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并不是李府吊死的第一個丫鬟,在她之前還有一個叫小慧的。
小慧死的時候才剛滿12歲。
那年,李紳高中,得到皇帝賞識給封了個還不錯的官職。出城時,看見了跪在地上的小慧。破衣爛衫,身旁還擱着一卷草席,草席裏露出兩隻腐敗的臭腳。
李紳騎在馬上看小慧,小慧也擡起臉來看李紳,目光相撞時,李紳問了一句:“草席裏裹着的是誰?”
小慧說:“是我娘。”
李紳又問:“怎麽死的?”
小慧說:“病死的。”
李紳歎了口氣,丢下幾粒散碎銀子,說:“我爹也是病死的,死的時候也是裹着這麽一卷草席下葬的。”
說完,他準備騎馬離開,小慧卻快速起身攔在了馬的前面。
李紳看着小慧,皺眉,“我身上的碎銀子都給你了。”
小慧指了指草席旁賣身葬母的牌子。
李紳又歎了口氣,說:“我給你銀子并不是爲了買你。”
小慧擡着一雙眼睛,固執地站着。
在僵持了片刻之後,李紳妥協了,他看着小慧的那雙眼睛問道:“你想将母親安葬在哪兒?”
小慧說:“葬在一個清淨的,有花有草的地方。”
擔心李紳誤會,小慧又解釋說:“我們很窮,娘活着的時候我們一直在城裏乞讨。我們很弱,搶不到好的地方,隻能呆在那些人少的,很臭的地方。現在娘死了,我想讓她住在一個好的,能看到花,聞到花香的地方。”
李紳點點頭,翻身下馬,說:“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幫你娘找到一個這樣的地方。”
李紳做到了,而小慧也随着他回到了家中。
那時,母親身旁已經有了個伺候的丫頭,李紳便将小慧安置在了婉兒身旁。
一來,母親脾氣不好,李紳擔心将小慧送到母親身旁,這個可憐的孩子會三天兩頭被母親責罵。二來,妻子婉兒也需要有人照顧,雖然她并不需要。
小慧是在李紳休了婉兒之後自殺的,使用的自殺工具是一條脫了色的紅腰帶。那條紅腰帶是小慧進府之後,婉兒送她的第一樣東西。小慧很珍惜,因爲她是一個善良的,懂得感恩的姑娘。
婉兒走了,小慧想不開,就用婉兒送她的紅腰帶上了吊……這話是講出去讓外人聽的,隻有李府的人才知道,小慧不是上吊自殺,而是活生生被人打死的,至于是被誰打死的,府内的人心照不宣,卻都不敢講。
“是被誰打死的?”
辛小茹很小聲地問,目光緊鎖着刑如意,唯恐錯過了什麽。
刑如意回看着她,反問:“你覺得會是誰呢?”
辛小茹抿了抿嘴,回道:“李老夫人。”
刑如意沒有回答。
新婚夜,李紳卻并沒有回到新房。辛小茹雖是初爲人婦,卻也知道,這新婚當晚丈夫沒有進洞房意味着什麽。不過,她并不在意,李府的人也不在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若是李紳還有心情與新娘子圓房反倒有些奇怪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辛小茹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坐在梳妝台前,打量着銅鏡裏的自己,恍惚中覺得有些陌生。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歎了口氣,起身,脫掉大紅的衣裝換了件還算喜慶的日常便裝。
按照規矩,今日一早她便要去給婆婆請安。她不知道待會兒她的丈夫李紳會不會過來攜她一同前去,但在那個時間到來之前,她得先将自己收拾妥當。
一把刻着海棠花的木梳擱在銅鏡旁邊,辛小茹盯着它發了一陣兒呆,伸手将它拿了過來。正想梳頭,卻感覺有什麽東西從木梳上淌了下來。再一看,竟是一滴帶着溫度的紅色的液體。
“啊!”
辛小茹驚叫一聲站了起來,手中的木梳落到地上發出哀鳴。
門外,有人走了進來,看見掉在地上的木梳也跟着叫了起來。
辛小茹擡頭,認出那跟着驚叫的是夏梅。
夏梅,原名叫做夏春花,也是府裏買的丫鬟,與冬梅幾乎是同一時間入府的。因李老夫人覺得她的名字土氣,配不上這李府的氣度便給她改名夏梅。夏梅不是冬梅,她既沒有冬梅的心眼兒,也沒有冬梅的巧嘴,所以是春夏秋冬四個丫頭裏最不受李老夫人待見的那個。辛小茹入府,辛家沒有給配丫頭,李老夫人就将這個最不受待見的夏梅分派了過來。夏梅與冬梅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夏梅善良,且心裏總擱不住事情。
“你爲什麽叫?”
辛小茹隻問了一句,夏梅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你爲什跪?”
辛小茹又問,目光随着落在那把木梳上。
夏梅低了頭,連聲說道:“是夏梅的錯,不該将之前那位夫人的舊物遺落在夫人的房中。”
“是那把梳子嗎?”
夏梅點頭。
“之前的那位夫人是不是很喜歡海棠?”
辛小茹又問,夏梅卻白了臉。過了會兒,她才緩緩開口告訴了辛小茹一件事情。
婉兒很喜歡海棠,李紳也知道婉兒喜歡海棠。建府之後,李紳便請人在府中種了很多的海棠樹,可不等開花就被老夫人一棵連着一棵給拔了去,如今剩下的就隻有後花園裏的那一棵。
不僅如此,老夫人還因爲這些海棠樹遷怒婉兒,在得知李紳送了婉兒一把雕刻着海棠花的木梳之後便讓冬梅将她喚到了自個兒房裏。
“喚到房裏做什麽?可是責罵了她?”
夏梅先是點頭,跟着又搖了搖頭。
“如果單單隻是責罵倒也還好,可老夫人并不是單純的責罵。”夏梅抿了下唇,感覺自己的嘴唇有些木木的。她閉上眼,眼前好像又出現了當日的那一幕。“老夫人将夫人喚到房中之後,先是責罵了她一頓,用盡了各種難看的,惡毒的字眼。随後,還讓夫人跪在地上,讓冬梅脫去了夫人的上衣,用這把雕刻着海棠花的木梳狠狠地梳着夫人的後背。冬梅力氣很大,給夫人梳背的時候更是咬着牙,結果……夫人整個後背都給梳的血淋淋的。”
“那老爺呢,他知道嗎?”
夏梅搖搖頭。
“最開始的時候,夫人是忍着的,可随着後背上的血痕越來越多,夫人的叫聲就越來越大。老夫人氣急了,竟讓冬梅将夫人的嘴給堵上了。再後來,夫人疼暈了,就那麽赤裸着後背趴在了地上。
我們都以爲,這下,老夫人總該放過夫人了吧。結果,沒有。老夫人既不允許我們将夫人從地上扶起來,更不如我們給夫人上藥,就讓她一直在地上昏睡着。
過了很久很久,夫人才醒了過來,老夫人卻不依不饒,還讓她繼續跪着。夫人才剛剛跪起,人就又暈了。老夫人估摸着老爺該回府了這才讓人将夫人送回房内,可那個時候,已經晚了。”
“什麽晚了?”
“夫人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
“是的。那個時候,夫人她已經有了孩子,但夫人自己卻并不知道。孩子沒了,夫人傷心欲絕,老夫人卻還跑到夫人房裏罵她,說她蠢笨,連李家的一點血脈都保不住。夫人身體受損,來看診的大夫說她日後很難生養,老夫人便用這個做借口,要求夫人遠離老爺,并且還安排老爺納妾。再後來,老爺便聽着老夫人的休了夫人。”
“那現在呢?我的意思是,之前那位夫人現在何處?”
夏梅搖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老爺是何時休了夫人的,也不知道夫人是何時離開府中的。”
夏梅才剛剛說完,地上的那把木梳卻突然翻了個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