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用一雙猩紅的眼睛盯着刑如意搖了搖頭。
刑如意歎了口氣。
“當真不記得?”
女鬼搖頭,接着目光直視刑如意,說:“我不怕死的。那些捕快上門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瞞不住了。謀殺親夫,一定是死罪。我想的很清楚,如果縣老爺問我,我就承認是我謀殺了自己的丈夫。”
“你倒是痛快。”
“有時候死比活着容易。”女鬼扯了扯嘴角,嘴角又有血淌了下來:“不瞞姑娘,剛和我那個病鬼丈夫成親的時候,我就想過死。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不得主,況且那個親口允下我婚事的又是我爹,我違逆不了,也不敢違逆,但命是我自個兒的,我總能做得了主吧。
出門的時候,我趁着我爹不注意,偷偷藏起了一把剪刀。我尋思着,等到了新房,我就用那把剪刀了解了自己。活着,我做不了他的人,死了至少是清清白白的。”
“那你爲何又……”
“爲何沒有死對嗎?”女鬼苦笑着再次扯動嘴角:“因爲我怕,還因爲當我拿着剪刀對準自己喉嚨的時候他出現了。我好像說過,他家不是一般的人家,但我沒有想到,成親那日他居然去了,而且還出現在我的新房裏頭。
他穿着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穿的那身衣裳,就那麽突兀的站在新房門口。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我竟覺得我是嫁給了他。
手,不知怎麽就松了,剪刀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響來。他聽見了,也看見了,然後一臉慌張的就沖了過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将我抱在了懷裏,然後不停的說我傻,說我怎麽能夠想到去死呢。他還說,他不計較,也不在乎我嫁給别的男人,他隻希望我活着,好好活着,活着讓他随時随地能夠見到我就行。
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再也不想去死,而且也沒有勇氣去死了。”
女鬼充斥着血污的眼睛裏透出一絲光來。
“因爲他,再難的日子,我都能熬過來。”
“可他未必願意爲了你熬日子。”
“沒有關系。”女鬼抿起了唇瓣:“他是大丈夫,他原本就不該爲這些兒女情長所牽絆,況且他對我真的很好。他說過,等到我那個病弱的丈夫不在了,他就帶我離開,然後尋個小院子,跟我一起過日子。我知道,他辦得到,他一定辦得到。我也知道,他不會娶我,甚至連做他的妾氏,眼下的我都沒有那個資格。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名分,也不在乎自己會以怎樣的身份待在他的身邊。我要的僅僅隻是守着他,就像那天晚上他對我說的那樣,我也隻要随時随地能夠看見他就行。”
“傻!”刑如意撇撇嘴。“雖然自私的愛情讓人摒棄,可這種自認爲偉大卻要自我犧牲的愛情更讓人唾棄。我相信,這個男人是喜歡你的,但他一定不愛你。至于你,你或許很愛他,但你的愛,他不一定在乎。”
女鬼沒有理會刑如意,而是自顧自的說着:“雖然我很想跟他過他說的那種日子,但我知道,我沒有機會了。我擺脫了我的死鬼丈夫,卻再也沒有機會跟他在一起了。”
“機會還是有的。”刑如意摸了摸鼻子。
女鬼看了刑如意一眼,十分堅決的道:“我是不會将他拖累進來的!”
“OK,我了解了,我了解了你對他的一往情深,也爲你對他的無私的愛而稍稍感動。那麽現在,你能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了嗎?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嗎?”
“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我被關在了牢裏。縣衙的大牢與我想的有些不同,我以爲牢房很大,很黑也很恐怖,後來發現它很小,而且也沒有那麽多的犯人,潮濕的味道有點像是婆家之前關我的那間柴房,隻不過它裏面沒有柴。
我說過,我是不怕死的,所以一直很安靜的待着。我問過來抓我的人,他們告訴我,就算我被判了死刑,臨死之前也是允許親人探視的。我沒有親人,我隻有他,我不想他來看我的時候,我是憔悴的,哭哭啼啼的。
我坐了很久,久到我都要快睡着了,忽然聽到有人叫我。”
“是誰叫你?”
“一個捕快,牢裏的捕快。他是來給我送飯的。”
“送的饅頭?”
刑如意問,女鬼卻搖了搖頭。
“一碗幹的小米飯。那米,一定是陳年的米,帶着一股子的黴味兒。我勉強吃了幾口就把碗放下了。”
“沒有饅頭嗎?”刑如意又問。
女鬼擡臉看着她:“你爲何一直問我有沒有饅頭?”
“你先回答我有還是沒有,然後我再告訴你爲什麽。”
“牢裏送的飯是沒有的。”
“話外音就是旁人送的飯裏是有的了?”
“也不是旁人,還是送飯的那個捕快。”女鬼擡了擡眼:“那飯是後來送的,很豐盛,有兩樣還是我喜歡的。”
“那捕快送飯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
“說了。他将飯桶放下的時候說了句,讓我能吃的時候盡量吃,說是黃泉路難行,吃飽了才好上路。”
“你都吃了?”
女鬼搖頭:“沒有,桶裏沒有筷子,我又不好下手去抓,所以隻吃了一個饅頭。”
“饅頭裏頭有什麽?”刑如意繼續追問。
女鬼詫異的瞄了刑如意一眼:“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是如何知道饅頭裏有東西的?”
“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一張紙條吧。”
女鬼先是點頭,跟着搖頭:“是一張紙條,不過上面寫的不是字,是畫。”
“畫?”
“我一個漁家女,原本就不認得什麽字,粗略認得的那些,也都是出閣前跟着一個教書先生學的。他也知道我不認得什麽字,加上那時,我已經爲人婦,書信來往難免被人發現,所以他總是繪了圖畫給我。那些畫,若是落到了旁人手裏,不過以爲是小孩子的塗鴉,隻有我和他才能看得懂畫的什麽。”
“所以,當你看到畫的時候,就知道飯菜是他送的?”
“沒看到畫之前我就知道是他送的。這個時候,除了他,還有誰會惦記着給我送口吃的呢。我爹,巴不得離我遠遠的,免得被我的事情牽連。”
“饅頭你吃了?”
“嗯!”女鬼點頭:“看到夾在饅頭裏的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我等,他說會想辦法救我。能活着當然好,可在我沒有離開那座牢籠之前,我不能讓旁人看到那副畫,所以我将畫撕碎了,與饅頭一起嚼爛咽進了肚子裏。我還喝了一些酒,桂花酒,喝完就覺得頭暈乎乎的,身上熱的厲害,緊跟着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桂花酒嗎?”
“嗯!”女鬼點頭:“我娘的家鄉是有桂花的,她喜歡桂花,連帶着我也喜歡上了。後來,認識了他,他知道我喜歡桂花,就想方設法給我弄了許多與桂花有關的東西。桂花油,還有桂花酒。”
“這麽說來,他對你倒是真的還不錯。”
“他是這世上除了我娘以外,唯一對我好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除了你娘以外對你最好的人害死了你?”
“他?”女鬼擡眼,搖頭:“不會的!”
“爲什麽不會?”
“我都已經要死了,他沒有理由,也不可能會害我的。”
“如果他有理由呢?”
“什麽?”
“我是說,如果你喜歡的男人有理由害你呢?”
“不會的!”女鬼後退了一步:“就算他有,他也不會的,況且那事情本就與他無關。他心裏清楚,他很清楚,我是不會将他說出去的。”
“他心裏是清楚,可心裏清楚,未必就不害怕。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抵擋的住生死的考驗。要不,你告訴我,你是如何死的?總不是無緣無故的吧?”
“既是心疼你,給你送飯,送的又是你愛吃的東西,那麽你告訴我,他爲什麽不放筷子?是忘了,還是刻意的?很明顯,筷子是他刻意不放的,至于那兩樣你喜歡的東西倒是他刻意安排的,爲的就是安撫你,讓你産生一種錯誤的心理,讓你認爲他還是在乎你的。
你們相好一場,他自然也清楚你的習慣,沒有筷子,你自然會選擇饅頭。至于饅頭裏的繪畫,也應該是他刻意安排的。他不是想救你,而是要害你。他認爲,隻有你死了,他才能與那件事徹底擺脫幹系。可惜,你們太過自負,也太過天真,你們當真以爲你們偷情的事情,外人是沒有察覺的?
外人既有察覺,府衙裏頭的縣太爺焉能不知道?縣太爺既知道,自然也會安排人去查他。他着急慌忙的緻你于死地倒是更快的暴露了自己。如此智商,隻怕很難成爲你剛剛口中所說的大丈夫。”
“你胡說!”女鬼嘶聲的指着刑如意,“你都不知道他是誰,你爲何這樣說他?”
“我都不知道他是誰,我爲何這樣說他?”刑如意反問,眼睛半眯着看向女鬼:“其實你自個兒心裏也清楚不是嗎?不然的話,你又怎麽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