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值班護士小林調整了一下姿勢,捏了捏因爲趴着睡而變得僵硬的脖子。睜開眼,她看到了一個男人。
說男人,其實不太準确,應該是一個長得眉清目秀的,但臉色有些病态的帥氣的大男孩兒。他站在護士站的櫃台前,一動不動,就連肩部的線頭都繃得緊緊的。
小林緊了緊護士服的領口,不知是因爲淩晨的緣故,還是最近天越來越冷,她總覺得後背處冷風嗖嗖的,尤其後脖頸這裏,總像是有人在對着那個地方吹冷氣。
“你好,請問你是——”
醫院是不關門的,但小林所在的這個地方是住院部,住院部晚上十點之後就不允許外人進出了。出現在護士站的,除了病人,就是病人的家屬。長相帥氣的大男孩兒雖然一臉病态,但他卻并沒有穿病号服。
這麽帥氣的病人,如果見過,應該是會有印象的吧?小林大概回憶了下,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病人,下意識的,就将他認作了病人的家屬。
“病人是幾号房的,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
又是一陣冷氣,小林縮了下脖子,将手放在了鼠标上輕輕拖動着。
“我是0号房的。”
“0号房?你真幽默,我們住院部就沒有0号房,隻有101号房,就是一樓的第一個房間。”小林移動着鼠标,一邊說話,一邊假裝認真的将電腦屏幕上還顯示着的資料浏覽了一遍。
“你是在找我的資料嗎?”
大男孩兒的聲線很好,就是有些奇怪的感覺。小林擡頭器,看到大男孩兒的眼睛。他是單眼皮,但眼部的線條很好,很像是傳說中的那種丹鳳眼。他的目光深邃茫然,落到她的臉上,似乎是在她的表情,又似乎是在看着别的什麽。
“我隻是随便看看,對了,你是哪位病人的家屬?或者,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沒什麽,隻是路過這裏,随便看看。”大男孩兒淡淡地說着:“我以前沒有住過院,後來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結果……對了,我的資料應該不在這個頁面,而在那個你标注着0号的那個文件夾裏。”
“你怎麽知道我們電腦裏有個0号文件夾?”
“我當然知道,因爲他們錄入我名字的時候,我就站在他們的身後。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它跟另外的兩個名字排在一起,一個叫陳阿翁,78歲,因爲突發腦梗而死。一個叫王淑娟,是因爲心髒病突發而死的,這個王淑娟,跟我母親差不多的年紀。”
小林的手一抖,鼠标滑到一旁,碰到了别的東西,發出耳朵可以清晰聽到的聲音。
陳阿翁,小林認識,是特護病房裏的一個老爺子。老爺子是退休的公職人員,不管是入院當天,還是住院期間,病房裏都是熱熱鬧鬧的。那些人,帶着僞善的表情,說着虛假的話,表演的特别沒有演技。老爺子的兒子和女兒也經常來,但他們不是來看老爺子而是來跟那些來看望老爺子的人交流的。
老爺子心裏跟明鏡似的,可那些人,他勸不走,趕不走,自己的兒子跟女兒更是裝作聽不見自己的說的話,偶爾氣急了,還會埋怨他不給自己鋪路,不爲自己的孩子着想。結果,老爺子愣是給氣死了。
腦梗,說白了,不就是給氣死的嗎?
老爺子死後,他的兒子跟女兒就隻打了個電話說來,說後事已經交給殡儀館了,所有的事情都有殡儀館出面處理。他們說自己很忙,因爲老爺子的突然離世,好多的事情都要趕着處理。老爺子的名字和他的病例資料都被移到了0号文件夾裏。
王淑娟,也是小林看護的病人,她是因爲心髒病住院的。她的丈夫是個貨車自己,常年在外拉貨,兒子正在讀大學。她自己,是先天性的心髒病,因爲感覺心髒不舒服,又怕連累丈夫和兒子就主動住到了醫院裏。王淑娟死的那天晚上,有人聽見她在病房裏喊,說是心髒不舒服,說是呼吸不上來了。等值班護士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所有的搶救措施都用了,人卻沒有救過來。
她的丈夫和兒子是第二天晚上趕過來的,丈夫哭的很傷心,兒子卻沒什麽表情。後來,她才知道,王淑娟的丈夫早在外面養了别的女人,那個女人經常跟着他出去跑車拉貨,他們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兒子什麽都知道,她知道母親沒有哭鬧,是擔心自己情緒受到影響,她知道母親之所以還留着這段婚姻,也是顧及他的名聲。現在,母親死了,他和父親之間的那層窗戶紙也可以捅破了。
王淑娟是被醫院裏的車拉去火葬場的,骨灰被兒子帶了回去。據司機說,王淑娟火葬的那天,他丈夫哭得死去活來的,甚至一度想要跳進焚屍爐裏殉情。當兒子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時,他隻打着自己的臉說他錯了,說妻子沒了之後,他才明白,他真正愛着的,在乎着的那個人是他的妻子。
因爲妻子的心髒病,他不敢碰她,不敢惹她傷心,惹她生氣,連夫妻間正常的親密他都要克制着自己。可他是男人,他有自己的需求,也有自己的情感需要宣洩,委屈和憤怒需要發洩口,所以他找了别的女人。日久天長的,他也覺得他不再需要妻子,覺得還維持那個家是因爲兒子。可真當妻子離去之後,他才明白,他失去的是什麽。
王淑娟的經曆,讓人唏噓,她的病曆資料同樣被移到了0号文件夾。
0号文件夾,也被醫院内部戲稱爲“死亡文件夾”,但凡是将資料移到裏頭的,都是死了的人。
“我叫許紹遠,0号文件夾裏應該有我的資料,很少的那個。”大男孩兒扯了扯嘴角,他的姿勢有些古怪,就好像嘴邊的肌肉特别僵硬一樣。
小林看了他一眼,低頭,握住鼠标,将那個小小的三角符号移到0号文件夾上。點開,搜尋,她果然看到了許紹遠三個字。小林本能地退了一步,她真切地感受到一股陰寒的氣息撲面而來,似乎眼前站着的是一具會活動的屍體。
“你真會開玩笑,這裏哪有什麽許紹遠。”
快速的關掉那個文件夾,小林也努力向上扯了扯嘴角。
“你看了對嗎?那個文件夾裏隻有一份資料,是我的死亡證明。我,是墜樓死的,但我不是自殺,是被人打暈了這裏之後從窗口給抛下去的。”大男孩兒指了指自己的頭:“那個兇手買通了你們這裏的醫生,讓他給開了一份假的死亡證明。我的母親又是個沒有絲毫背景的家庭婦女,她雖然認定了我是被謀殺的,可是她沒有證據,也沒有辦法讓公安機構爲我進行屍檢。當然,就算屍檢,結果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你……你要我做什麽?”
“你别害怕,我沒有惡意的,我隻是上來看看。”大男孩兒環顧了一下四周:“我沒有想到,夜晚的醫院會這麽的冷清,連找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我也沒想到,做護士的會這麽辛苦,要在這裏睡覺。天冷了,你可以準備個毯子,晚上披一披,省的感冒。”
“你,真是許紹遠嗎?”見大男孩兒要走,小林突然踮起腳尖問了那麽一句。
她今年二十歲,從護校畢業兩年,也在這家醫院工作了兩年。她不是第一次值夜班,卻是第一次見鬼,而且還是見到了這麽一個帥氣的,說話暖暖的鬼。她突然覺得,蒲松齡筆下的那些鬼故事才是真實的。
大男孩兒沖小林擺擺手,仿佛在說,我是,我就是許紹遠。
“你告訴我,那個醫生是誰,沒準兒我能幫到你。”
“不用了,我已經知道了,他也是迫不得已的。他是醫生,也是父親,他女兒的未來就握在那個兇手手裏,他也是沒有辦法才會做出違背良心和醫生道德的事情。”
“你真的不在意嗎?”
“我都死了,還在意這些做什麽。哦,對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把手腕上的那個東西取下來。不是左手上的,是右手上的。”
“右手?”
“一個平安結,是我外出讀高中的時候,我媽媽給我求來的。請你幫個忙,把那個平安結寄我媽媽,告訴她,一定好好的,快快樂樂的生活。我,永遠都是愛她的。”
大男孩兒說着,消失不見了。小林突然想起,醫院住院部是有0号房的,且就在住院部的地下室裏。那個0号房,也是醫院裏的停屍房。學醫的,都是膽子大的姑娘,對于生死,屍體這種事情更是見怪不怪,所以她們不害怕,也不避諱。正因爲習慣了,反而容易忘記很多的事情,例如醫院裏的0号病房。
男生2棟宿舍的走廊裏,王校長突然用手揪住了勒在脖頸上的那些頭發,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在喊着:“那兩個人不是我殺的,賈甯的死跟我沒有關系,是許紹遠,這一切都是許紹遠做的。我沒有說謊,這宿舍裏有鬼,這學校裏有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