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醜的杏花酥?”
“不是鋪子裏賣的,像是自己家裏做的那種。”
他皺着眉,腦海中顯出那個紙包的樣子。皺巴巴的,還帶着一股淡淡的中藥的味道。他猜測着,小姑娘家裏一定有個身體不大好的人,也許是她的母親,因爲從她的穿戴也看,不像是有母親幫着料理的人。也許是他的父親,有個身體不大好的父親,做母親的就算想要幫女兒置辦漂亮的衣服,也會很困難。
“那……小姑娘把杏花酥給你吃了嗎?”刑如意換了個姿勢。
“給了。”男人舔了下嘴唇:“她先是給了我一塊,後來大概是看我的樣子有些可憐,就又給了我一塊。那是我吃過的最難吃的杏花酥,雖說也有些杏花味,卻一點都不酥。”
“可那兩塊杏花酥卻讓你填飽了肚子。”
“填飽肚子?不!就那麽兩小塊杏花酥是填不飽肚子的,但它的确讓我不那麽餓了。”
“你應該感謝那個小姑娘。”
“是的,我應該感謝她。”男人低頭,摳着自己的手指頭:“那時候,我也是那麽想的。我坐在田耕上,看着她小小的影子在那些農作物裏穿梭。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作物,也不知道她摘的是什麽東西,但我看的出來,她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那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你沒有想過去幫小姑娘一起嗎?”
“幫?”男人又皺了一下眉:“我想過,可我并不知道該怎麽做。”
“你可以請教那個小姑娘,說不準你就學會了一樣生存的技能。”
“我是個大人,她隻是一個小姑娘,況且我以前的家庭條件不錯,我不認爲自己有一天會去做跟小姑娘一樣的事情。我……家裏也沒有農田。”
“你就一直那麽坐着?”
“一直坐着,因爲我不知道除了坐着我還能做什麽。過了很久,那個小姑娘提着籃子坐到了我的旁邊。”
“她跟你說話了?”
“嗯!”男人悶悶的應了聲:“可我甯願她當時提着籃子走了。”
刑如意的眸子暗了一下。
“那個小姑娘都與你說了什麽?”
“說了很多。”男人挺了挺背:“讓我想想她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她問我是從哪裏來的?”
“你告訴她了?”
“是的,我告訴她了。我不認爲自己有隐瞞的必要,而且我覺得她不一定知道我所說的那個地方。她那麽小,她的家又在那麽偏僻的地方,她的爹娘一定沒有帶她去過那麽遠的地方。”
“我也認爲她沒有去過。”
“然後,她又問我爲什麽會到這裏。我看着她的眼睛,覺得裏面裝滿了好奇。我很想告訴她,就像我回答她的第一個提問時那樣的坦誠。可對着那雙眸子,我什麽都說不出來。”
“你怕吓到她?”
“是的,我怕吓到她。”
“你可以選擇說一個謊話。”
“謊話?我也想過,但我不知道該對着那樣一雙眸子說什麽樣的謊話,我也不知道什麽樣的謊話能夠解釋我出現在她面前時的落魄。”
“你可以告訴小姑娘,你是個商人,之所以變得那麽狼狽是因爲在路上遇到了劫匪。你身無分文,卻想要靠着自己回到家裏,沒想到又迷了路,誤打誤撞遇見了小姑娘。你還可以請小姑娘帶你回村裏,村裏的年輕人一定可以爲你指出正确的路,幫你及早去到姨娘家裏。”
男人的眸子亮了亮,随着又暗了下去。
他說:“如果那時候我能遇見夫人你就好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
“是的,這世上什麽藥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男人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該繼續上路了。”
“時候不早了,你确認這個時候還要上路嗎?”刑如意也站了起來:“我家裏還有一間多餘的房間,小了點兒,但總比露宿荒郊野外的強。”
“我今晚可以住在這裏嗎?”
“當然可以,我家夫君也是好客之人。”刑如意指了指那間廂房:“床是鋪好的,棉被就擱在床頭。”
“謝謝。”男人說着,喉嚨處跟着湧動了一下。
這的确是一間很小的客房,房間裏隻有一個單門的櫃子和一張床。房間很幹淨,一看就是時常打掃的那種。男人瞧了瞧自個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将身上穿着的外衣給脫了下來。門外有響動,他擡頭,看到一個黑影映在窗戶上。
“是殷老爺嗎?”他問,聲音不大,卻足以使外面的人聽見。
“我家夫人讓我給你送兩件換洗的衣裳。衣裳是我的,但沒有穿過。”
這位殷老爺的話不像他夫人那麽多,隻簡短的兩句。兩句說完,門外那個黑影就消失了。他呼了口氣,打開門,看見兩套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放在窗台上。拿起,鼻尖似乎嗅到了一股杏花的味道。
他想着,這衣裳一定是那位夫人做的。杏花,許是那位夫人用的東西。想到這裏時,他身體的某個地方出現了燥熱,鼻子也不由控制的湊到了衣裳上。
一陣風吹過,他猛地清醒過來。臉上出現一絲愧疚,用雙手捧着衣裳走進了客房。
男人剛将門關上,狐狸就出現在了剛剛站過的地方。他陰沉着一張臉,眸中藏着一抹殺氣。
他是狐仙,更是男人,自然知道剛剛那個人動了什麽樣的心思。
男人并沒有更換衣裳,不是嫌棄,而是覺得自己不配。他将衣裳擺放在床頭,又将床上的床單掀了起來,跟着吹熄燈燭,和衣躺在了床上。
眼睛閉上了,那個夢也來了。
他死死攥着衣角,身子像蝦子一樣的彎曲起來,在睡夢中将自己的頭埋在兩臂之間。夢裏,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間破落的小屋,屋子裏彌漫着一股讓他沖動的馨香。他嘗試着睜眼,卻感覺自己的眼皮比以往的任何夢裏都要沉重。
這個夢,好像與之前的那些不同。
他想着,同時感覺有什麽東西靠了過來。他聽見了喘氣的聲音,接着一條濕哒哒的舌頭就伸到了他的臉上。這是一種讓人極其不愉快的體驗,濕漉漉,帶着粘液的舌頭從他的臉上一點點的舔過,鼻子裏聞到的是一股略帶着腥味兒的味道。
他使勁掙紮,用力撐起眼皮,他看到了什麽?
一個人,準确的說是一個恐怖至極的人。
那張臉,他不知道那是否還能夠被稱爲是一張臉。眼球一隻嵌在眼眶裏,隻剩下了眼白的部分,另外一隻掉出了眼眶,随着他舔弄的動作,一顫一顫地碰觸着自己的臉頰。臉上,隻有半邊臉頰是完好的,另外一邊呈現出腐敗的狀态。透過那些腐爛的皮膚,他甚至能夠看清楚藏在皮膚血管下面的白森森的臉骨。
他的嘴,大概是整個面部唯一沒有變形的地方,長長的,濕哒哒的舌頭從裏面伸出來。他覺得惡心,更覺得恐懼。
“嗚~”
他艱難的發出一個音節,卻發現那個怪物停下了動作,稍稍歪了一下頭“看”着他。對着那樣的一雙眼睛,他沒有辦法讓自己不緊張。他想要發出恐懼的尖叫,想要立馬站起來,從這個恐怖的情景裏逃脫,卻發現渾身都像是僵了一樣,絲毫動彈不得。
“杏花樹,開白花,母親将其采回家。碾一碾,壓一壓,做成糕點哄娃娃。”
稚嫩的童音随着怪物俯身的動作傳入耳朵裏,他絕望地張了張嘴,喊出一句:“救……救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