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用筷子夾了塊溜肝尖兒遞到狐狸嘴邊。狐狸猶豫了一下,張開嘴,把那塊肝尖兒吞了進去。刑如意單手托腮看着狐狸的腮幫子,見他并無做出咀嚼的動作,有些失望地問了句:“不好吃嗎?”
“好吃!”
狐狸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将手伸到刑如意的跟前,取下了她手中的筷子。
“近幾日厭食,所以沒胃口。”
“厭食嗎?”刑如意擡眸:“可我怎麽瞧着昨日滿娘做的溜肝尖兒你吃了好幾塊。”
“沒有!”
“我親眼看見的。”刑如意站起來,氣呼呼地用手指着狐狸:“好你個臭狐狸,這還沒怎麽的,就想見異思遷啊。”
“見異思遷?”
“難道不是嗎?之前是誰說的,全天下隻有我做的飯菜最好吃。可你再瞧瞧,我這用心做的溜肝尖兒你吃了幾塊?”
“夫人可莫要再難爲先生了。”滿娘搖着頭從一側的小廚房裏走了出來:“先生哪裏是不喜歡吃夫人做的溜肝尖兒,隻怕是昨日吃滿娘做的,吃的反胃了。于是,今個兒瞧見夫人你做的,便再也吃不下了。隻那一塊,就足以證明先生是在乎夫人你的。”
“是嗎?”刑如意歪着頭看向狐狸。
狐狸輕點下巴,回了句:“是的。”
“沒有騙我?”
“我何時騙過夫人?”
“你騙我的時候還真不少。”刑如意掰着手指:“不過,我不在乎。”
狐狸蹙眉,見刑如意将那盤溜肝尖兒端起,倒在了一旁的小樹下。
“滿娘說的沒錯,讓你吃我做的這盤溜肝尖兒确實有些爲難你了。我心裏明白,這道菜,我做得不如滿娘。我雖也用了心,卻終究隻是在模仿一道菜肴。”
“滿娘沒有夫人說的那麽好。況且,滿娘也隻會做這一道菜。”滿娘略低了頭:“小寶是最喜歡這道菜的,可那時候,我總擔心他吃多了不好,就敷衍着一直不肯爲他做。後來,我日日都做這道菜,做的越來越好,可小寶他……再也吃不到了。”
“他會明白的。”
刑如意走到滿娘跟前,拍了拍她的肩。
滿娘擡頭,擠出一抹笑來,“那夜出門時,夫人爲何攔住滿娘?還有,夫人究竟對縣老爺做了什麽,爲何縣老爺他……”
“攔你,是不想你無辜喪命。至于縣老爺,我并未對他做什麽,他變成眼下的這個樣子,也全是因爲他過往做的那些事情。這世道,還是講究個因果的。”
滿娘的眸光暗了一下:“滿娘也會爲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負責的。”
刑如意點點頭:“可有了去處?”
“靜安堂的師傅願意收留滿娘。”
“想好了嗎?”
“想好了。”滿娘虛點了下頭:“滿娘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經有了結果。再留在這裏,也不過是徒增傷心罷了。”
“既如此,我也就不在勸你了。”
“滿娘還要謝謝夫人,謝謝夫人救了滿娘,讓滿娘還有機會爲自己曾經做的那些事情贖罪。”
滿娘說着,福了下身子。
刑如意忙伸手扶住了她,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幫縣老爺做事的?”
“在我家夫君去了之後,縣老爺便遣人找到了我。他說,隻要我暗中幫他做事,他就幫我找回小寶。”
“那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小寶是被他們弄走的?”
“我家夫君遇難之前我就知道了。”滿娘扯扯嘴角:“我家夫君曾是個江湖人士,他做的很多事情,也都是不清白的。隻是後來遇到了我,我們又有了小寶,他才決定金盆洗手,與過往的那些日子告别。
可過慣了在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何安于平淡。就算他想要安于平淡,可那些常人做的事情,他都做不來。
其實,我并不曉得他是在何種機緣下開始幫縣老爺做事的。隻知道,在幫縣老爺做事之後,他就變得越發心事重重。官府的差事難辦,尤其他又是個見不得光的暗差,其中的艱難和心酸,怕是也隻有他自個兒才知道。
夫君出事前,他曾回來見過我。他告訴我,小寶的失蹤與縣老爺有關,而且十有八九已經不在了。他還将縣老爺得了怪病的事情告訴了我,囑咐我千萬要小心,因爲縣老爺是吃人的。”
“然後呢?”
“然後……”滿娘擡眼看着遠處:“我聽見門外有騷動,夫君他握了一下我的手,就急匆匆的離開了。過了幾個時辰,他被人擡了回來,滿身是血,奄奄一息。再後來,村子裏就不停的出事,隻有我知道,這些怪事的源頭在哪裏。”
“既然知道,爲何不說?”
“害怕!”滿娘直言不諱:“我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我害怕,害怕揭破真相之後會發生的那些事情。”
“那你爲什麽還要幫縣老爺做事?你明明知道小寶他已經……”
“大概是因爲不死心吧。我總想着,我家夫君是幫他做事的,就算他心再狠,也不至于要了我家小寶的性命。況且,他還以我家小寶的性命相要挾,我以爲我的孩子還活着。”
“那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小寶他是真的不在了。”
“是王胡子告訴我的。王家小兒子出事之後,王胡子找到了我,且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我。”
“王胡子這是傻了嗎?偷走小寶的就是他啊。”
“他來找我,是希望我殺了他。”滿娘眸中顯出一絲厲色:“王胡子是個懦夫,他受制于縣老爺卻不敢反抗,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事,卻什麽都做不了。即便是死,他都沒有勇氣。所以,他來找我,是希望我恨他,希望我可以親手殺了他。”
“如果是我,大概真的會動手。”刑如意摸了摸自個兒的鼻尖。
“我也想過,可殺人是要償命的。”滿娘低聲說着,說完歎了口氣,看向自己的雙手:“曾經的我,不願意雙手染血,背負性命。可如今的我,雖沒有背負性命,卻還是沾染了血腥。”
“送給縣老爺的那些肝兒……”
“王胡子找過我之後,我便有了決定。”
“那些來吃飯的人,都是被此事牽扯進來的人吧?你的這間院子,明着是個小餐館兒,實際上是爲了你們商談事情用的。我和狐狸,倒真是誤打誤撞進來的食客。”
“誤打誤撞進來的也不止夫人和先生,隻不過旁人過來嘗個新鮮也就不再來了,反而因着這些誤打誤撞的人,倒是讓縣老爺對我們有了諸多放松。至于那些肝兒,都是縣老爺身邊那個人送來的,隻不過我在裏頭加了一些東西。我原是想着,讓他一日比一日虛弱,待我找到我家小寶之後,再……說真的,我雖知道這縣老爺得了怪病,卻沒想到他的病是那樣的。”
“你見過縣老爺身上的東西?”
滿娘點頭:“有一回,我去給縣老爺送東西,那管家接了之後,卻沒有順手将門給掩好。我心裏惦記着我家小寶,就悄悄跟了進去,結果……我雖聽夫君描述過,可親眼時,仍覺得害怕。夫人與先生來的那日,正是我與鄉鄰商量的日子。”
“那你可知道縣老爺的怪病是打從哪兒來的?”
“聽夫君說過,卻沒細問。鄉下人,對這種事情,還是有些忌諱的。縣老爺,是被鬼怪附身了對嗎?他雖不見得是個清白的好官,可若沒有這怪病,也不會生出吃人心肝的主意。”
“無論他是基于何種原因,他的确吃了人的肝,有如今的下場,也是他應得的。”
“那縣老爺……”
“他被心魔所困,食人血肉成瘾,如今事情被抖落出去,就算不被當做怪物打死,也會被關押至死吧。”刑如意搖頭,想到縣老爺被鎖在籠子裏的模樣,不由得歎息。
其實,這結局,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那晚,滿娘如約攜帶了炒制好的溜肝尖前去縣衙,臨出門時被刑如意給攔了下來。滿娘見到刑如意,先是吃驚,緊接着想要掩門躲避,可下一刻她就如釋重負般的放松下來。不待刑如意開口,便自行說道:“我這裏頭裝的是人肝。”
刑如意隻淡淡地回了句:“我知道。”
後面的事情,滿娘就不知道了,她隻知道,當刑如意接過她手中的籃子,與其夫君離開時,她覺得一直擱在心裏的東西放下了。倚門,她嘶聲地哭着,卻用力捂緊了嘴巴,盡力不發出聲音來。
滿娘知道,遮在心頭的那片陰霾,終究還是要散了。
被縣老爺殺掉的自然不是真的滿娘,而是狐狸用别的東西幻化出來的。刑如意也是真的幫縣老爺看了病,那人臉也真的給挖了下來。隻是,縣老爺吃了太多的人肝,早已種下了心魔,這心魔卻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能夠給醫治的。
那挖下來的人臉,刑如意尋了個水晶瓶将其裝了起來。那臉,整日貼在瓶身上,不停的咒罵着刑如意。刑如意覺得聒噪,便讓狐狸使了個法術,讓那人臉隻能張嘴,卻發不出聲來。罵了幾日,那人臉,也就消停下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