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隻看到刑如意神神叨叨的圍着棺木轉了三圈,卻不知她暗中召了鬼差來将欲要生事的劉阿婆的鬼魂給拘到了地府。
按說,這人死之後,是不會立刻被帶往地府的。依照陰陽兩界的約定,人死之後,鬼差都會給這些往生者留上一些時間,讓他們去做生前想做卻沒來得及去做的事情,去見生前想見卻沒來得及去見的人,以及去完成一些還沒有完成的事情。可凡事也都有例外,像劉阿婆這樣心存執念,且死後依然冥頑不靈的,就隻能請鬼差将他們強行拖往地府。至于她到地府之後會如何,那就不是刑如意該操心的事情了。
眼看着鬼差将劉阿婆的魂魄拽出棺木,後退,揚手,刑如意示意匠人們可以擡棺了。
幾個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咬了咬牙,心說大不了再出一回醜。幾人私下喊着口号,合力試着一擡,這回很輕松的就将棺木給擡了起來。周邊,那些看熱鬧的群衆又開始議論紛紛。
主事兒松了口氣,劉家一衆親戚們也都松了口氣。歸攏隊伍,吹吹打打,繼續出發。刑如意站在胭脂鋪門口,目送着棺木遠去,卻聽見旁邊有個小孩兒說了句:“咿,那個老奶奶怎麽不回去呢?”
“噓!”刑如意俯身,趕緊捂住孩子的嘴,小聲道:“那個老奶奶不是劉家的人,她是混進去的壞人,已經被官差帶走了。喏,你看到那根繩子了嗎?就是捆綁壞人用的。所以,我們悄悄的,不要聲張好不好。萬一吓到了别人,可就不好了。”
小孩兒天真無邪,用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她,小聲的問:“那旁人都看不見他們嗎?如果能看見,那他們爲什麽不吭聲呢?”
“那是因爲……”刑如意繼續扯着善意的謊話:“那是因爲他們知道劉家失去了一個親人,他們都在傷心難過,不忍心再告訴他們有個壞蛋想要搗亂。所以,我們也要保密,也不要告訴别人好不好?”
“好!”孩子點頭,伸出一個小指頭來:“我們拉鈎,誰都不告訴别人。”
“拉鈎!”刑如意也伸出一個指頭來,拉鈎,微笑,疼愛的摸了摸孩子的頭。
夜幕降臨的時候,天上又開始落下細碎的雪花。刑如意捧着暖爐,倚在窗口向外看去。燭光透過窗棂落在院子裏,雪花又落在燭光裏。
“姐姐在看什麽?”
喜鵲将熱茶放在桌上,搓着手走到窗戶邊,順着刑如意的視線向外看去。
“看雪。”
“雪有什麽好看的。”喜鵲轉身回了屋裏:“這洛陽城裏最不缺的就是雪,每年冬季都要下兩場。”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景,這到了冬天,看的就是雪景。這大雪有大雪紛飛的美,這小雪也有小雪的韻味。”
“姐姐說的喜鵲都聽不懂,喜鵲隻知道,前幾日那場大雪落下,這洛陽城裏不曉得又凍死了幾個人。”
刑如意看着喜鵲沒有說話。
“姐姐沒有去過我們住的那個地方。雖說都在洛陽城裏,可這地方跟地方,人跟人都是不同的。我家還算好的,至少有間房子能遮風擋雨,我爹娘也勤快,終日勞作着倒也不至于讓我和弟弟妹妹斷了口糧。可是有些人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他們沒有房子,沒有吃的,甚至沒有人願意給他們工作做。天氣熱的時候,他們睡在破落的廟宇裏。天氣冷的時候,他們依然睡在落魄的廟宇裏。
夏天,蟲子多,他們經常會被咬得滿身都是包,甚至還會染上一些不知名的怪病。他們很窮,沒有錢看病吃藥,就隻能忍着,熬着。熬過去了就繼續活,熬不過去了,就隻能死。
他們也沒有劉家的排場,死後甚至連卷可以裹身的破席子都沒有,就那麽随随便便的給埋了。沒有像樣的墳墓,也沒有墓碑,他們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到過這個世上一樣。
冬天,比夏天稍微好點,可是他們最怕下雨還有下雪的日子,因爲這種日子很難找到吃的。”
喜鵲說着說着,眼圈兒竟紅了起來。她背過身,用袖子狠狠抹了下眼睛,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就又有了笑容。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刑如意看着喜鵲紅紅的眼睛。
喜鵲撇撇嘴道:“我小時候很野,經常去破廟裏玩,這洛陽城裏的破廟我幾乎都去過。去的多了,見的人,聽的事兒,知道的事兒也就多了。很多人都讨厭乞丐,覺得他們又懶又饞,渾身還髒兮兮的,可隻有我知道,他們很多人都是好人。用我爹娘的話說,這個世道,若非逼不得已,誰願意去做髒兮兮,惹人不待見的乞丐呢。”
還真有人願意,不過是在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以後。
刑如意在心裏說着。
“外面冷,姐姐還是不要在窗口站着了。”喜鵲接過暖爐,将熱茶遞到刑如意手裏,待她離開窗口後,快速過去将窗子都給關了。
劉家,孝服還未曾脫下的大郎媳婦悄悄出了門。她沒有帶傘,也沒有裹披風,雪落在她的身上,不一會兒就化成了水珠。
她穿過小巷,走過大街,最後來到如意胭脂鋪的門口。擡頭,看向匾額上“如意胭脂鋪”五個字,略微遲疑了一下之後,才伸手推門。
門,是虛掩着的。
在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一道燭光也落到了她的臉上。
這鋪子她來過,對于裏頭的陳設也頗爲熟悉,隻是晚間沒有人的胭脂鋪裏多了些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來了?”
大郎媳婦一驚,差點原地跳起來。
回頭,看見了如意胭脂鋪的那位女掌櫃。與白天見面時不同,晚間的她穿着一件深紅色的衣服,衣服上繡着大朵暗色的花。衣服質地很特别,是她以往從未見過的那種。
見她回頭,刑如意将手中提着的燈籠放到了一旁,輕啓朱唇,“抱歉,剛剛沒有吓着夫人吧?”
大郎媳婦看着刑如意,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
“瞧夫人的臉色,應是被我吓到了。”
“沒有沒有,掌櫃的怎麽會吓到我呢。我隻是因爲家中發生的事情有些憂慮,加上近幾日沒有休息好,臉色差了些。”
“正好,我這如意胭脂鋪裏主打的就是各種胭脂。有一種,很适合夫人。”
“是……是嗎?”
大郎媳婦結結巴巴,一時竟忘了自個兒深夜前來胭脂鋪的目的。
刑如意走到盛放胭脂水粉的格子前,特意墊腳,取了放在最上面一格裏的東西。
古樸的小木盒,小木盒裏裝着一直乳白色的瓷瓶,瓷瓶上用青色的線描繪着一簇她沒有見過的小花。
“這盒胭脂很是适合夫人現在使用。”刑如意将小木盒遞給大郎媳婦。“我知道夫人深夜上門所求的是什麽。夫人放心,隻需用了這盒胭脂,自會見到你想見的人。”
“隻需要用了這盒胭脂?”
“隻需要用了這盒胭脂。”刑如意指了指那盒子:“夫人曾托人打聽過我的如意胭脂鋪,對我胭脂鋪的過往也應該有所了解。我這鋪子裏出售的并非一般的胭脂水粉,若非有緣人,即便是拿了千金過來,也買不走。”
說着,刑如意話鋒一轉,又道:“你我幾次相見,也算有緣,今夜這盒胭脂就送予夫人你了。哦,對了,若夫人隻是想要姿容美麗,依照往常使用胭脂的習慣即可。夫人若是想尋人,且希望見到那個人,則需要在子時,對着銅鏡點燃一支紅色的蠟燭,對鏡塗抹。切忌,這胭脂用的越多,見到那個人的希望就越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