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不說還好,一說,刑如意就覺得自個兒後背冷飕飕的。
這股冷飕飕的感覺在110和物業保安走後,變得更加強烈起來。她僵硬的站着,直到狐狸轉過臉來,才小聲問他:“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
“一個女人?”
“嗯。”
“懷裏還抱着個孩子?剛滿月的那種?”
“嗯。”
“啊!鬼啊!”刑如意叫喊着一下子撲到了狐狸身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怕鬼!”
怕鬼?
狐狸的眉頭皺了皺。
他說:“我認識的刑如意是不怕鬼的。”
“那是你認識的,那不是我。”刑如意像樹懶一般挂在狐狸身上:“我告訴你,雖然我也叫刑如意,但是我膽子很小的。”
“爲什麽怕鬼?”
“因爲鬼長得很吓人呐。”
“可她們長得并不吓人。”狐狸中肯的說道。
“真的?你沒騙我?”
“我沒有騙你,她們的确不吓人。”狐狸稍微動了動肩膀:“倒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有點兒吓到了她們。”
不知道是不是爲了應景,刑如意真的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哭聲與尋常所聽見的嬰兒啼哭并沒有什麽不同。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松開手,從狐狸身上滑了下來。
四目相對,鞠躬,“對不起,殷先生,我發誓,我剛剛真是被吓壞了,我絕對不是投懷送抱,也絕對沒有借着害怕鬼的名義想要對你做點兒什麽。”
“我知道。”
狐狸的聲音裏透着些許失落,粗心的刑如意并沒有聽出來,她現在滿腦子想着的都是那對兒站在自個兒身後的【鬼】。
“真的不吓人嗎?”
狐狸點點頭。
刑如意輕挪腳尖,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轉過身去。
身後,是牆紙。
“你騙我。”她指控道:“這大晚上的哪裏有鬼?”
“有,隻是你看不見。”
“信你才有鬼。”刑如意做了個鬼臉:“好了,時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那個,雖然這是你的房子,但在裝修期間,是由我暫時居住了,爲了避免你家夫人誤會,所以請殷先生移步。慢走,不送!”
“你确定要我走?”
“确定以及肯定。”
“好!”狐狸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後,轉身,到了入戶門那兒。
刑如意擺擺手,正打算在目送狐狸離開之後快速沖過去将門給鎖上,結果耳朵裏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嬰兒的啼哭聲。她下意識回頭,看到了站在那裏的老闆前妻。
之所以認識,是因爲她見過老闆前妻的照片,而那些照片,最初都是挂在牆上的。有婚紗照,也有日常的生活照。
就像狐狸說的,變成了鬼的老闆前妻也不吓人,除了臉色白點兒,跟一般的人也沒什麽兩樣。可,就算看着不吓人,那也是鬼。
先是頭皮一陣發麻,緊跟着沖老闆前妻嘿嘿一笑,麻溜兒沖到門口抓住了正要出去的狐狸。
“我仔細考慮了一下,作爲這套房子的設計裝修者,我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将房主給趕出去。”
“我怕我夫人誤會。”
“不會的,我保證,嫂夫人絕對不會誤會的。”刑如意就差拍胸脯了:“像我這種要長相不是天姿國色,要身材不是誘惑迷人,要性格不是極度讨喜的人,殷先生你怎麽會看得上嘛。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千萬不要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要不,我跟你一起走。我保證,我隻跟到樓下,到了樓下我自己打個車回我的小窩。”
“你喜歡聽故事嗎?”
“哦?”刑如意眨巴眨巴眼,不明白這位殷先生爲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問她一句這樣的話。可她又聽的出來,殷先生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十分認真的問她。于是,她點了點頭,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答:“喜歡。你知道的,女人天生就有點兒八卦的心理。”
“那,我們一起來聽個故事吧。”
狐狸将跨出去的那隻腳收了回來,然後很自然的牽着刑如意的手,将她帶到客廳那裏。
整個過程,刑如意都有點兒犯傻。
“我,不是自殺的!”
老闆前妻慢悠悠的開口,不知道是她本來的語速就是這樣的,還是因爲做了鬼之後,語速變慢了。現在,她是一個抱着孩子且坐着的樣子。從刑如意的角度來看,她坐得是一團空氣,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也許有張松軟舒适的沙發。
“我不是自殺的,我的女兒更不是被我溺死的。”
“可報紙上都說你是……”
“我承認我很傷心,我跟他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我爸媽跟我公公婆婆是同一個單位的同事,也是好朋友。他出生的時候,我爸爸媽媽都在,我出生的時候,他和我的公公婆婆也都在。因爲彼此熟悉,所以我們都自然而然的認爲長大了之後,我們也是應該在一起的。
說起來,有些好笑,我跟他其實都不太懂得感情是什麽,愛情兩個字,就更加遙遠了。我們好像隻是因爲習慣而結婚,因爲結婚而結婚。
我以爲,我們是這個世上彼此間都最熟悉的人,可我忘了,有些東西是會遺傳的,比如重男輕女這件事。我公婆是在生育了三個女兒之後才有的他,對他可謂寵愛至極,嬌慣至極。我呢,因爲是獨生女,自小也是被爸媽寵着,慣着長大的,所以在結婚生孩子之前,我從來不覺得這些有什麽問題。直到,當我聽見他因爲我生的是個女兒轉身離開醫院,直到他将離婚協議擱在我的床頭櫃上,我才開始真正的去思考這些問題。
他的三個姐姐都很寵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三個姐姐幾乎都頂替了我婆婆的位置。在我生下女兒之前,我以爲這是姐弟情深。生下女兒之後才知道,三個姐姐之所以那麽寵他,讓他,照顧他,讓他三十多歲的年紀還任性妄爲,全是因爲我公婆的教導。因爲我公婆一直在給三個姐姐灌輸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是家中唯一的希望,身爲姐姐就應該讓着他,慣着他,寵着他,由着他。
他,是在這種近乎于皇太子的環境中長大的,自然而然,也就認爲隻有男孩兒才是寶貝的,女兒就是野地裏的草,是不值得被珍愛的。
女兒剛剛出生,就面臨被離婚的結局,說不傷心,不難過,不痛恨都是假的。可我想的清楚,想的明白。就算沒有這段婚姻,我也還有家人,還有工作,我也有能力将自己和女兒照看的很好。
我從沒有想過自殺,我也不會自殺,更不會忍心将我剛剛出生的孩子活生生的給掐死。”
“這麽說,你是被害的,那兇手是……兇手該不是我的老闆,你的前夫吧?哦,不對,你隻是收到了離婚協議,并沒有簽字,所以應該不算是前夫,而是丈夫。”
“不是他。他雖然無情,但也不至于因爲我生的是女兒就活活害死我們。”
“那是誰?”刑如意剛問完,就想起一個人來:“我的天,該不會是那個裝鬼吓唬人的陳……陳什麽來着。”
“陳炳。”老闆前妻徐徐開口:“很多年前,陳炳曾和他一起合夥做生意。做得好像是建材一類的生意,因爲腦子活,路子野,所以他們兩個賺了不少的錢。這房子,就是他們賺錢之後一起買的。那個時候,他們親如兄弟,也打算一輩子親如兄弟。可人呐,一旦将個人感情牽扯到利益當中,這感情也就不存在了。
買下這兩套房子不久,他們就因爲生意上的分歧,從好兄弟變成了陌路人。陳炳性格比較執拗,散夥之後,也還是做着建材的生意。他呢,腦子就更活絡一些,從建材轉到了安防工程以及信息科技上面。私下,還購買了多套店鋪和住宅,算是另外一種投資吧。因爲房子多,所以這裏,我們也不經常回來。打算離婚之後,我就自己搬過來了。”
“那陳炳又是怎麽……”
“在他們彼此關系都還不錯的時候,兩人互換了對方家的鑰匙。因爲我們不經常回來住,加上他那個性子,所以擱在陳炳手中的那把鑰匙,也一直沒有要回來。這些年,陳炳也沒有主動上門找過我們,鑰匙的事情,也就給忘了。可自從我搬回來之後,他就經常找各種理由過來,有時候還會自己拿着鑰匙開門。我要過幾次,他都死皮賴臉的不願意歸還。我本想着,等騰開了手,就把這大門給換了,卻沒想到門還沒換,我和女兒的命就沒了。”
“所以,你們死亡的那個現場都是陳炳僞造的?”
“嗯。”老闆前妻點了點頭:“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将現場做的很仔細。外人都不清楚鑰匙的事情,所以我和女兒的死亡現場看起來更像是個被封閉的空間。加上我跟他離婚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認爲我是爲情自殺。我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才會留在這裏,遲遲不願離開。”
“陳柄已經被抓走了,希望他良心發現,能将自己做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他會說的。”老闆前妻對着狐狸笑了笑:“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也該帶着女兒回去了。哦,我給你留下了一樣東西,麻煩你幫我帶給你的老闆。夫妻一場,我總不好什麽都不說就離開吧。”
“東西?什麽東西?吓不吓人呐?”
刑如意伸手一抓,卻抓了個空。
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客房的床上,耳朵裏還在吟唱着超度亡魂的佛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