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你娘子自殺的那天?”
“不!是我爹娘被害的那天。”他低了頭,将整個身子都藏在燭火映射出的陰影裏。“我不知道那個人是如何闖進我家裏的,隻知道,當我推開爹娘卧房的門時,聞到的那股沖鼻的血腥氣。擡頭,我看見爹和娘仍像往日那般坐在方桌的兩側,也依舊維持着日常的那個姿勢,隻不過擺在桌上的不是茶點,而是他們的頭顱。
血,還沒有完全凝固,一滴,一滴的從他們的頭顱,從方桌上滴落下來。我整個人都傻掉了,就那麽直愣愣地站着,沒有任何動作,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再然後,我看到了那個人,那個殺人兇手。他滿臉是血,手裏還提着一把染血的刀。我下意識的想要逃走,卻發現自己癱軟在了地上。絕望,深深地絕望。寒意,徹骨的寒意,在那一瞬間就将我給籠罩了起來。我坐在布滿血腥的陰影裏,等待着屬于我的命運。”
“可你還活着。”
“是的,我還活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倘若我知道我會像現在這樣活着,當時我一定會懇求他殺了我。不,他照樣不會殺我,因爲他知道,讓我活着比讓我死了好。”
“他……”
“他沒有殺我,卻帶着那把染血的刀直接去投了官。殺人償命,他不會活着從府衙的大牢裏走出來。我,也沒有辦法從他拿着刀的那個瞬間走出來。”他抱住了自己的頭:“閉上眼,我看見的不是倒在血泊中的她,就是坐在方桌兩側失去了頭顱的我的爹娘。更可怕的是,他們還都在沖我笑。那院子,我是沒有辦法再住下去了,于是找了人,想要将它給賣了。”
“有人買嗎?”
“有人買,隻是他們将價格壓得很低。”
“兇宅的确不容易出手。”
“兇宅。”他閉了閉眼,露出一絲苦笑:“那是我的家,不是兇宅。”
“那是連你自己都不敢住下去的家。”
“你說的對,那是連我自己都不敢住下去的家。兇宅,它的确是兇宅。”
“然後呢?”
“然後?”他愣了片刻,接着說道:“然後我拿着銀子從家裏走了出來,像個傻子一樣的站在街上,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的銀子沒有了。”
“被賊給偷了?”
“也許是吧。”他将頭垂了下去,顯得越發沮喪:“拿着銀子出來的時候,我并未帶什麽行李。我原打算着用那銀子置辦新的衣物,沒想到,還沒有暖熱乎,它就不見了。無奈之下,我隻得當了身上僅有的物件,用置換的銀子,雇了一輛馬車離開了。”
“你竟然用身上僅有的銀子去雇了一輛馬車?”刑如意搖搖頭:“你真是個人才。”
“夫人也覺得我很可笑是嗎?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覺得自個兒挺可笑的。當日,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我以爲我隻要雇傭了馬車,車夫就會将我送到我姨娘家裏去。
姨娘,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我唯一可以投靠的親人。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才剛剛走到野外,那車夫就兇神惡煞的迫使我下車,然後一揚鞭子,走了。”
“你可真是夠倒黴的。”
“是我看起來很好欺負吧,否則,我又怎會淪落到今天這個模樣。”他看着自己的手,像是要從那雙手上找到答案。可惜,手,什麽也不能告訴他。
“之後呢,你做了什麽?”
“我……還能做什麽?家,沒了。銀子,沒了。雇傭的馬車也跑了。我隻能一步一步的朝着姨媽家的方向走。我記得,小時候爹娘帶我去過幾回,一來一回大概一天的行程。我估摸着,就算我的這雙腳不及那馬蹄子利索,三五天内總能走到吧。”
刑如意掰了掰手指,搖搖頭。
“第一個白天,我走的還不錯,到了晚上,開始覺得腿困。我運氣挺好,遇到了一對兒老夫婦。不僅填飽了肚子,還順帶稍上了一些幹糧。雖然,那些幹糧的味道并不好,可總好過餓肚子。
第二個白天,我吃完了所有的幹糧,卻仍覺得肚子餓。肚子一餓,就沒有力氣,多走一步對我來說都是極其困難的事情。好在,不遠處就是一片竹林,可以讓自己在竹林裏歇歇腳。”
“是個不錯的主意。”
“夫人也是這麽想的對吧?我走進了那片林子,尋了一處較爲平坦的地方合衣躺了下來。地上,并不舒服,甚至還有些潮濕。可我,已經顧不得了。我太累了,于是閉上眼很快就入了夢。
最初的夢,是個極好的好夢。夢裏,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我站在杏樹下,正給我爹背書。微風吹過,落下片片杏花的花瓣,然後我娘端着一盤點心走了過來。我聽見她對我爹說:别對孩子那麽苛刻,未來的日子還長着呢。喏,孩子讀書都讀餓了。
我爹不屑的哼了一聲,用手揪住了我的耳朵,說:餓死他活該,這麽簡單的東西都背不會。
雖然是在夢裏,可我依然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我的耳朵被我爹揪得生疼生疼。
我一掙紮,我爹的頭就掉了。再看我娘,她依舊站在我跟我爹的跟前,手裏捧着一隻空的托盤,盤子裏擺放着她的頭。
她的嘴巴一張一合,兩隻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她說:“你吃塊點心吧,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杏花酥。
我一下子就給吓醒了。醒來,天已經半黑,竹林裏的風吹得呼呼的。我向四周望去,總覺得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藏着什麽。于是,我站了起來,用最快的步子在竹林裏穿梭。
鬼打牆,那個時候我一定是遇見了鬼打牆,否則那麽小的一片竹林,我怎麽就走不出去呢。”
“你說你遇到了鬼打牆?”
“我不知道。關于鬼打牆的故事還是小的時候娘講給我聽的。時隔多年,我隻記得那個故事大概的輪廓,卻已經記不清楚詳細的内情。記不得,自然也就不會與左鄰右舍的說些什麽,但當時那種怎麽走都走不出去的狀态真的很像是故事裏的鬼打牆。”
“那你是怎麽出來的?”刑如意追問,卻發現對方的耳朵紅了起來。
“怎麽出來的?”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用了早年間老人們教我使用的一種辦法,據說那樣做,可以打開鬼怪的眼睛,找到真正的出去的路。我按照老人們說的那個方法辦了,結果真的就從那片林子裏走出去了。”
“既出去了,又爲何搞的像現在這般狼狽。”
“那是因爲人出去了,魂卻給困住了。”他在下意識的回避着什麽,“走出竹林後,我看見了一塊一塊的田地。那些地,有些是空的,有些則已經種上了新一季的農作物。有田地,有農作物,自然就會有村落。就在我尋摸着是不是能找個人過來問一問的時候,我聽見了歌聲,一個稚嫩的,帶着童趣的小姑娘的聲音。”
“你見到了一個小姑娘?”
“不是見到,而是看見。”他糾正着:“當我走出那片竹林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充滿童趣的聲音,緊跟着我看到了一抹杏黃的影子。”
“你做了什麽?”
“我……我走了過去,我看見一個紮着小辮子的姑娘蹲在田地裏。我問她,身上可有什麽吃的沒有。”
“小姑娘有嗎?”
“有!她在身上掏了半天,最後掏出一個鼓鼓的紙包。打開,裏面放着兩塊特别醜的杏花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