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你要的胭脂我幫你買回來了。”
“買回來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費力的睜開眼,她看着站在床邊的繼子,想笑,卻使不上力氣:“我看看,我家小軒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
“是胭脂鋪的女掌櫃幫着挑的,我也不懂。”年輕人掏出胭脂,将女人的手掌撫平,放在她的掌心裏:“老式的胭脂盒,母親一定喜歡。”
“喜歡,我都喜歡。”女人想将那個胭脂盒握住,卻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氣:“躺得太久了,胳膊都麻了。要不,小軒你把胭脂拿起來給我看看。”
“好。”年輕人拼命忍住想要落下的眼淚,将胭脂盒拿起,平放在女人眼睛上方:“是母親最喜歡的顔色。”
“是我喜歡的,要不,你幫我塗塗看。”
“還是等爸爸過來,讓他幫着塗吧。我塗不好。”
“你爸那老眼昏花的隻怕更塗不好。沒事兒,我相信小軒。”女人說着閉上了眼睛:“說起來,我好多年都沒給自己化過妝了。年輕時候也喜歡漂亮,可那時候的人不講究時髦,講究樸實,尤其是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後來結婚了,忙着家庭,忙着孩子,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哪裏還有心思收拾自己。倒是嫁給你爸爸之後,你爸爸給我買過一些護膚品,我呢,又總也想不來用。這一生,能遇見你們父子,也是我的福氣。好歹,這一輩子啊,沒有白來。”
“能遇見母親,才是我和爸爸的福氣。”年輕人打開胭脂盒:“那我就給母親塗塗看。”
女人點點頭。
年輕人用小尾指輕輕挑了一點兒,小心翼翼抹到女人臉上。神奇的事情出現了,女人原本因爲疾病而變得幹癟的臉迅速飽滿了起來,甚至連眉角眼梢的那些皺紋也被撫平了。現在她,看起來就像是三十多歲。
“怎麽了?”女人看着呆愣在窗前的繼子,疑惑的問道。
“母親你……你變得年輕了。”
“年輕了?”女人眼中的疑惑更深。
“等一下,等一下。”年輕人手忙腳亂的在身上掏了一陣兒,找到手機,打開相機裏頭的前置攝像頭将它對準女人的臉:“母親自己看看。”
“我的臉……”女人看着手機裏的自己,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我的臉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母親你——”年輕人驚訝的看着女人,她的身體狀況,早就不允許她這麽坐着了。
“我?”女人看了看自己,對于突然坐起來這個事實也表示驚訝:“我,坐起來了?”
“嗯!”年輕人點頭:“我知道了,是她,是她送給我的這盒胭脂起了作用。”
“胭脂?”
“母親别管胭脂了,這是弟弟的電話号碼,你快打給他,告訴他,你很想他,想去看看他。”
女人看着那個熟悉的電話号碼。這個号碼,她已經記了無數個深夜與黎明,可始終都沒有勇氣撥打。
“算了吧,他現在挺好的,說不定已經忘了我這個媽媽。”
“孩子是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媽媽的。”
“是,他或許不會忘,但他恨我。”女人低頭,捂住了臉:“我清楚的記得,離開他的那天,下着小雨。他哭着從屋裏追了出來,用小手去拽我的箱子,還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讓我不要走。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那個時候,我隻是個普通的,甚至有些沒用的家庭婦女。我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甚至連一片栖身的瓦片都沒有。帶着他,就是讓他跟着我吃苦,跟着我受累。我試圖跟他講道理,試圖說服他,可他太小了,他隻知道他的媽媽要離開了,離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媽媽了。
于是,我隻能狠心的将他推給他的父親。出門前,我聽見他在背後喊,他說他恨我,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的心,就跟被玻璃碎片紮了一樣,生疼生疼的,可爲了他,我隻能忍着疼痛離開。
一年後,當我勉強安頓下來去看他的時候,他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知道,他是真的恨我了。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在他的面前出現過,但我知道他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上了他最喜歡的一所大學。知道他過得很好,我就安心了。
小軒,你恨你的媽媽嗎?
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但你心裏對于自己的媽媽肯定也是有怨恨的吧。人之常情,我都能理解。以前,我好的時候沒有去找他,現在我病了,就更不該去找他了。”
“他長大了,他能明白的,能明白當年的分别您是有苦衷的。”
“算了,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女人苦澀的笑着,突然像想起了什麽,她先開被褥站了起來:“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法子,亦或者我現在就是回光返照,但我覺得現在是我最好看的樣子。小軒,你能不能幫我留張照片,我希望我可以保留下我現在的樣子。”
“母親把病号服也給換了吧。”
“嗯。我記得,我跟你爸爸結婚的時候,他送了我一件枚紅色的旗袍。當時,覺得那個顔色太出挑,就美好意思穿。現在這張臉,倒是蠻合适的。”女人指了指衣櫃:“我應該是帶來了,本打算是走的時候一塊兒帶走的,現在正好,可以穿着走了。”
年輕人鼻子一酸,快速轉過身去:“我先去外面等着,母親換好了衣裳叫我。”
出門,掩門,年輕人抹了下鼻子,打開手機,找到那個電話号碼撥打了出去:“喂,你好,我叫李軒,請問你是舒展波嗎?”
“我是。”對方猶豫着問:“我認識你嗎?”
“你不認識我,但我們認識同一個女人。”
“抱歉,我沒有女朋友。”
“我說的不是女朋友,而是母親。”
對方沉默了一下,說:“抱歉,我不接受這樣的騷擾電話。”
“先别挂,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叫李軒,我是你母親的繼子。幾年前,你母親嫁給了我父親,我們成了一家人。她,是個很好的繼母。”
“抱歉,我沒有母親。”
“舒展波,我知道你恨她,但她快要死了。她死了,這個世上,你就再也沒有媽媽了。”
對方沉默了一下:“我早就沒有媽媽了,我的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說完,對方“啪”的一聲挂斷了電話。
“小軒,是你爸爸的電話嗎?”病房内傳來女人的聲音。
“不,不是,是我同事的電話,工作上的事情。”李軒握緊了手機:“母親你換好衣裳了嗎?”
“嗯!”女人輕輕回應了聲。
李軒推開門,看到了站在窗前,穿着旗袍的年輕的女人。
拿起手機,調整角度,對着女人輕輕按下拍攝鍵。手機裏多了一個走過歲月的美人。
“母親,你看看。”
李軒将手機畫面對準女人,卻發現女人已經躺在了地上。她的臉,又迅速的幹癟了下去。
女人,走了,在留下那張照片之後,就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在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心中仍牽挂着那個多年未曾照面的孩子。
如意胭脂鋪裏,喜鵲放下了銅鏡。
“哎,身爲女人還是不要結婚生子的好,否則到頭來委屈的是自己,苦的是自己,咽下一切的還是自己。”
“小小年紀就這麽悲觀?”
“姐姐錯了,這不是悲觀,這是看清楚現實。姐姐以爲,這世上的男子都會像狐狸姐夫一樣走過千年,癡心不改嗎?”
“千年?他能保持幾十年就不錯了。”邢如意搖搖頭:“都說這女人心是海底針,其實男人的心更是變幻莫測。上一秒,他可能還在深情款款的對你說着他愛你,下一秒他就告訴你,他愛上了别人,希望你成全他們。你說的對,女人啊,最好不戀愛,不結婚,不要生孩子。”
“噓,這話可千萬不能讓狐狸姐夫給聽到了。”喜鵲将手指按在了唇上:“那盒胭脂姐姐是送給他們的嗎?”
“不然呢?我又不會收取陽氣,再說了,那麽帥的小哥哥,我也不忍心讓他走路碰見鬼啊。”
“原來姐姐還是看顔值做生意的。”
“嗯呢。”邢如意倒是沒有反駁。
“姐姐倒是一片好心,可惜,這鬼,帥氣的小哥哥還是會看到的。”喜鵲托着下巴:“姐姐難道不知道,如意胭脂鋪的胭脂都是不可以免費贈送的嗎?”
“有這條規矩嗎?”
“原本是沒有的,可後來姐姐出了事情,胭脂鋪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未免麻煩,狐狸姐夫就定下了這麽一條規矩。生意我們可以少做,但每次做生意都不能虧本。”
“那個李軒會見到什麽?”
“還會見到什麽,他的繼母呗。”喜鵲晃了晃頭:“頭七回魂夜,他會見到他繼母的鬼魂,到時候,他身上的三把陽火會熄滅一把。至于别的,就要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
“你的意思是,他會死?”
“死,倒是不至于,但可能會發生些别的什麽。”喜鵲看着那面銅鏡:“有些事情,我們左右不了,也隻能靜等着看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