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門口,李紳停下了。他低着頭,顯得有些疲憊。靜默半響之後,擡頭看了眼貼在新房上的那個喜字,松了手。喜綢一端落了地,另外一端的新娘子也垂下了眼。
“送夫人進去!”
“老爺——”
“我說送夫人進去,你們沒有聽見嗎?”
幾個丫鬟互看了一眼,各自低了頭。
李紳轉身,回到前廳,那裏還有賓客需要他應付。縱然千般不願,今日也是他成親的日子,況且母親還在那裏坐着,他若不去,還指不定又鬧出什麽事情來。
熙熙攘攘的聲音從前廳傳入他的耳朵,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與婉兒成親的那個時候。那時候,他還不是李老爺而是李紳,來觀禮的賓客也不像今日這般多,他牽着婉兒回到簡陋的喜房,盯着那個紅蓋頭手足無措。最後,還是在旁人起哄的聲音裏才大着膽子掀了那紅蓋頭。紅蓋頭下,婉兒一臉嬌羞,與他一樣的緊張。
李紳不知道自己剛剛牽回新房的夫人是否也如當初的婉兒那般嬌羞無助,他隻知道眼下的他沒有辦法像當初牽着婉兒那樣的将他的新夫人給牽進喜房。他總覺得,他的婉兒就站在這個院子的某一處,他不忍婉兒傷心,更不忍再去傷她的心。
婉兒,你看到了,我雖依着母親的意思将那個姑娘娶進了門,但你放心,我是不會與她成爲真正夫妻的。婉兒,此生我已經負了你一次,我不願,也不想再負你第二次。
“夫君,你又何苦難爲自己呢?”
飄忽的光影裏,婉兒出現了。她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李紳。
“你果然在這裏。”
李紳再次停腳與光影裏的婉兒四目相對。
“婉兒,你去了哪裏?那地方還好嗎?你可願意帶我一同前去?”
婉兒沖着李紳搖了搖頭。
“婉兒去的地方夫君暫時還去不得。”
李紳心口一痛,再擡頭時,婉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母親關切的臉。
“紳兒你可是累了?母親怎麽瞧着你的臉色不大對。”
李紳輕吸了口氣。
“無礙,母親不必擔心。”
“我是你的母親,你叫我如何不擔心。”
“是孩兒說錯了話,母親不要生氣。”
“母親沒有生氣,母親隻是心疼你。母親知道你忙,縱然是娶親的大日子也不能耽擱了公務。聽你身邊伺候的人說,昨個兒你又熬了一夜。紳兒,母親雖指望着你能走的更遠一些,能夠光耀咱們李家的門楣,但身子也重要,若是熬壞了,再大的前程又有什麽用呢。也是母親沒用,挑來挑去,隻挑了個辛家的閨女。這辛家老爺雖擔的差事不錯,品階卻還是低了些,若是将來……唉,算了,将來的事情将來再說吧。若這辛家小姐将來擔不住更大的福氣,母親再與你盤算一門親事也就是了。”
“母親!”李紳不由提高了聲音:“母親今日說這些怕是有些不妥吧。”
“是有些不大吉利,但母親說的都是實話,也是爲你盤算的。”李老夫人盯着自己的兒子:“這女子本就應該爲丈夫的前程犧牲,況且我的兒子值得更好的姑娘。”
“既如此,母親當初就不應該去辛家提親。”
“哦?”李老夫人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李紳緩緩吸了口氣,看着母親的臉,“母親該等着孩兒高升,等着孩兒将這當朝的公主給您娶回來做兒媳婦。”
李老夫人笑了,得意且滿意的那種。
“我兒果然有志氣,隻是母親聽說這宮裏并沒有年紀适合的公主。也罷,年紀小些的也不是不能考慮。既是公主,再不懂事,也是有數的。”
李紳冷笑,隻不過是在心裏。
“母親當真以爲孩兒能娶公主?”
“瞧你這話問的,莫說是這人間的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我兒也娶得。”
“可惜,孩兒并沒有母親心中所想的那般出色。”那抹冷笑終是從心底爬上了嘴角:“孩兒在母親心裏是寶貝,旁人家的姑娘在其父母心中也是珍寶。方才的話,母親且莫要再說了。”
李老夫人有些不大高興,覺得兒子這是在沖撞她,教訓她。可念及他如今的身份以及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身爲母親,她忍了。
“是母親将這話說的早了。”李老夫人端了端身子:“今日來了不少的貴客,我兒還需仔細應酬,切勿怠慢。”
李紳點頭,不發一言的從李老夫人跟前兒走了過去。
喜房内,辛小茹将蓋頭掀了起來。她先是盯着床前的那塊屏風看了會兒,然後起身,繞過屏風到了外間。目光對上了一幅畫,一幅挂在房中顯眼處的美人圖。畫中是個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一株正在盛開着的海棠樹下,讓人覺得詭異的是,這畫中的女子沒有眼睛。
辛小茹看着那畫又往前走了一步,剛落下腳,就聽見屋外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她回神,快速走到門前,将原就虛掩着的房門一下子給拉開了。
門外,丫頭小厮們都在亂跑,隔着兩道院牆,還能聽見外頭也是亂糟糟的。
辛小茹想了一下,提着裙子就從屋裏跑了出來。她拉住一個神色慌張的小丫鬟,問道:“出什麽事兒了,這院裏怎麽亂糟糟的?”
丫鬟一看,見是新入門的夫人,便回道:“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辛小茹先是重複了一句,接着又問:“何人死了?”
“聽說是個丫鬟,是在老夫人那邊伺候的丫鬟。夫人您還是先回房吧,這種事情老爺自會處理,夫人您切莫要沾了晦氣。”
辛小茹松了手,那丫鬟見了個禮就又急匆匆地跑開了。
辛小茹看着那個小丫鬟,直到她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時候,才抿了抿嘴,提着裙角跟了上去。事發地點是在府中的後院,當辛小茹趕到的時候,那裏已經圍了許多人。有來觀禮的賓客,也有府中湊熱鬧的下人,而被圍在正中間的是她的婆婆與夫君。
人,已經取下來了,隻留下一根繩子還在枝頭晃晃悠悠。那樹,辛小茹認得,就是剛剛出現在畫中的那棵海棠樹。與畫不同的是,此時這棵海棠樹上并沒有盛開的海棠花,就連葉子都是稀疏的。
上吊的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鬟冬梅。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從前廳跑到後院的,也沒有人知道她是爲什麽自殺的,隻知道她死的樣子有些難看。舌頭,因爲懸頸而凸出,眼睛上翻,裏頭似還帶着一絲恐懼。
“爲什麽會這樣?”辛小茹喃喃地問着。
“聽說這個叫冬梅的丫頭一直都不太安分。”刑如意與辛小茹并肩站着:“李紳的母親并不喜歡自己的第一個兒媳婦,尤其見不得那個兒媳婦與自己的兒子恩愛親近,于是想方設法的給李紳屋裏安排人。這冬梅是最得老夫人心的一個,因爲她有欲/望,也有手段,很多時候不用老夫人點撥就知道事情該怎麽辦。我還聽說,這個叫冬梅的丫鬟曾利用給李紳送飯的機會,在他的餐食中下藥,并且還設計讓之前那位夫人親自觀看。此等心計,倒也合了她今日的這般下場。”
辛小茹的臉色有些發白,她盯着那棵海棠樹,問道:“冬梅她爲何要尋死?”
“是尋死嗎?我怎麽瞧着是被人硬給趕上黃泉路的?”
“趕?”
“可不是嘛。”刑如意輕輕皺鼻:“方才你們拜堂的時候,我還聽見那位李老夫人在和這個叫冬梅的丫頭說話,說待你們新婚之期過了便讓李紳納她爲妾。這好事臨頭,她高興且來不及呢,如何會想着尋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