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米行。
一縷微弱的燈光從西廂房裏透出來。
廂房内,隻燃着一支燈燭,燭火很小,豆大的一般,将整個西廂照得恍恍惚惚。
米行老闆翟讓坐在圓桌前,一雙幾乎與燭火相等的小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那束跳躍的火苗。過了許久,他才移開眼睛,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瓶,一飲而光。
“是時候了,是時候了。”
翟讓起身,嘴裏碎碎念着,酒味兒從他的口腔裏散出來。
他抹了一把嘴,搖搖擺擺走到床前。借着廂房内微弱的燭光,可以依稀瞧見床上那個隆起的輪廓。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身懷六甲,即将要生産的女人。
翟讓俯身,借着酒意,用手推了推女人。
女人似睡得很沉,沒有絲毫反應。
“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翟讓碎碎念着,彎腰從床下取出一根麻繩,雙膝半跪在床上,将女人的手腳分開,綁了起來。
刀,就放在床頭的枕頭下面。翟讓抽出刀的同時,将枕頭也抓了起來,然後蓋在了女人的臉上……
仵作站在米行老闆翟讓的屍體前面,眉頭緊鎖,細細打量着眼前這具已經失去生機的屍體。從表面來看,翟老闆的确像是自殺的。可自殺的人,是不會出現這種表情的。那略顯扭曲的五官再向仵作訴說着他生前的恐懼。
作爲在京城裏讨生活的仵作,他自然也不是庸才,在簡單驗看了死者的頭部之後,他将目光鎖定在了死者的胸口。
外衣,有些松垮,前襟裏鼓鼓囊囊像是塞着什麽東西。
仵作低頭,将死者的衣裳稍稍拉開了一些,他看見了一團麻繩。
麻繩上沾着一些血迹。從血迹的顔色來看,是近期才染上的。血迹滲透麻繩,将繩子染成了别的顔色。
米行,做的是販賣米糧的生意,老闆翟讓身上出現麻繩,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以解釋的事情。真正難解釋的是麻繩上的血迹。沒有那個老闆,會将染了血的麻繩塞到自己的衣裳裏,尤其還是晚上要睡覺的時候。
仵作掏出一塊幹淨的棉布來,先将棉布裹到麻繩的繩頭上,然後用手握住,一點一點向外拉。麻繩似乎很長,他拉了好半天,直到耗盡耐心,将米行老闆翟讓的外衣給撥開時才發現,麻繩的另外一頭似乎藏在他的身體裏。
米行老闆翟讓的胸口有一道新鮮的疤痕,疤痕用細細的線縫合着。線是黑色的,但又與尋常見到的那種黑線不同。仵作将頭又低了低,待看清楚那黑線是什麽時,一股涼意順着他的腳後跟爬上了他的脊背,而且還在繼續往上。
他有些驚慌的将手伸到後背,發現自個兒的衣裳也被什麽東西給頂了起來。剛想要喊個捕快過來看看,那涼意就已經順着脊背繞上了他的脖子。驚慌之下,他隻能用手護住脖子,并且試圖将那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給抓下來。
刺啦!
像是指甲刺破皮膚的聲音。
仵作擡頭向上,看見了一張女人蒼白的臉。
他睜大眼睛,腳步踉跄的從西廂裏沖出去。
院子裏明晃晃的,陽光正好,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仵作想不到自己會死,在場的捕快也想不到,那些守在米行門口等着看熱鬧的百姓更想不到。
但,他死了,死在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
所有圍觀的看客均成了在場的人證,至少有數十雙眼睛看着仵作一身是血的從米行裏沖出來,然後發出一聲類似動物的怪叫,緊跟着用手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皮向上翻起,露出恐怖的眼白。待捕快們反應過來,上前強行掰開他的手指時,他已經躺倒在地上且沒有了任何呼吸。
馬車上,正打算将簾子放下的刑如意愣住了。
她一手掀着簾子,一手抱着狐狸,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狐狸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胸口,她才恍然回過神來,低頭看着那雙漂亮無比的狐狸眼睛說道:“不許占我便宜!”
狐狸眼睛一彎,又用腦袋蹭了下。
刑如意正想發火,卻聽見狐狸說了句:“不打算下去看看嗎?”
“看看?”
“你們凡人不是最愛湊熱鬧嗎?”狐狸擡眼,“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像今天這般的熱鬧可是不多見的。”
刑如意皺眉,朝着圍觀的人群看去,低聲問了句:“那人是死了嗎?”
“死了!”
“自己把自己給掐死的?”刑如意回想着方才看見的那一幕,松開抱着狐狸的手,做了一個掐住自己脖子的動作:“這種死法,好像挺困難的。”
“怕嗎?”
“什麽?”刑如意看着狐狸,搖了搖頭:“不怕,隻是覺得有些恐怖。”
說着,她又掀開簾子,往米行門口看去。
圍觀的百姓依舊在圍觀着,隻不過每個人都自覺的向後退了一些,且因爲恐懼都變得緘默起來。
“自己把自己給掐死,這種死法以往我隻在恐怖片裏看過,卻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親眼目睹一回。”刑如意說着,又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說實話,看的過程并不恐怖,然而事後回想起來,卻讓人禁不住頭皮發麻。”
“想要下去看看嗎?”狐狸站起來。
“現在嗎?”刑如意問着,又朝方才仵作躺倒的地方看了眼。
一縷陽光透過掀開的簾子落在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泛着銀白色的淡淡的光芒。
“官府辦案,尋常百姓,怕是不能圍觀的吧?”
“隻是湊近了看個熱鬧。”
“說的也是。反正現場已經有這麽多人圍觀了,也不差咱們兩個。”刑如意理了理衣裳,伸手将狐狸抱起,小心翼翼下了馬車。
才下馬車,刑如意便感覺到了一股寒意。此時距離入冬尚早,這股寒意自然不是因爲天氣的變化。刑如意扭動了一下脖頸,沒有多想,便抱着狐狸,從圍觀者留出的縫隙當中穿了過去。
原本負責勘驗現場的仵作變成了被勘驗的對象,且還死的莫名其妙,莫說是圍觀的百姓,就是那些見慣了生死的捕快們此時也都慌亂起來。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發生如此蹊跷的案件,倘若沒有及時徹查清楚,一旦任由百姓四處傳播,不僅會引起不必要的社會恐慌,還會傳入深宮内院,惹來無盡的指責與麻煩。
刑如意想着,眸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常泰的身上。倒不是因爲他長得帥,而是因爲他穿的皂服與旁人的不同,一看就是領頭的。
才一擡頭,就與常泰審視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他看的,自然也不是刑如意的容貌,而是她懷中抱着的那隻狐狸。
“嗨!”
眸光相撞的瞬間,刑如意習慣性的擡手,打了個相當尴尬的招呼。
常泰一愣,快速将眸光移到了别處,然後喚了聲:“小盛子!”
話音落,刑如意就看見剛剛與自己說話的那個小捕快跑了過來。
“常大哥。”
“将無關人等一律驅趕。”常泰說着,刻意朝刑如意看了眼。
刑如意一怔,心說,我才不是無關人等,我是看熱鬧的吃瓜群衆。
小盛子看見刑如意,也是一怔,随後快速移動腳步到了她的跟前,才剛張開嘴巴想要說話,卻看見刑如意眉頭一皺,說了句:“那是什麽?”
“那是我們衙門裏負責勘驗的仵作。”小盛子以爲刑如意是在跟自己玩炸胡,連頭都沒有回一下,而是将手一伸,利落幹脆的橫在了她的身子前頭:“姑娘既是外來的,就不要與這些圍觀的百姓一樣站在這裏了。天子腳下,能不看的熱鬧姑娘還是盡量别看的好。免得一不小心惹禍上身,到時候反而不好了。”
小盛子說了半天,卻不見刑如意回應,他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正打算再好言相勸一番時,卻聽見刑如意似又自言自語了一句:“好奇怪,怎麽會有黑氣呢?”
“什麽黑氣?”
“纏繞在死者脖子上的黑氣啊。”刑如意騰出一隻手來指向還躺在原地的仵作:“就在他的脖子上,像蛇一樣還在不停動來動去的黑氣。”
“姑娘可被吓我。”小盛子回頭看了眼,卻并未看見什麽黑氣,尤其還是像蛇一樣扭動着的黑氣。他搖搖頭,收了胳膊,改由整個人站在刑如意跟前,然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姑娘還是回自個兒車上去吧。這米行接連發生命案,是個不祥之地,姑娘留在此處,隻會給自個兒添晦氣。”
刑如意指着仵作的脖子,正想開口,卻聽見狐狸的聲音。
“那黑氣,他是看不見的。”
狐狸用的是腹語,是隻有刑如意才能聽見的腹語。她低頭看了狐狸一眼,在心裏反問了一句。“爲什麽?”
人狐目光相錯,狐狸說:“因爲他是凡人,而凡人是看不見那些東西的。”
“可我也是凡人啊。”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狐狸将目光也落在了那具躺着的仵作的屍體上:“如意,你想要驗屍嗎?”
“驗屍?”
“對的,很好玩的。”狐狸說着,從刑如意懷裏跳了下來,輕輕一躍,就落到了仵作的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