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在與誰說話?”
喜鵲睜大眼睛,将視線落在枯井對面,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闆兒竄到了腦門上。
刑如意忽得偏頭,對喜鵲道:“鬼,你見過嗎?”
“沒見過!”喜鵲打個冷顫,忙得搖頭。
“想不想見?”刑如意指指對面:“那邊就有一個。”
喜鵲倏地收回目光,将頭搖得更厲害了:“不見!不想見!”
“哦,不想見就算了。我隻是覺得機會難得,畢竟這個鬼還是挺好看的。”刑如意說着打了個哈欠,轉身的同時将自己的手遞給了喜鵲:“咱們出去吧!”
“出去?咱們不找劉阿婆了嗎?”
“找什麽,那劉阿婆就在井裏頭待着呢。”
“井……井裏頭?”喜鵲原想回頭再看一眼那口枯井,可想到刑如意方才說的,那枯井對面還站着一個鬼,趕緊将轉了一半的頭給收回來。
“這是他們劉家的家事,咱們外人還是少管的好。”
“姐姐說的是,咱們還是趕緊回鋪子去吧。”喜鵲連着點頭:“都這個時候了,萬一有客人去咱們鋪子裏買胭脂水粉,咱們都不在也不合适。”
“不急。”刑如意反手握住了喜鵲:“閑事咱們不管,但這熱鬧,該看還得看。”
“看熱鬧?”
“對呀!”刑如意撫着肚子:“這大冷天的,出門瞧個熱鬧也不容易,既碰上了,那好意思錯過。”
喜鵲吞咽了兩口唾沫,不知道該如何回自家掌櫃的話。
枯井對面,那女鬼走到井口,倏地不見了。
井底,隐隐約約有哀求聲傳來,那是劉阿婆的聲音。
二十年前,劉阿婆還不是劉阿婆,是劉大娘。劉阿公也還不是劉阿公,而是劉大叔。劉大叔雖隻是個打鐵的匠人,可靠着祖上留下的手藝,日子過得也算紅紅火火。加上常年打鐵,身強力壯,看着竟比同齡人還要年輕一些。
打鐵的日子日複一日,難免枯燥,私下裏劉大叔也會去光顧一些風月場所。那個叫做黃桂香的女子就是他從風月場所“救”回來的。
黃桂香是被自己的情人給賣到窯子裏去的。劉大叔見到她的那天,也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的開始接客。她本是良家,但骨子裏又不是那種特别安分的人,其顯露出來的風情介于良家與風月女子之間,反而讓劉大叔覺得更有吸引力。酒後上頭,架不住她的一番癡纏,劉大叔竟當場散了銀子,爲這黃桂香贖了身。
這身贖了,如何安置,又成了難題。思來想去,劉大叔幹脆一咬牙,将這黃桂香帶回了劉家,并且告訴劉大娘他要公開納妾。
劉大娘也不是個好說話的,眼瞧着丈夫一個招呼都不打就把女人給領了回來,心裏哪能咽下這口氣,當即找到黃桂香,就将她一頓好打。劉大叔見狀,也不敢再提公開納妾的事情,至于黃桂香,就半是小妾,半是奴婢的在劉家住了下來。
又過了兩個月,黃桂香突然告訴劉大叔她有喜了,且這孩子就是劉大叔的。中年添丁,也算是喜事一樁,劉大叔當即承諾她,一定會讓她風風光光做劉家的妾氏。
事情傳到劉大娘的耳朵裏,自是給她心裏又添了堵。隻要一想到黃桂香這個爛蹄子懷了他們劉家的種,想到那個小孽畜将來要管自己的孩子叫哥哥,她就氣得吃不下,睡不着。在黃桂香懷孕三個月的某天晚上,劉大娘躺不住了,她随手抄了一件家夥事兒就奔到了黃桂香住着的院子,也就是刑如意她們現在所在的這處院子。
劉大娘常年跟着劉大叔打鐵,這力氣也非一般女子可比,加上心中怒火正盛,當即将黃桂香給打得落了胎。
孩子沒了,而那個口口聲聲說着要保護自己,給自己一個名分的男人卻始終沒有出現。瞧着眼前氣勢洶洶,一臉怒氣的劉大娘,黃桂香也知道自己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心灰意冷之下,竟爬到桌旁,拔下燃着的蠟燭,用燭台刺穿了自己的喉嚨。
臨死前,她看着劉大娘的那雙眼睛恨恨的發誓,說就算做了鬼,也不會放過劉大娘,不會放過劉家的任何一個人。
黃桂香死了,死得還有點兒慘。怒火退去後的劉大娘有些心慌,她丢下手裏的東西,着急慌忙的将還在外頭尋樂子的劉大叔給叫了回來,并且将黃桂香臨死前說的那番話告訴了劉大叔。爲了不讓劉大叔記恨自己,劉大娘刻意提了黃桂香的出處,告訴劉大叔,這黃桂香肚子裏懷着的未必就是他們劉家的孩子。
劉大叔常在風月場所走動,自然清楚,這姑娘們在所謂的第一次接客前就已經開始營業了。隻是老鸨子對外不會那麽說罷了。算算時間,這黃桂香肚子裏的孩子,還真不一定就是他的。心裏原本那點兒對劉大娘的抱怨也消失了。
黃桂香是他買回來的,不管是做妾還是做奴婢都是他劉家的人。如今死了,随便找個地方埋了也就是了。可想到她死前的那句話,以及死後的樣子,劉大叔與劉大娘又覺得心裏不太安生,幹脆花了些銀子請了一個懂得風水陣法的高人過來。
那高人在劉家走了一圈兒,最後告訴劉大叔與劉大娘,這黃桂香心懷怨憤而死,死後已經化作厲鬼,且就留在這宅子裏。厲鬼已成,想要制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若想家宅平安,就隻能将其鎮住。
爲了達到安撫黃桂香的目的,高人将劉大叔将其葬在了枯井裏。這枯井,就成了黃桂香的棺材,而黃桂香生前所居住的院落,就成了她的墳茔。
院子四周的牆上,被高人刻了符咒,這符咒不僅能夠鎮壓黃桂香,還能化解她的怨氣。隻要日子夠長,這怨氣遲早能散幹淨。
“既是鎮着的,那這黃桂香又爲何能從那枯井裏逃出來?”
“那是因爲他們劉家還在繼續作孽。”随着黃桂香的聲音,她再次從枯井裏爬了出來。
“劉家大郎?”
“那也是個可憐蟲。”黃桂香冷哼一聲,将一樣東西丢到了地上。
那是一個死胎,但卻不是人胎,而是貓胎。
刑如意瞧了一眼,并未細問。她知道,黃桂香會将這貓胎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她。不是相信,也不是炫耀,而是傾訴,是一個被鎮壓在井底,滿腹怨氣,好不容易逮住一個人的女鬼的傾訴。
“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黃桂香盯着地上的貓胎:“他爹他娘都不是什麽好人,可這孩子卻是個實誠的孩子。有一年,中秋節吧,他稀裏糊塗的闖進了這個院子裏。我認出了他,我知道他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我想報複,我想讓她也嘗嘗失去孩子的痛苦。那時候,我已經有了些能耐,可以制造一些幻想,我想要引誘這個孩子墜井,然後讓他的靈魂跟我一起,永生永世的在這暗無天日的枯井裏待着。結果,他丢了一個月餅給我。”
黃桂香笑了,眼睛裏顯露出一絲柔光來。
“這個傻孩子,他竟然看得見我。他以爲我是住在井裏的,還問我過節有沒有月餅吃。我說沒有,他便将他手裏的月餅丢下來給我,還說待會兒回去給我拿更多的月餅來。我問他,怕我嗎?他說,我長得那麽好看,一點兒都不可怕。他說好看,他竟然覺得我變成了這個樣子還好看。”
黃桂香笑了,笑的有些心酸。
“然後,我的心就軟了,我有些舍不得殺他了。他是個信守承諾的孩子,那天晚上當真送了很多月餅給我。可他并不知道,我是吃不了那些東西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