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就是那個王胡子惹的禍。”農戶的聲音自臨桌傳了過來:“咱們雲安是小地方,祖祖輩輩都是住在這裏的。雖說姓氏各有不同,可仔細盤算下去,那也都是沾親帶故的。”
“不錯。”坐在農戶對面的書生接了話:“小時候聽我祖父提過,說咱們祖上都是一個地方的,隻因家鄉發了洪水,沒有辦法這才遷移到了雲安。粗略一算,也有百十年了。”
“是,我爺爺也說過類似的話。”農戶接連拍着桌子:“我爺爺還說,要不是遇了難,到他這一輩兒上也能讀書了。唉,都是命啊。”
“種田也沒什麽不好的。”刑如意倒不是安慰農戶,而是真心那麽認爲。
在她生活的那個時代,多讀書,多長見識,是好事。可在盛唐,讀書多了,倒不見得是多好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仕途無望且還出身不大好的讀書人。一輩子都在寒窗,滿心的理想與抱負無處施展也就罷了,最可怕的是他們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且自視甚高,生活低能成爲家中拖累。
這種人,刑如意見了不是一個兩個。農戶雖說辛苦一些,也認不得幾個大字,可知道的越少,對于幸福的定義也就越簡單,反而能活得更輕松自在一些。
“是吧,我也覺得種田沒什麽不好的,尤其像我這種死腦筋,若當真讓我去背誦那些之乎者也的,我反而覺得活不成了。”農戶搓搓手:“夫人的話,我愛聽。”
“你方才說,都是王胡子惹的禍,這話是随意亂說的,還是有什麽根據?”刑如意借着剛剛誤打誤撞赢來的好感,趕緊問了句。
“自然是有根據的,我可不是那胡亂說話的人。不光我,你問問在這裏吃飯的人,是不是也都是那麽認爲的。”
農戶用手指了一圈。刑如意見有人将目光瞥了過來,但卻始終沒有人去附和農戶的話。
“瞧你們這一個個沒出息的樣子,不就是擔心惹禍上身嗎。我算是看明白了,怕是沒有用的,這該來的遲早都會來。他們讀書人不是常說一句話嘛,叫什麽來者,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就不信,我說了真相,我還成錯的了。”
“是不能說嗎?”
“能說能說,他們不說,我說。”農戶喝了一碗酒,拉着凳子往刑如意跟前湊了湊。“這事情還得從那年冬天說起。那年冬天,天氣特别古怪。咋個古怪法呢,就是天冷的特别早。還是八九月的天氣,竟然下起了雪來。那早上出門的時候,你都能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顫。
對于那些鎮子上的人來說,自然沒有什麽,可對于咱們鄉下人來說,這天氣古怪就意味着收成全都給毀了。該收的收不了,該種的種不了,一夜間愁懷了好多人。
咱們種田的,基本上都是靠天吃飯。老天爺給臉,咱就吃飽點兒,這老天爺不給臉,咱可不就得餓肚子嘛。我呢,打從小起,就不是那規規矩矩種田的人,王胡子跟我一樣。呸,我跟王胡子不一樣。”
農戶颠三倒四的說着,邊說還邊輕呸了一聲。刑如意也不在意,隻安靜的聽着。
“我呢,雖不是那種規規矩矩種田的人,可我也不亂來,頂多就是趁着山上野物多的時候去打打獵,然後拿到鎮子上置換一些東西。王胡子卻不一樣,他賊心思特别多,而且喜歡去幹那種遭天譴,缺德的事兒。
起初,咱們也不覺得有什麽,大家夥兒平常也都是各過各的日子,真要遇見了,高興了就說幾句,不高興了就繞道走。誰知道,這禍咋就落到咱們頭上了。”
農戶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拍完,忽然意識到對面坐着的是個衣着講究,看起來十分嬌貴的夫人,于是擡頭,沖着刑如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無妨,大哥是個爽快人。”
“粗人,粗人,我就是個粗人,方才沒有吓到夫人就好。”
“那王胡子惹了什麽禍?”
“還能惹什麽禍,刨了人家祖墳呗。”農戶頗爲不屑的說着:“我方才說了,這王胡子心思特别活。他不知道從哪裏聽說的,說這有錢人家的墳墓裏埋着不少的好東西,隻要把這些東西挖出來就能賣錢,就能發大财。
對了,我好像聽說書的也說過,說三國時候的曹操就幹這種挖人墳墓的活兒,結果挖着挖着就挖出了大富貴。我也不知道這三國是什麽國,這曹操又是什麽人,隻知道這王胡子也一心想着求富貴,整天的亂竄,到了晚上就還在那野粉地裏待着。因此,他還有了一個外号,叫做王大膽。
這事情,就發生在那一年的冬天。天氣寒冷,又沒什麽事情,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幾張嘴等着吃飯。王胡子一合計,就又出去尋營生了。這墓具體在哪兒,我不知道。這墓裏葬的什麽人,我估摸着王胡子也不知道。隻聽王胡子說,那是一個很古怪的墓,墓裏沒有棺材,隻有一張供桌。”
“墓裏隻有一張供桌?”
“王胡子自個兒是那麽說的,具體啥情況,咱們也都不知道。他這個人吧,愛顯擺,但從來不說謊話,也不介意旁人對他挖墳掘墓這件事兒的看法。對他來說,缺德不算啥,隻要不缺錢就行。我估摸着,他說的是真的。
這墓裏隻有一張供桌,按說這王胡子應該要退出來了。可他沒有,他隻掃了那供桌一眼,就開始在墓室裏搜羅。别說,還真讓他找到了不少的好東西。什麽金镯子,銀镯子,翡翠耳墜之類的弄了不少。
就在王胡子抱着那些東西打算從墓裏出來的時候,他看見了一雙眼睛,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這要是換了别人,早給吓尿了,可王胡子是誰,他是王大膽啊。打從他十幾歲起就在墓裏掏東西,怎麽可能因爲一雙眼睛就給吓着了。
他一邊抱着自己尋來的那些寶貝,一邊提着氣朝着那雙眼睛走了過去。王胡子不高,大概就到我脖子這塊兒,可那雙綠眼睛的主人更矮,高低跟王胡子的兒子差不多。等湊近了,王胡子才發現那綠幽幽的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狐狸的眼睛。”
“狐狸的眼睛?”
刑如意不自覺的朝着狐狸掃了眼。
“是狐狸,但卻是一隻站着的,就跟人一樣的用雙腳站着的狐狸。”農戶說着站了起來,雙腳并攏,雙手向後略微鎖了一下,擺出了一個略顯奇怪的姿勢:“喏,這就是那隻狐狸當時的模樣。
這狐狸就是狐狸啊,就算成了精它也還是一隻狐狸對不對?夫人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這種像人一樣站着走路的狐狸?”
刑如意心說有啊,你眼前就有一個。不光能像人一樣的走路,還長得跟人一模一樣。
眼角餘光一瞥,正好撞上狐狸的視線。刑如意忙得輕吐了一下舌頭,對着農戶道:“那莫非是一隻成了精的狐狸?”
“夫人也是這麽想的嗎?”農戶激動的站了起來:“我當時聽說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我估摸着王胡子當時也是這麽想的。還是那句話,這要是換了一般人,例如我,就算沒有吓着,也差不多。可王胡子到底是王胡子,瞧見了這樣一隻像人的狐狸,不僅沒有害怕到腿軟,還朝着狐狸走了過去。然後,飛起一腳朝着狐狸就踹了下去。
狐狸當即發出了一陣呻吟。王胡子再一看,得,還是一隻母狐狸。”
“母狐狸?”
“應該是吧,反正王胡子是那麽說的。他說他朝着狐狸踢了一腳之後,才看到原來那狐狸背上還趴着一隻小狐狸。
那小狐狸生的特别好看,皮毛光滑順溜。王胡子一瞅,心說,這皮毛不錯,扒了正好給小兒子做個暖脖子的。”
“這王胡子扒了狐狸的皮?”
“他是那麽打算的,可墳墓裏光線那麽暗且他手上還抱着那麽多的寶貝,哪有那個閑工夫給小狐狸扒皮啊。王胡子踢倒了母狐狸之後,抱着寶貝就從母狐狸的跟前走了過去。他原本想着等那天得空了再回來收拾這兩隻狐狸,結果才走了一步,就感覺腳脖子一疼。回頭一看,得,原來是被那隻小狐狸給咬了。
王胡子一惱,當即騰開手就抓住了那隻小狐狸,然後把小狐狸和從墳墓裏找到的寶貝一起帶回了家。”
“之後呢?”
“之後……”農戶摸摸頭:“據那王胡子自己說的,沒什麽之後了。他說他原本打算将那小狐狸給活剝了。皮毛給小兒子做成暖脖子的,再把肉給煮了,餘下的心肝肺直接炒了當菜吃。結果還沒等他下手,小狐狸就不見了。”
“不見了?”
“是不見了。”農戶點頭:“小狐狸不見了之後,王胡子雖然有些氣惱自己沒把它給關緊了,可逃都逃了,他也沒打算去追。誰知道,幾天之後的一個早晨,王胡子起床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床邊有一對狐狸腳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