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我死,你巴不得我死在你的前頭,可我就不死,就不死。”貴山獰笑着,在老孫的病床前蹦來跳去。“你個老東西,你個老不死的,你想我死,結果自己遭報應了。癌症,疼不死你。”
“滾!你給我滾!”老孫氣得睜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貴山:“滾!”
“滾?我就不滾,我就不滾,有本事你下床踹我啊。”貴山吐舌頭,做鬼臉。
老孫一翻白眼,人不動了。
“讓我滾,我看看你一個癌症快死的老東西怎麽叫我滾。”貴山又跳了幾圈,見老孫不動了,這才停下來,上前推了推:“喂,别裝死,醒醒。”
剛推了一下,醫生和護士就沖了進來。
接下來,是亂糟糟的場景,貴山隻确認了一件事,老孫死了,眼前這個詛咒自己結果卻患上了癌症的老孫被自己給氣死了。
老孫死了,他開心,他開心的恨不得出去買挂鞭炮放放。
可老孫死了,他的詛咒就解不開了。詛咒解不開,他也得死。
想到這裏,貴山狠狠刮了自己兩個耳刮子,他罵自己沖動,罵自己怎麽就不能先忍一忍。
老孫死了,他也活不成了,他拎着自己買的那些東西,一步步從醫院裏走了出來。
貴山乘車回村,一路上都是暈暈乎乎的。
突然,他聽到有人喊了聲:“貴山,下車。”
他站起,拎着東西,下了車。貴山雖是種田的,可這些年,好吃懶做,身體早被掏空了。他拎着兩樣東西,走的比往常更慢,每走兩步,就要停下來歇歇。按照往常的腳程,他早該到家了,可擡頭看時,發現他還停在野地裏。
“奇怪,這是什麽地方?”貴山四處看着。
“貴山,貴山,來啊,快來啊。”
野山坡上出現一個人影,那人影模模糊糊,看起來很像是年輕時候的他媳婦兒。
老實說,他媳婦兒年輕時候長得不錯,濃眉大眼,皮膚也白,要不然,也不能生出個像靈靈那麽漂亮的閨女。兩人剛好上的時候,他整天跟在她的屁股後頭,第一次就是在一個野山坡上。他半哄半騙,她半推半就。
想到這裏,貴山的嘴角就咧開了。
“貴山,貴山,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什麽嗎?”
說過什麽?
他想起來,洞房花燭夜的那天晚上,他抱着媳婦兒,媳婦兒嬌滴滴的問他:“貴山,将來咱們誰比誰先死啊?”
他回答的什麽?
他說:“咱們不能同年同日生已經是我畢生的遺憾。所以,媳婦兒,你放心,你死了我絕對不會獨活。我隻求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貴山,你自己說的話,可不能食言啊。”山坡上,那個模糊的影子沖他招手:“貴山,我等你,快來呀。”
貴山不想去,可他的腳根本不聽他腦子的指揮。他一路朝着山坡走啊走啊,走到日頭都偏西了才停下來。
四周都是墳包,很舊的那種墳包,墳包上長滿了草。
貴山怕了,他丢下兩樣東西就開始跑,可無論怎麽跑,他都隻是在原地打轉轉。他心生恐懼,兩股瑟瑟發抖,甚至他能清楚的感覺到有股液體從身體裏流了出來。
“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貴山跪在地上磕頭。
“求我,我就得放過你嗎?”
那個聲音變了,變成了一個稚嫩的女童的聲音。
“還記得那個時候我是怎麽求你的嗎?我求你放過我,你說什麽?你說,你求我,我就得放過你嗎?貴山,自己說的話,自己做的事情,你都忘記了嗎?”
“我錯了,我真的真的錯了。”貴山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晚了,都晚了。”那個聲音離他很近,幾乎已經貼到了他的臉上。
突然,貴山打了個激靈,就那麽跪着一動不動了。
“他怎麽了?”
邢如意與狐狸并排站在山坡上,看着那個跪在山坳裏一動不動的貴山。
“他見了鬼,被鬼吓死了。”
“鬼?爲什麽我沒看見。”
“鬼由心生,他看見的鬼,住在他的心裏,你如何能看見。”
“那你又是怎麽看見的?”
“我沒看見鬼,我看見的是他的心。”
“那他最後經曆了什麽?”
“他感覺鬼趴在了他的背上,用手扼制住了他的脖子,所以,他被掐死了。”
“是詛咒嗎?”
“是,也不是。”
“那,我們爲什麽要來這裏?”
“因爲我答應了老孫,幫他看着貴山。”
“老孫給了你什麽?”
“陽氣,他身上最後一縷陽氣。”
“這陽氣,也是給我的?”
“嗯。”狐狸點頭,抱住了邢如意:“答應我,不要去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你隻要記住,我需要你,我們的孩子需要你。如意,不要再開我。”
邢如意咬了咬嘴唇,“可我總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對。”
“公平買賣,沒什麽對與不對的。”
“我們,要通知貴山的家人嗎?”
“不用。”
“總不好讓他一直跪在那裏吧?”
“有人會通知的。”狐狸攔腰将邢如意抱起:“帶你去個地方。”
“我自己走路就好。”邢如意圈着狐狸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她最近有吃胖的迹象,下巴多了一層,小肚子上的肉都疊到了一塊兒。她擔心狐狸會抱不動她。
“你,不胖。”
“你怎麽知道我不胖。”
“因爲你跟楊貴妃比差遠了。”狐狸低眉淺笑:“放心,你家夫君我有的是力氣,就算你吃成了楊貴妃,我也一樣抱得動。”
“我才不要吃成楊貴妃。”邢如意的頭窩了下去:“你怎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你剛剛說,你能看到貴山的心,那你是不是也能看到我的心?”
“能看到。”
“那,我的心是什麽樣子的?”
“滿滿的都是我。”
“騙人,才沒有。”邢如意的臉紅了:“你真能看到人的心嗎?心髒那麽醜,你看着不會很奇怪嗎?”
“你吃豬肝嗎?”
邢如意搖搖頭。
“對于喜歡吃豬肝的人來說,他不會覺得豬肝醜,他隻會想這個東西好不好吃。”
“你的意思是,你在看我的心的時候,隻是在考慮好不好吃?”
“差不多吧。”狐狸臉上的笑容越發多了,察覺到被戲弄的邢如意隻是将頭垂的更低了。
狐狸的懷抱很暖,走路也很穩,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颠簸。她留心去聽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很淺,也很穩,絲毫沒有因爲抱着自己走很長的路而出現氣喘的現場。他的心跳,與自己的心跳幾乎是同步的,這種感覺很奇妙。
“到了。”
感覺到雙腳挨住了地面,邢如意從專注的聆聽狐狸的心跳聲中回過神來。她先是看到了一株桃樹,跟着是一整片的桃林。
“奇怪,這個季節怎麽還會有桃花?”
盛夏時節,莫說桃花,就是桃子都快要賣光了,可眼前看到的分明是一樹一樹的桃花。
“背過那首詩嗎?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有些地方的春天,要比别的地方晚一些。”
“這不是晚一些好吧,這是晚了好幾個月。”女孩兒都是喜歡花的,邢如意也不例外,她不管這些桃花開的尋不尋常,雙腳一落地,就朝着那一樹桃花奔了過去。
到了跟前,才發現這些桃花與别處看到的似有些不同。别的桃花,無論花瓣大小,花瓣形狀如何,都是單層的,這裏的桃花卻是雙層的。底層爲白色,上層爲粉色,兩種顔色相應,煞是好看。
“這是桃花嗎?”
“是?”
“與我見過的不一樣。”
“世間萬物,哪可能都是一樣的。”
“那……”邢如意小手點點:“那結出來的桃子是不是一樣的?”
“姐姐看的那株桃樹是結不出桃子來的。”一個清脆的聲音自桃林深處傳來,邢如意往聲音的來處看去,隻見桃林片片,桃花朵朵,并沒有什麽姑娘的影子。
“剛剛,是有人在說話嗎?”她看着狐狸的眼睛,輕問:“我是不是幻聽了?”
狐狸搖搖頭,往一支桃枝上指了指。
邢如意看到了一隻鳥,一隻粉色的鳥,一隻用粉色的彩紙折疊成的鳥。
“姐姐沒有幻聽。”
小鳥張嘴說話,邢如意則有些看傻了。
“狐狸,你看見了嗎?”
“嗯。”
“是魔術嗎?”
“不是。”
“那是什麽?”
“是傳聲,說話的并不是你看到的這隻鳥,而是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又是誰?”
“玉織。”狐狸望着桃林深處:“她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走吧,我帶你去見見她。”
狐狸牽着邢如意的手往桃林深處走去,每走兩步,周圍的環境都會跟着變化,那些桃樹像是會移動的一樣,在相互交替,不停的移位。這個場景,讓邢如意想到了某種陣法。她有些緊張,隻能緊緊握住狐狸的手,一步緊一步的跟着他。
“别緊張,我不會丢下你的。”狐狸停步,看着邢如意的眼睛:“我隻是帶你過來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