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進來,此處待不得了!”
林枭跳上馬車,對着刑如意和于安招手。
兩人各懷心事,卻都彼此猶豫着。刑如意有鬼牌,自然無懼這枉死城裏的孤魂野鬼。于安則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個叫做林枭的男鬼。
老人常說,鬼話連篇,這死鬼說的話,是最不能相信的。
“哎呀,晚了,走不了了!”正猶豫着,忽又聽林枭喊了那麽一句。“暫時躲到這馬車裏吧,希望不會有事。”
林枭說着,将刑如意與于安全都推入了馬車裏。當他将車簾放下時,看着于安說了句:“奇怪,你應該是陽壽未盡之人,怎麽也到這枉死城裏來了。”
“你怎知她陽壽未盡?”
“活人跟死鬼身上的氣息能一樣嗎?”林枭沒有回答,而是看着刑如意的臉:“你們是一起的吧?她陽壽未盡,應該在這裏呆不長。你呢,估摸着是走不了了。至于我是怎麽看出來的,這個我也不好說。反正,等你在這裏帶上一段時間,你也能跟我一樣,随便掃一眼,就知道這城裏哪個是新來的,哪個是後到的。哪個是死透的,哪個是陽壽未盡的。還有,哪些小鬼是能得罪的,哪些是不能得罪的。”
人有人精,鬼有鬼精,林枭說的這些,刑如意是相信的,但林枭說錯了一句話。她,是可以離開枉死城的。就算她自己離不開,狐狸也會闖進來帶她離開。
“噓,别說話,他們來了。”
“誰?”
“娶親的。”
林枭剛說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身在冥界,刑如意周身的陰氣增加了許多,連帶着之前被壓制的鬼術也被重新喚醒,躍躍欲試。她閉眼,睜開,視線透過車壁看見了一對正在迎親的隊伍。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匹白馬,白馬也是用紙糊成的。馬飾做得很華麗,說明此人生前是有些身份的。目光上移,落到了那個新郎官兒身上。新郎官長得短小粗圓,那大大的腦袋與身子呈現極不協調的比列。他身上穿着的是隻有死人才會穿的那種壽衣,帶着黑色的官帽,胸前還帶着一朵大紅花。
緊随其後的是兩隊迎親的仆從,左邊是男,右邊是女,都是紙人。他們笑着,但笑容僵硬,像是用手硬給扯開的那種。
再往後,是一頂黑紅相間的轎子。
因爲轎簾垂着,所以看不清楚裏面坐的是誰,隻知道那四個擡轎的不是紙人,而是小鬼。那些小鬼,肢體僵硬,似有被捆過的痕迹。從經驗判斷,這些轎夫,生前都是受過欺辱鞭打的。
“那人是誰?”
刑如意總覺得那新郎官兒有些眼熟,卻又因爲他奇怪的身形和長相一時半會兒的想不起來。
“姓武,好像叫什麽武三思。”
“武三思!”
刑如意與于安幾乎同一時間叫出了那個名字。
林枭吓得一個激靈,忙用手捂住了她二人的嘴:“姑奶奶,你們是生怕他不知道你們躲在這裏是吧?我可告訴你們,這姓武屬于枉死城裏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爲什麽?”于安小聲的問。
“爲什麽?因爲這地下跟地上一樣,都是有錢的才是大爺。”林枭說着,輕輕呸了聲。“就拿這買官兒來說吧,這上面有用錢買官兒的,這下面照樣也有。隻不過,沒上面那麽黑暗,那麽厲害罷了。可這話又說回來,這下面的官也沒上面那麽大的權利。就拿咱們現在待着的這座枉死城來說吧,也有那見不得光的,也有不是這裏的人愣是給弄到這裏來的,但這裏最大的官兒就城主一個,其它的都是小喽啰。尋常小鬼,隻要避諱着不招惹像武三思這樣的有錢的主兒,一般都能過的不錯。要不,這滿城的小鬼咋沒一個願意投胎轉世,重新做人的。因爲留在這裏做鬼可比上去做人容易多了。”
林枭在說什麽,刑如意沒留心去聽,她想的是,武三思死後怎麽變得如此難看了。
早在李重俊還是太子的時候,這個武三思就借着武家人的身份在皇帝的後宮裏亂搞,欺蒙裏李顯,勾搭上官婉兒。他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因爲他依仗的是武後,而武後之所以寵信他,是因爲每有诏令,這個武三思必定第一個跳出來表示贊同。
因爲這個武三思行事嚣張,又極其不把李家人放在眼裏,于是太子李重俊便暗中聯絡了一些對武三思,對武家不滿的官員,一邊在朝中對其進行彈劾,一邊假傳聖旨讓禦林軍沖進武三思的府邸,殺掉了他以及他的兒子。
後來,李顯退位,李旦做了皇帝。
這個李旦更恨武三思,直接下旨讓人掘了武三思的棺木,将其屍骨拖出來暴曬鞭打,最後還讓人踏平了武三思的墳墓,讓他再無香火可以享用。
眼下,瞅着武三思這個鬼樣,就知道他死時,一定是不痛快的。
正想着,忽見那支迎親隊伍朝着馬車這邊走來。于安緊張之下,竟下意識的靠近了林枭,而林枭自己,也是神情緊張,連鬼氣都不敢出一口了。
或許這邊是城門口,對于停靠在這裏的馬車,那隻迎親隊伍并未多看什麽,而是直接擡着轎子從馬車旁走了過去。就在馬車與轎子相錯時,刑如意看到了坐在轎子裏的那個女人——一個相貌出衆,長得天姿國色的,同時也是胡漢混血的女人。
那個女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刑如意的目光,她急切的朝着馬車這邊看來。那雙眼睛,讓刑如意情不自禁的扭頭看向身旁的于安。
很快,那隻隊伍就從他們身邊消失了。
“好了,沒事了。”林枭松了口氣:“我帶你們去麗人坊找英姑。”
“那隻隊伍去哪兒?”刑如意問,腦海中還留着那個女人的相貌。
“不知道。”林枭搖頭:“這個姓武的好像很喜歡娶親,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從麗人坊娶個姑娘回去。每次,也都會特意從這城門口繞一圈。他脾氣不好,手下鬼卒又多,衆鬼們怕觸黴頭,遇到他娶親時,都會主動讓開。至于這些漂亮的新娘子都被他娶到哪裏了,沒有鬼知道,因爲大家夥兒都不敢跟去看熱鬧。”
“你方才說,這些新娘子都是武三思從麗人坊找的?”
“沒錯,就是英姑的那座麗人坊。說也奇怪,這英姑總有辦法找到這枉死城裏最漂亮的姑娘。”
“于安!”刑如意一下子扣住了于安的手:“我想我知道我們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了。”
“爲什麽?”
“因爲你娘,因爲王淑英,也因爲那座麗人坊。”
“掌櫃說的,于安都聽不懂。”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那個與王淑英有關的故事嗎?王淑英被馬伯年打死後,由你們麗人坊的姐妹出資将她安葬在了亂葬崗裏。她是被殺的,所以死後進入了枉死城,但她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後人,身無分文,隻能在這裏受氣,可王淑英,畢竟不是一般的女鬼。
她生前,坐過三年大牢,從牢裏出來又麻利的賣掉祖産建起了麗人坊,無論馬伯年的那兩個孩子是不是她殺的,那兩個孩子都死在了麗人坊,她被背叛的痛,她爹娘含恨而終的仇,她都給報了。
這樣懂得隐忍,又擁有十足魄力和決斷能力的女人,即便成了鬼,也能夠找到一條适合自己生存的路。所以,她用極快的速度找到了枉死城的軟肋,也就是那個與她相好的鬼卒,進而又建起了一座新的麗人坊。
她與武三思是如何相識的已經不得而知,但眼下,他們應該是達成了某種交易。王淑英利用自己可以随意進出枉死城的這一便利條件,時常出去,遇到合适的姑娘,就把她給帶下來。你娘的死,也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被這王淑英給看上了。”
“掌櫃這最後一句話,于安聽明白了。掌櫃是說,我娘現在就在這麗人坊裏。”
“不!”刑如意搖搖頭:“如果猜得沒錯的話,方才那頂轎子裏坐着的新娘子就是你娘。”
“新娘子?”于安快速掀開車簾,向外看去。
外頭空空的,除了那些還挂着的彩燈,什麽都沒有。
“你娘,應該就是武三思剛剛從麗人坊娶走的那個姑娘。”
:“于安,我們來遲了!”
“不,不可能會那麽巧的。我娘已經死了很久了,就算她在枉死城,就算那個武三思看上她了,她也不會正好就在今天出嫁。不會那麽巧的,一定不會那麽巧的。”
“你娘是死了很久,但死了很久,不代表着就一定會在枉死城裏待很久。”刑如意将視線轉到林枭臉上:“林枭,你仔細想想,這幾日有沒有一個長得與于安有幾分相似的美人出現在枉死城裏?”
“像你們這樣自己從城門口走進來的沒有。”林枭思索着:“但被轎子擡進來的有。”
“被轎子擡進來的?”
“嗯!”林枭輕點下巴:“我說了,這枉死城跟上面的也沒啥大的區别。有自己走進來的,就有騎馬坐轎進來的。那個長得很好看,既像胡人,又像漢人,且穿着一身大紅衣裳的女子就是坐着轎子被擡進來的。隻是,那轎子有些奇怪,像是裏面坐了兩個不同重量的人,有些側歪。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透過那掀開的轎簾看見裏頭的人。”
“她是于安的娘親,我們來枉死城,就是爲了找她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