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爲何會知道這些,田禾不清楚。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去問什麽。
記憶猶如潮水,頃刻間倒退回那日。
她帶着尚未愈合的傷痕,站在角門處。門開着,一個上了年紀的嬷嬷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一株梅花從角門後伸展出來,樹枝的形狀落在她的衣衫上,形成一幅極爲好看的光影。
嬷嬷:“你說你是廚娘,擅長做素食?”
田禾:“是!嬷嬷若是不信,可以讓田禾進府一試。”
嬷嬷:“我瞧着你長得還算端正,言語間也不像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既有心,那便随我入府試試。不過,我這醜話可說在前頭,你這手頭功夫若是不行,可是沒任何好處的。”
田禾:“嬷嬷的話,田禾記下了。”
嬷嬷點頭:“我瞧你的穿戴,像是從鄉下來的。”
田禾:“是!田禾是今日才入城的。”
嬷嬷:“鄉下女子,即便是會做素食,怕也是做不出什麽好門道來。算了,你且試一試,若是不行,就自行離開吧。”
田禾福身:“多謝嬷嬷。”
嬷嬷轉身,田禾跟着跨進角門。
入門時,她擡頭看了眼那株延展到門外的梅花,長得極好。
死裏逃生,按說她該尋個安甯的地方,隐姓埋名,過自己的日子。可不知爲何,她竟走到了這座府邸的外頭,甚至央求着想要入府做廚娘。
廚房,都在府中較爲偏僻的角落。她随着嬷嬷的腳步往裏頭走,那個不知爲何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是的,她終究還是放不下,放不下義父臨終前的囑托,放不下那個曾經叫着自己姐姐,需要自己去照顧,去保護着的田蕊。
哪怕,田蕊想要殺了自己。
她入了府,憑借着自己多年的勤學苦練入了嬷嬷的眼。她希望見到田蕊,希望聽到關于田蕊的任何消息,卻又小心翼翼的做着飯,唯恐被田蕊發現。
廚房的日子是忙碌的,也是辛苦的。
廚娘也好,幫廚的小厮也好,閑來無事,或者忙碌間歇總會說些主子們的閑話。每每說到公子時,田禾總會聽得特别仔細,特别認真。透過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她逐漸拼湊出田蕊進入府中後的生活。
那位公子沒有娶她,甚至連娶她的架勢都沒有。
她無名無分,成了府中人人皆知的笑話。
就在田蕊被府中家丁扭送官府的那天,田禾十分認真的做了兩道菜。那兩道菜,都是公子愛吃的。她精挑細選,更換了其中的幾味食材,然後站在角落裏,目光着公子身旁伺候的丫頭将它們端走。
田禾不關心公子食用之後的效果,因爲她知道,讓他死,隻是遲早的事情。
田禾閉上眼睛,眼淚順着眼角緩緩淌落。
終于,她蹲了下來,雙手捂臉,哭得哇哇的。
天亮之後,田禾紅着眼睛去了牢房。
看守牢獄的人換了,不再是那個雖冷着一張臉,心卻是熱的羅三。
他很熱情,但透過那雙眼睛,田禾看見的是一顆冰冷的心。
得知田禾是來看羅三的,獄卒輕歎了口氣。
他說:“羅三走了,昨天晚上走的。”
田禾:“走了?他去哪兒了?”
獄卒:“還能去哪兒,陰曹地府,閻王殿呗。”
田禾一下子愣住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爲什麽?”
獄卒:“哪有什麽爲什麽。他是殺人犯,殺人犯懂嗎?這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幹脆就自行了斷呗。你既是來看他的,就應該知道,他以前跟我一樣,這牢裏是個啥光景最是清楚不過。要我說,早走早好,省的受罪。”
田禾用力咬着唇瓣,直到咬出血絲來,才輕輕說道:“他不是!”
不是什麽,她沒有說,獄卒也沒有問。
郊外,刑如意與狐狸并肩坐在馬車上。
刑如意:“田禾會尋短見嗎?”
狐狸:“不會!”
刑如意:“這麽肯定?”
狐狸點頭。
刑如意:“如果是我的話,我大概也不會。”
狐狸低眉,看着刑如意的眼睛。
“如果是我呢?”
刑如意擡頭,眸光撞上狐狸的。
“什麽?”
“如果我是羅三,你會如何?”
“你不是羅三,你沒羅三那麽笨。”刑如意伸手捏捏狐狸的臉:“明明張開嘴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偏偏要搞成生離死别的樣子。”
“羅三不是笨,他不過是爲了喜歡的人做了一些比較傻的事情。”狐狸反手,也捏了捏刑如意的臉蛋:“他是獄卒,豈能不知案發現場會留下自己的痕迹。倘若人真是他殺的,他一定做的很幹淨,不會留下任何可以讓捕快去查找的蛛絲馬迹。既留下,便是刻意的。羅三他,想的簡單,做的更簡單。他死,田禾活着,這就是他的喜歡。”
“好可怕的喜歡。”
“是有些可怕,不過想想羅三的那種性格,也就不奇怪了吧。”狐狸伸手環住刑如意的肩頭:“他不是嘴笨不懂得解釋,而是清楚田禾的性子。那些真相,從你嘴裏說出來,田禾信,從他嘴裏說出來田禾不信。況且,他知道田禾已經動了手,他若不死,田禾便不會停止。”
“唉!”
刑如意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馬兒順着官道徑直向前跑去,馬蹄落在地上發出“哒哒”的聲音,刑如意摸了摸藏在袖口中的那卷《馭食記》,合上眼睛,靠在了狐狸的身上。
《馭食記》是田禾送她的,封面上的血漬是田蕊留下的。
刑如意曾問田禾,是否打開過這本《馭食記》。
田禾搖搖頭,說義父教給她的本事已經足夠她安然度過此生。這本《馭食記》她從未想過打開,也從未覺得有必要打開。留着,與她總歸是一樁心事,倒不如送給一個更适合的人。
刑如意道了謝,卻沒有告訴田禾,這本她千辛萬苦尋回來的《馭食記》是假的。
真的《馭食記》在哪兒,沒人知道。
興許,這世上本就沒有真的《馭食記》吧。
哒哒……哒哒……
馬蹄聲聲,不覺得驚擾,反倒像是催眠曲一樣,聽得刑如意隻打瞌睡。
恍惚間,她似看見一座墳茔,孤零零地立在路旁。
墳,是老墳。墳前燃着的那對兒紅蠟燭卻是新的,火苗随着馬蹄聲晃動,卻并沒有熄滅。
刑如意挺起身,回頭,想要再看一眼時卻被狐狸用手蒙住了眼睛。
“怎麽了?”刑如意問,保持着方才的姿勢。
“别看。”
“一座孤墳而已。”
“不吉利。”狐狸說着,又補了句:“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墳,是兇墳。”
“墳裏藏着一隻惡鬼?”
“不!墳裏是空的。”
“空的兇墳?”刑如意抓住狐狸的手:“聽起來,似乎有點意思。”
“若是以往,也就由着你去了,但是眼下,别好奇。”狐狸移開手,以目光點了點刑如意的肚子:“三個月了。”
刑如意眨巴眨巴眼,在心裏仔細盤算了一下,心說,可不是嘛。馬上,她腹中的小狐狸就要滿三個月了。
兇墳,她還是離得遠一些的好。
馬蹄聲聲,距離孤墳越來越遠。墳前燃着的紅燭無風自滅,跟着“啪叽”倒在了墳前。墳上冒氣一注青煙,青煙在墳頭抖了幾抖,跟在了馬車後頭。
狐狸摟着刑如意,眼角餘光似不經意向後瞥了瞥,低聲道:“若是困了,就回車裏躺着。”
“距離洛陽很近了吧?”
“天黑前就能到。”
“也好,近鄉情怯。”刑如意靠在狐狸身上,眸光直落在前方:“天黑入城,比現在容易些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