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王胡子下意識地擡起頭,發現頭頂上的樹枝并未擺動。
“娘的,真是晦氣!”
王胡子朝地上啐了一口,一手握緊火把,一手握緊匕首,沿着之前行走的路線繼續往前。
當月亮轉到他的頭頂上時,他找到了那個墓的入口。
墓前,是一塊殘缺的石碑,碑上的字已經看不清了。
王胡子隻往那石碑上瞅了一眼,就貓着腰鑽進了那個黑乎乎的洞穴裏。
陷阱!
當王胡子貓着腰鑽進去,看見裏頭的東西時,才知道自己是上了那個人的當。這個所謂的墓,是那個人爲他設置的陷阱。
現在,報應來了。
王胡子在妻子泛着恨意的目光中,抱着頭,慢慢蹲了下去。
他說:“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沒有辦法。”
午夜,濃雲遮住了最後一片月光。
滿娘家的門從裏面打開,一隻腳從門檻裏頭探了出來。那腳,生的極小,在長裙的掩映下,仿佛六月裏才露出的荷尖。緊接着,滿娘的臉也露了出來。
她的臉,半掩在黑色的鬥篷裏,讓人瞧不出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在滿娘的手上,還挎着一隻籃子。籃子上方,用了紅布遮擋。
滿娘先是低頭看了眼,接着轉身,将房門鎖好,又緊了緊身上披着的鬥篷,這才快速走進了夜色裏。
滿娘走的很急,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透過黑夜鑽進刑如意與狐狸的耳朵裏。
刑如意與狐狸與滿娘同行,但滿娘卻看不見他們。
終于,滿娘停在了一處看似不起眼的宅子前,擡手敲響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門,慢慢地開了一條縫,一束光從裏頭射了出來,滿娘暴露在那束光裏。
擡頭,光的另外一側是一張布滿褶子的男人的臉。他的目光并未在滿娘的臉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她挎着的籃子上,“東西帶來了?”
“嗯!”滿娘點頭,緊随着問了句:“我的孩子呢?”
男人并未回答,而是往旁邊稍微挪了挪,說道:“進來吧,老爺都等急了。”
滿娘并未像以往的很多次那樣挎着籃子走進門内,而是固執的站在原地,用急切的目光盯着男人,“我的孩子呢?你說過,隻要我按照你說的去做,你就會救我的孩子。我照你說的去做了,我們都照着你說的去做了……孩子呢?我能不能見一見我的孩子。”
男人露出了不高興的神情。
“忘了我與你說過的,你隻需要做你該做的事情,不要總想着問你不該問的事情。事情辦好了,時間到了,你自然能夠見到你的孩子。”
“一面,隻一面好不好?”滿娘的聲音低了下去:“我隻要确認他還是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你放心,我不會奢求更多的,我會好好按照你們的吩咐做事,直到你們願意将孩子還給我爲止。”
“先進來吧。”男人又往後退了半步:“老爺已經等了太長時間。”
“不!如果今夜還是見不到我的孩子,我就……”滿娘用力捏了捏籃子的邊緣:“如果今夜還見不到我的孩子,我就将這裏頭的東西給毀了。老爺的藥應該吃的差不多了吧,若是缺了今夜的這副藥引子,之前吃的那些,也就沒什麽用了吧?”
“你……”男人的眼睛眯了起來:“你想威脅老爺?”
“我隻是想要見我的孩子。”滿娘直視着男人的眼睛:“我隻是想要确認我的孩子還是安全的。”
“好!”男人看着滿娘:“我去請示一下。”
滿娘松了口氣,鬥篷下繃直的肩膀也跟着垮了下來。
男人轉身,表情變得猙獰。隻可惜,滿娘看不見。
男人很快就回來了,他告訴滿娘,老爺已經同意讓她去見孩子,但前提是,先把藥引子給送過去。滿娘眼中透出喜色,忙不疊的點頭,并且下意識的将胳膊上的籃子挎得更緊。
院子很大,彎彎曲曲的小路也很多。滿娘不敢分心,一步緊着一步跟在男人的後面。等前面的那雙腳停下的時候,滿娘發現自己站在一扇緊閉着的房門前。透過那扇門,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死亡和藥渣混合的那種味道。
滿娘想起丈夫臨去前的那個晚上,月光也如今夜的一樣。
回憶才剛剛開了頭,門内就有一個聲音傳了出來。
“是滿娘嗎?”那個聲音顯得無力且蒼老。
滿娘想,那躺在門後的一定是個白發蒼蒼的老翁。
“是滿娘嗎?”那個聲音又問了一遍。
“是!”滿娘緊張地回答。
“東西帶來了?”
“帶來了。”滿娘将手中的籃子舉起。
“進來吧!”
門開了,一束紅色的光從門内洩了出來。滿娘瞅着那束光,有些猶豫。身旁低頭候着的男人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半步,移到滿娘身後,擡手推了滿娘一下。
“進去吧,老爺喚你。記得,不要随意亂看。老爺問你什麽,你答什麽就是。”
滿娘深吸一口氣,踩着那束紅光,低頭走進了門裏。她終于見到了那個“老爺”,與方才想象中的老翁不同,他很年輕,甚至比她能夠想象的還要年輕很多。與想象中一樣的是,他的确是躺着的,而且看起來很瘦弱,也很虛弱。
“老爺?”
“意外嗎?”那個人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我與你想象當中的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沒有。”滿娘低垂着頭:“老爺,就是老爺,滿娘不敢随意想象。”
“你在說謊!”
滿娘心中一驚,雙手不由緊握。
“沒……沒有。”
“就算承認了又如何呢?”老爺走到滿娘跟前,用手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目光與自己對視着:“隔着那麽一扇門,你對我有所猜測也是正常的,就如同我每次看着那個籃子會猜測你是一樣的。嗯,你比我想象當中的要年輕一些,也好看一些。你那丈夫是有個有福之人。”
滿娘錯開了臉。她心裏清楚,自個兒的丈夫若不是替眼前這個“老爺”辦事兒,壓根兒不會命喪黃泉。可這個“老爺”呢,他又做了什麽?他讓人偷走了自己的孩子,用孩子的性命作爲要挾,迫使自己爲他辦事。
她的惡,全是由他而生。
滿娘的手握的越來越緊,她甚至有種沖動,想要将手中的籃子砸到這個人的腦袋上。他那麽瘦弱,興許一籃子下去就能将他給砸死了。他死了,丈夫的仇就報了。他死了,她就不用再做那些邪惡的事情。他死了,自己的孩子也就能安全了。
念頭,一轉而過。滿娘,到底還是沒有勇氣去做那樣的事情。因爲孩子,孩子的命是握在這個人手裏的。她賭不起,更輸不起。
“你,想讓我死?”老爺的拇指突然用力按住了她的下颌:“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去做,所以這些危險的想法在你腦海裏轉一轉也就是了。”
滿娘心中一驚,緊握着的雙手瞬間松開,身子也跟着有些發軟。脊背上,出了一層的汗,涼意穿透了皮膚深入她的骨骼裏。
“滿娘……不敢!”
“很好,現在将我的藥引子拿出來吧。”
老爺松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慢慢走回自己的躺椅上。
滿娘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無力地搖了一下。待穩住心神之後,才蹲下身子,将手臂上一直挎着的籃子取了下來。蓋子掀開,屋子裏便蔓延起了一股溜肝尖的香味兒。滿娘看着那個放置在籃子正中央的小碟兒,很精緻。
她小心翼翼将那個精緻的小碟兒捧出來,走到老爺跟前,雙手遞了過去。
老爺睨了一眼,示意滿娘将小碟兒的蓋子打開。
溜肝尖,是比所有人都吃過的更嫩,更美味的溜肝尖。
“很好!”老爺張開嘴。
滿娘猶豫了一下,拿起放在籃子裏的筷子。
……
王胡子掐滅了火把,握着匕首,從那個洞了鑽了進去。洞裏,是他熟悉的味道。他信心滿滿,覺得這趟活兒完了之後就可以金盆洗手,從此搖身一變,從王胡子變成了王老爺。
心情好,落地的時候,雙腳感覺格外的穩當。他嗅着墓室裏熟悉的味道,摸出随身攜帶的火折子,準備點亮裏頭的長明燈。
“啪!”
一束火苗跳躍起來。
王胡子瞪大了眼睛,因爲他看見了一張臉,一張在火苗中被放大的熟悉的臉。
受驚之後,他慌亂的向後退了幾步,那張臉卻朝着自己逼近了。
他張着嘴,卻聽見那個人說:“你到底還是來了!”
“爲什麽……”王胡子看着那個人的眼睛。
“老爺在等你!”那個人沒有回答,隻是向一旁移了移。
在那個人的背後坐着一隻鬼。
“你是王胡子?”鬼開口說話:“很好,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情,這些是你的酬勞。”
一個黑色的袋子落到王胡子的腳邊。袋子很沉,落地有聲,還炸起許多的土灰。
王胡子看了“鬼”一眼,用手摸了摸那個袋子。
銀子,滿滿一袋子的銀子。
“如何?辦好了,這些就都是你的。辦不好,也沒關系,這些銀子你照樣可以留着。”
“你要我辦什麽事情?”
“肝,我需要人的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