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不怕蛇,但她讨厭蛇,讨厭這種通體冰涼,軟若無骨,總是沖你吐着鮮紅信子的東西。
劉家的閑事,她不想管。可劉十三一個大男人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衣袖哭,她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都說一孕傻三年,她這會兒,當真沒了主意。
“十三哥這不是難爲我家掌櫃嗎?”不等刑如意開口,喜鵲就把劉十三的手給掰開了:“莫說我家掌櫃不懂十三哥你說的那些,就是懂,眼下也用不得。”
“爲何?”
“爲何?十三哥你居然問我爲何!”喜鵲生氣的看着劉十三:“這滿洛陽城的人誰不知道我家掌櫃才剛生了寶寶,眼下這百天都還沒過呢。這旁人生孩子,也就生一個,我家掌櫃可是一下子生了兩個。這身子沒有個一年半載是養不好的。劉老爹不見了,咱們也着急,可再着急,十三哥你也不能讓我家掌櫃的跟着你去冒險吧。這大冷天兒的,你總不好讓我家掌櫃跟你上山去吹風吧?若是我家掌櫃的病了,你心裏能過得去嗎?”
“喜鵲!”
“話糙理不糙,掌櫃的你也别嫌喜鵲多事。這俗話說的好,誰的主子誰心疼。”
“有這句俗話嗎?”
“怎麽沒有?”喜鵲攔在刑如意跟前:“反正,這閑事咱們胭脂鋪不管,掌櫃的你也不能管。”
“我沒說要管。”
“掌櫃的……”聽到刑如意說不管,劉十三的眼中明顯有了失落,“喜鵲姑娘說的也是,十三不該因爲自己家裏的事情就不顧及掌櫃的身體。掌櫃的保重,十三這就回去了。”
劉十三轉身時,整個背都跟着垮了下去。
即便膽小,也總歸還是個男人。
一個男人,爲了自己的父親,痛哭流涕,甚至不惜跪在她的面前,他一定是到了窮途末路,一定是沒有了别的法子可想才會這樣的。
刑如意從他垮下的脊背上看到了絕望,一種兒子再也找不到父親的絕望。
“十三。”她控制不住的開口:“我沒說要管,卻也沒說不管。”
刑如意終歸還是心軟了:“我雖不能跟你上山去找劉老爹,但卻可以随你去你家裏看看,或者是去你鄰居家裏看看。我不會算卦,但會一點點尋人的本事,興許能發現關于你爹的線索。”
“真的?”劉十三的眼中又有了光彩。
“真的,不騙你。”刑如意笑了:“但你得等一會兒,我去準備些東西。”
“掌櫃的——”喜鵲拉住刑如意的手臂,牙齒咬住了嘴唇。
“乖,留在家裏幫我照看好那兩小隻。”
“你真不能去!”
“放心吧,我讓你狐狸姐夫陪着。有他在,你這個丫頭總能放心了吧。”
“不放心!”喜鵲仍是不肯松手:“狐狸姐夫雖好,卻不及我細心,這女人家的事情,有很多他都是顧慮不到的。”
“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保證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刑如意拍拍喜鵲的手,示意她放開:“想想看,劉老爹對于十三和他娘來說是多重要的人。十三這個時候來找我,一定是因爲他沒轍了,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我若是拒絕了,将來想起,一定是會後悔的。喜鵲,你也不希望我将來因爲後悔而内疚是不是?”
喜鵲抿了抿嘴,又考慮了一陣兒,才将自己的手松開。
刑如意回到後院,與狐狸說了劉十三的事情,卻隐瞞了自己看到的那個畫面。
“你打算怎麽做?”
“我跟劉十三先回他家裏看看。十三娘身體不好,遇到這樣的事情,難免悲痛,心情郁結。十三的性子我也了解,如今他爹不見了,若是他娘再出了事情,他必然會一句不振,就此消沉下去。他人挺好的,知道我不喜歡碰蛇,每次送蛇來的時候,他都會幫我處理,盡管他自己也害怕的很。”
“我知道了,我會負責找到劉老爹的。”
“小心些。”刑如意想到那個畫面,想到畫面中間出現的那條蛇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放心,這世上能傷我的東西沒幾個。”
“不怕明搶就怕暗箭,當然,我家夫君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刑如意靠進狐狸懷中:“早些回來,孩子還等着咱們給取名字呢。”
“夫人做主便是。”
“想得美,孩子是我生的,連取名字這種小事你都不願意費心,這世上的爹是那麽好當的嗎?”刑如意佯裝生氣,捏了捏狐狸的鼻子:“換個模樣吧,你俊俏的樣子,隻許讓我一個人看。”
“真霸道!”
“不光霸道,我還愛吃醋呢。”刑如意捏捏狐狸的臉:“趕緊,麻溜兒的給夫人我變幻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出來。山中多精怪,我可不想你給我招惹一朵爛桃花回來。”
“全聽夫人的。”狐狸說着,臉上微光一晃,一張平淡的路人臉就出現了。
刑如意瞧了半響,這才滿意的放行。
“行了,去吧!”
“夫人不打算送送嗎?”
“送什麽送,你施個法術消失就是了。”刑如意瞥了狐狸一眼:“你若用現在這張臉走出去,旁人還以爲我偷養了個漢子呢。”
“夫人說的極是。”狐狸拱手,起身時,一道白光閃過,人也消失了。
“唉,做狐狸真好,做青丘的有仙法的狐狸更好。”刑如意看着狐狸消失,低頭,拉起裙擺看了看自己的腳:“得了,作爲一介凡人,我還是踏踏實實靠腳走路吧。”
從如意胭脂鋪走出來時,就看到了停在鋪子外頭的那輛馬車。
馬車裝飾豪華,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坐得起的。
喜鵲正打算上前詢問,馬車上垂着的那挂簾子卻從裏頭掀開了。随後,走下一名面皮白淨的中年男子。目光對上刑如意,微微點頭,随後問了句:“可是胭脂鋪的如意姑娘?”
“是如意,但卻不是姑娘。”
那人一愣,随後道:“殷夫人!”
“你不是來買胭脂水粉的。”
“夫人說的不錯,我是替我家主人送東西的。”那人說着,擺了擺手,跟在車後的小厮忙遞上兩個盒子。
第一個盒子打開,裏面裝的是一副卷軸。
第二個盒子打開,裏面裝的是一支精緻的如意造型的玉簪,簪子上還寫着一個“刑”字。
“你家主人是……”
“夫人的故人。”那人微微颔首:“我家主人原是姓常的。”
常泰!
刑如意心裏劃過那個名字。
“不好意思,我并不認得什麽姓常的。”
“夫人不記得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卻是記得夫人的。主人讓我給夫人帶句話,說是石榴花開時,他在第一次遇見夫人的地方等着夫人。主人還說,此次見面,隻是故人叙舊,讓夫人不必多想。”
那人欲走之時,又留下一句話:“哦,還有一句話,也是主人讓我帶給夫人的。主人說了,有些事情,是主人辦不到的,但有些事情,卻是除了主人旁人都辦不到的。夫人若是遇到了難事兒,隻需拿着這塊玉佩就可以見到主人。主人留下話來,夫人見他,不必拘泥于時間。”
話落,方才捧着盒子的小厮又走了過來,雙手向上,奉上一塊精緻的玉佩。
刑如意本想拒絕,卻聽那人又道:“夫人最好拿着。主人近些年脾氣不好,若是殃及了夫人周邊的那些人……這樣的結果,夫人也是不願意見到的吧。”
“你家主人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變。”
“看來,夫人是想起我家主人了。”那人笑着,彎腰,進了馬車。
“姐姐,這陰陽怪氣的人是誰啊?”喜鵲湊過來,小聲的問了句。
“太監。”
“嗯,是挺像的。”
刑如意說的是真太監,喜鵲卻誤以爲那隻是個形容詞。
刑如意将錦盒遞給了喜鵲,讓她帶回鋪子裏找個地方擱置,那隻玉佩卻留了下來。
當她選擇回到洛陽,就知道一定避不開他的眼線。隻是,她沒有想到,如今高高在上的他,還會想着見她。見她,當真隻是爲了叙舊嗎?
帶着繁雜的心緒,刑如意到了劉十三所在的後楊村。
後楊村一共三十八戶人家,村中多是獵戶,在靠捕蛇爲生之前都是打獵的。村中房舍稀疏,院牆也多是以木制的籬笆爲主。視線穿過院牆,還能看到一些動物的皮毛或者是已經被棄用的打獵的工具。
劉十三的家位于後楊村的中間,房屋是石木混搭的,院落打掃的也比較幹淨。旁邊就是劉十三口中那位王叔的家。因爲家中死了人的關系,院子前後都還挂着白布,門前破了的門柱上還貼着挽聯。
“這王叔可是已經入土爲安了?”
刑如意本是随意的問了那麽一句,哪曾想,劉十三瞬間變了臉色。
他看着王叔家的院子,眼底透出一絲恐懼來:“原本是葬了的?可是……”
“可是什麽?”
“他又回來了。”
“什麽意思?什麽叫他又回來了。”
“真的,是真的,他又回來了,就在下葬的那天晚上,他從墳地裏爬回來了。”劉十三的嘴唇開始控制不住的打哆嗦:“像蛇一樣的從地裏爬回來了。不光爬回來,他還……他還咬了王嬸兒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