然,眼睛裏也缺少那種年輕人應該有的光澤,就像是死人的眼睛一樣,暗沉無光。他的嘴角上揚着,似乎是在笑。可他,在笑什麽呢?是妻子剛剛與她說的話很好笑嗎?
他,輕輕的咳了聲,妻子快速的扭過頭來,他發現妻子臉上是沒有笑容的。
“水,你忘了給我放水。”
“抱歉。”妻子匆匆起身,倒了一杯涼水給他。
自從做噩夢以來,他就不喜歡熱的東西,不喜歡喝熱水,吃熱飯甚至連洗澡,都開始用涼水。妻子起初勸過他,他卻跟她大聲的吵吵,再後來,看他身體無礙,也就由着他了。
他拿着水杯,坐在餐桌前,發現餐桌上除了水果,什麽都沒有。
“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沒什麽。”妻子似不情願與他說話一樣,起身去了廚房:“紹遠,早上喝粥行嗎?”
“什麽都好。”許紹遠回着,目光卻一直定格在賈聲的臉上。
“賈叔叔原本的名字是什麽?”
“什麽?”
“曾用名,賈叔叔是不是也有過一個曾用名?”許紹遠安靜的問着,那雙眸子卻詭異的很。
“沒有,我隻有一個名字。”
“是嗎?我還以爲那個年代的人,都喜歡叫建國,建設,和平什麽的。”許紹遠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我的生父,他的原名就叫建國。”
“是嗎?”賈聲不自然的扯了下嘴角:“某個年代的特色吧。”
“我的生父,原名叫做賈建國。”許紹遠身子前傾:“後來,因爲做生意,他給自己改了名字,叫做賈聲。再後來,他認識了我媽,卻隐瞞了他已經結婚有家庭,有孩子的事實。用現在的話說,我媽是被小三了。可那個時候,信息還不像現在這樣發達,我媽呢,又是個極其簡單好騙的女人,她居然還幻想着我的生父帶她回家見父母,跟她結婚,跟她組成家庭,跟她生兒育女。結果,卻是連命都差點葬送到那個男人的手裏。”
賈聲手裏的杯子“啪”的掉在了地上。
“我媽媽手裏有張折子,是我外公交給她的。那些,是我媽的嫁妝的。她對我的生父沒有絲毫隐瞞,在兩個人好上之後,就将手裏有存折的事情告訴他。我的生父,原本也沒在意,或許最初的時候他對我媽也是有感情的,或許他真的想過要娶我媽,認爲兩個人結婚了之後,那張折子自然而然就是他的,直到他看到折子上的金額,那是個在當時容易讓人心動的數字。愛情很美,但在利益跟前,屁都不是。自從我的生父看到那張折子,他的心,就亂了,就一點點被魔鬼給占據了。他,想要獨占那張折子。”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不可能認識我,你也不可能知道這些的?”賈聲慌亂的站了起來,手掃到餐桌上,撞掉了上面的東西,可奇怪的是,他的妻子竟然毫無反應。
“他最初是想要悄無聲息的将我媽除掉,他在自己做生意前,曾跑過一段銷售,是賣藥的。他知道有一種藥,持續服用,可以逐漸蠶食一個人的身體。他買回了那種藥,換了包裝,謊稱是給我媽買的保健品,營養品,每天哄着我媽吃。
有一天早上,我媽和往常一樣,起床梳妝,開始梳頭發的時候,一陣疼痛襲來。她下意識的用手抱住頭,待疼痛消失,梳子從她手裏掉下來的時候,她才發現,梳子上纏着大把大把的頭發。
她心慌極了,丢掉梳子,跑到卧室,搖醒了還在睡着的我的生父。那個男人心知肚明,卻佯裝着關心的樣子,将我母親抱到了懷裏。他用最僞善的面孔說着最歹毒的話語,他故意誘導我的母親,說她的症狀很像是癌症。
不能否認的是,那些症狀真的很像,即便是現在的我,如果去問度娘的話,也會相信度娘上關于癌症的判斷。他故意帶着我媽去了醫院,那家醫院是之前跟他的公司有過合作的醫院,在醫生給我媽做過全身檢查之後,告訴她,她的身體出現了問題。至于什麽問題,醫生沒有說,而是告訴她,還需要等報告進一步确認。這些不确定的話,加上自己親眼看到的症狀以及我生父故意的誘導,讓我媽誤認爲她真的得了癌症,并且已經到了晚期。
我的生父真的很擅長觀察女性的心理,他故意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說是砸鍋賣鐵也要給我媽看病。還故意帶我媽去癌症病區,說讓她看看那些病友都是如何與癌症做鬥争,又是如何勝利的。
與癌症做鬥争,從來都是勝者少,敗者多,我媽看到的是病人的痛苦,是他們在服用藥物之後的各種副作用以及痛苦。她不敢面對,選擇逃回家裏,我生父适時的提出帶她出去散散心,還說散心回來就娶她。他告訴我媽,不管她今後經曆了什麽,也不管她今後要面對什麽,剩下的日子還有多長,他都會陪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從生到死。”
随着許紹遠的叙述,賈聲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不得不說,我的生父真的很擅長蠱惑人心,我媽竟當真跟着他去了。結果,他趁着我媽看風景的時候,将她推下山崖,要不是半山腰的那棵老松樹,我媽早就屍骨無存了。”
“你說什麽?”
“很吃驚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是的,她沒死,那個被你推下懸崖,身懷六甲的可憐女人沒有死。她先是被半山腰的一棵老松樹給接住,緊跟着遇到了一個采藥的農戶,她被救了下來。還有,那個農戶姓許,我也姓許,我媽說,讓我永遠記住這個給了我們第二次生命的男人。哦,還有,遇到我媽的時候,他是未婚,也是我戶口本的父親。”
“你媽結婚了?”
“假結婚,在我出生後,他們就分開了。許叔叔是個好人,他知道我媽的難處,自願做了我一年名義上的父親。後來,他又擔心離婚後我媽被人說閑話,就故意裝作是他背叛了婚姻的樣子,在故意演了一場戲之後,從我們母子的世界裏消失了。
當然,他也不是毫無所得,我媽利用我外公的關系,給許叔叔找了份還算安穩的工作。幾年後,他遇到了一個溫和善良的女人,跟她一起組成了家庭。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消息,但彼此誰也沒有去打擾過誰。
哦,說着說着,我這話題就扯遠了。我媽活了,我也活了,可因爲我的生父,因爲他故意給我媽吃的那些藥,這些年,她一直被很嚴重的頭疼困擾着。至于我,拜我的生父所賜,我這裏也出現了問題。大夫說,這裏的問題,有先天的,也有後天的。賈叔叔您覺得,我是先天的多點兒呢還是後天的多點兒?”
“你究竟是誰?”賈聲的心理防線開始崩潰。
“我是誰,賈叔叔你還不清楚,不明白嗎?”許紹遠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來給賈聲看。
那張臉,那張纏了他許多年的臉終于出現了。
“不!假的,都是假的,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噩夢,我要醒過來,我一定要醒過來!”
“你醒不過來了!”許紹遠站了起來,“你害了我的母親,害了我,卻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要家庭有家庭,要幸福有幸福,憑什麽?賈叔叔,賈聲,亦或者是賈建國同志,人都要爲自己曾經做的事情負責。你,也不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