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昂的死被定爲了意外,熱鬧的麗人坊卻因爲這樁突發的意外沉寂了下來。沒有人懷疑陳玉昂的死,也沒有人懷疑他的死與麗人坊内的姑娘有關。
說也奇怪,這陳玉昂雖是洛陽城内新晉的富商,但名下卻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産業。他喜歡留戀風月場所,家中卻連個通房的侍妾都沒有。當柳生帶着捕快敲開陳家大門,發現陳家除了一個看門的老人,連個像樣的仆人都沒有。
“陳玉昂一直這樣節儉嗎?”
林虎問,私心裏覺得像陳玉昂這樣低調的富商并不多見。
看門的老人也姓陳,據說還是陳玉昂的遠親,但他對陳玉昂本人似乎并不喜歡。
“他不是節儉,他是害怕,害怕旁人窺見他的秘密,觊觎他的财富,甚至圖了他的性命。”
“老人家這話是什麽意思?”林虎湊過去:“您說觊觎他的财富這個我懂,說有人想要他的命,我也理解。可您老說的害怕旁人窺見他的秘密是什麽意思。難道,這陳玉昂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哼,他見不得人的事多了。”看門老人冷哼着。
“老人家你給講講呗。”林虎遞了一隻酒壺過去。
老人也不客氣,接了酒壺直接灌了兩口:“你想知道?”
“能說的話,您老就給說說。咱的衣裳,您老也看見了,是官家的。咱們來,就是調查這陳玉昂的事情。沒想到,這麽一個有錢人,竟是個孤家寡人。”
“這是他的報應,像他那樣的人,活該死在外頭。”老人輕“呸”一聲:“紅繩案,你們聽過嗎?”
紅繩案,林虎與柳生自然是聽過的。
大概是十年前吧,官府接到密報,說是本地富商于成萬利用南來北往走商的機會與敵國互通有無,其偌大的家産,都是靠販賣情報得來的。恰巧,邊關又起戰亂,唐軍大敗于突厥,密報之人特意指出,唐軍之所以兵敗,是于成萬探得我軍事布防情況,并将其繪制成圖,交予突厥。
那時,還是女皇執掌天下,對于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甯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于成萬被捉入獄,于家上下數十口皆被斬首,甚至連誅者過百人。
因于成萬死時,手中緊握紅繩一條,傳到民間,就有了紅繩案這個名字。
“那密報的就是這個陳玉昂,而于老爺是被冤枉的。”
“這通敵賣國可是大罪,您老怎麽知道這于成萬是被冤枉的。”
“如果你的父母、兄弟皆是被突厥人所殺,你會販賣情報給突厥人嗎?”老人反問,眸裏帶着一絲涼意:“若說于老爺通敵别國,我或許還信,可說他通敵突厥人,我是萬萬不信的。這朝廷也是糊塗,殺人之前,竟連句話都不問。他們可知,于老爺是邊城人,他的父母、兄弟都是被突厥人掠殺的。他的背上,到死都留着突厥人的刀疤,他的命是從突厥人的刀下撿回來的。”
“或許正因爲他的命是從突厥人的刀下撿回來的,反而心中懼怕,所以生了通敵之心。”
“你放屁!”老人朝着林虎吐了一口口水:“于老爺是抗敵的。他深知邊境将領們的苦,每年都會運送糧草,運送藥物過去。這些人,京城裏的人不知,皇城裏的人不知,邊境人人都知。這陳玉昂,就是于老爺從邊境撿回來的一個小叫花子。于老爺視他如親生子,他卻狼心狗肺,貪慕于家産業,與人合謀密報,害死了于老爺,也害死了那些無辜之人。”
“老人家深知内情,莫非也是于家的人。”
“是!”老人将手中的酒壺一丢:“我是于家的人,用你們官府的話說,我是餘孽。你們将我帶回衙門去吧。”
“可您老是姓陳的。”
“姓陳的又如何?姓陳的就不能是于家餘孽了嗎?”老人嘲諷的笑着:“我本是于家的一個夥計,因擅訓馬,被老爺舉薦到軍營中做了一名飼養馬匹的小兵。于老爺撿回那個小叫花子的時候,他病得稀裏糊塗的。病好之後,連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給忘了。當時,正好我在,老爺便讓我認下了那個混賬,還讓那個混蛋跟着我姓陳。
就因爲我姓陳,因爲我身在軍中,所以我逃過了一劫。這些年,我一直暗中打聽,想要幫于家翻案,想要爲于老爺報仇,可臨了,什麽都沒做成。我到底,隻是個擅長養馬的。”
林虎與柳生默默地看着老人,最終什麽都沒說,也都沒做的離開了。
于安又一次來到胭脂鋪。當着刑如意的面,她将積雪膏放在了桌上。
“多謝掌櫃的,這東西,于安用不着了。”
“陳玉昂死了。”刑如意坐着沒動。
“是,他死了。”于安亦坐着沒動。
“官府說他是因爲意外而死。”
“不,他是被謀殺的。”于安擡起了眼睫。
“是被誰謀殺的?”
“我!”
“你?”
“掌櫃的想要聽個故事嗎?”
“也好。”刑如意讓喜鵲拿了壺新茶過來:“我喜歡聽故事。”
“故事,沒什麽心意。一個有錢的富商,在經過邊關的時候救下了一個少女。少女因爲感激,就留在了富商身邊。日子久了,兩人就産生了感情。少女爲富商生下了兩個女兒,富商則在外頭爲少女置辦了一處院子。他們的關系,沒有人知道。”
“既是兩情相悅,爲何不能被人知道。”
“因爲少女是罪奴,是被朝廷發配到邊關塞到軍營裏的罪奴。在少女眼中,富商是個英雄,是個俠士,她不忍心因爲自己的身份連累了富商。況且,富商在城中另有家室,他那個夫人,并不是能容人的性格。少女覺得,眼下已經很好了。
再後來,富商被人密報,全家都被投了大牢。少女得知情況,販賣了所有能夠販賣的東西,希望能夠救他出來。結果,那些錢全被一個叫做陳玉昂的人給騙了。他不光騙了少女的錢,還騙了她的人。當少女得知,那個騙自己的就是密報富商的人時,她瘋了。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瘋瘋癫癫的少女拖着兩個女兒跑進了亂葬崗裏,她想要找到富商和他家人的屍骨。那個晚上,少女死了,她的兩個女兒,在亂葬崗裏待了一夜,相互挽着手走了出去。
她們從衣食無憂的小姐,變成了渾身髒兮兮的小乞丐。沒有人知道她們也姓于,是那個因爲通敵而被斬殺的富商的女兒。再後來,她們被騙進了花樓,成了花樓裏數一數二的姑娘。”
“這個時候,她們的仇人出現了。”
“不!不是出現,而是她們故意設計的。”于安淺淺地笑着:“還好,那個仇人上了當。”
“他是怎麽死的?”
“中毒,一種無色無味很厲害的毒。”
“仵作驗不出來?”
“應該是驗不出來吧。”于安站了起來:“因爲那種毒,不是下在某一樣東西裏的,而是需要精心謀劃才能起效的。”
“那對兒姐妹花會怎麽樣?”
“應該還和以前一樣,繼續在花樓裏讨生活吧。”
“其實,她們還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刑如意将積雪膏推回到于安跟前:“她們應該有能力爲自己贖身,就算将來遇不到良配,覓不到合适的姻緣,也應該能夠安然的度過餘生。”
于安的眸光沉了沉,将積雪膏收起。
“很抱歉,于安之前與掌櫃的說了謊話。”
“無妨,我并未放到心上。”
“于安還有一件事,不知道掌櫃的能否幫忙。”
“請說。”
“聽聞掌櫃的擅長鬼神之術,我想……我想找到我爹娘以及家人們的骸骨。我娘,是個膽子特别小的人,将她留在那個地方,她一定是極其害怕的。”
“我試試吧,但不一定能行。”刑如意本想拒絕,可看到于安懇切的眼神,她的心軟了下來。
“于安多謝掌櫃的。”于安跪地行禮:“于安聽掌櫃的安排。”
“後天吧,後天應該是個好日子。”刑如意看了眼天色。
天色暗沉,一如她當娘之後的心情。她渴望找點刺激的事情做,去亂葬崗興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許去!”于安才走,狐狸便出來,自背後圈住了她:“你身子正弱,不适合去那樣的地方。”
“可我,已經答應了。”
“答應了也可以反悔。”
“有你在,我不會有事的。”刑如意轉身,捧住狐狸的臉:“其實,我是答應了另外一個人,并非隻是于安的請求。”
“你總是這樣。”狐狸無奈的歎氣:“做了娘,也沒有絲毫做娘的樣子。”
“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刑如意膩在狐狸懷裏:“你忘了,我們還有一個大兒子呢。說到殷元,也不知他現在回到了青丘沒有。你說,父王與母後看見殷亓與殷梨的畫像,心中會不會歡喜?”
“畫像?你當真覺得這樣的東西能被稱爲畫像嗎?”狐狸伸手,兩幅塗鴉般的畫像懸在了半空中。
沒錯,那的确是嬰兒的畫像,但畫像之人用筆之潦草,構圖之曠野,下筆之毫無章法已經到了驚天地,泣鬼神,叫懂畫之人忍無可忍的地步。
刑如意尴尬的一咳,膩着嗓子道:“别笑話人嘛,我這已經盡力了。還有,你不覺得我畫出了咱們一雙兒女的精髓嗎?”
狐狸的臉,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