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怎麽辦?”男人急的隻在門口轉悠:“依夫人所說,我家娘子豈不是活不成了。”
“但凡你家娘子現在還有一口氣,我都會盡力幫她留着這條命的。”刑如意一腳跨進院子裏:“倘若此番你家娘子可以轉危爲安,我建議你們從這宅院裏搬出去。至于你那個本家,倒也不能說他是個壞人,隻是做人做事有些不地道。你若是計較,便自謀生路,若是不在意,倒也可以繼續留在他的鋪子裏。他心中有愧,自是會厚待你們夫婦二人。至于旁的,也需要你自個兒來拿主意。”
男人下意識的點着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将刑如意說的這番話給聽進去。
女人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雪,就連唇色都有些泛青。刑如意在床邊坐下,先是将手搭在女人的腕部,仔細品了品她的脈搏,跟着略微起身,翻開了她的眼皮。眼白之中,竟嵌着兩枚瞳仁。一枚黑色的,應該是女子自己的。旁邊還有一枚深褐色的,比起原本的瞳仁,小了許多。
男人本是關心自己娘子的病情,自刑如意診脈時,就站在她的旁邊。此時,瞧見自家娘子眼睛裏竟有一大一小兩枚眼珠子,吓得差點叫出聲來。
“這……我家娘子是不是變成了妖怪?”
刑如意翻了個白眼:“妖怪豈是這麽好變的?”
“那我家娘子怎麽會……”
“你家娘子是被冤魂纏身了,這多出來的一枚瞳仁便是那冤魂的。”
“這可如何是好?”男人緊張的交握雙手:“聽說離城十裏有個清風觀,觀裏頭有個清風道長是會捉妖的。要不,我出城去,将那個道長給請回來。”
“請不請道長,你自個兒拿主意就是。隻是,身爲大夫,我需要提醒你一句。依着你家娘子眼下的情形,隻怕很難撐到你将那位道長給請回來。”
“那可怎麽辦?”
“好辦。”刑如意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正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我隻需要将那個附在你家娘子身上的冤魂叫出來,問一問她肯不肯放過你家娘子也就是了。”
“将……将冤魂給叫……叫出來?”
“怎麽?難不成這天底下隻有你口中那位清風觀的觀主才懂得捉妖。我記得,在集市上的時候,我就與你說過,你家娘子的病,我能治。”
“夫人當真能治?”
“得,你若是信不過我,盡可以去請你的道長。”刑如意起身。
“既請了夫人來,自然是信得過夫人的。隻是,夫人要如何才能将這冤魂給叫出來?”
“自然是用一些你不知道的法門。這樣吧,你先去幫我準備一些東西,等天色暗下來之後,我再告訴你,如何将這附身的冤魂給叫出來。”
刑如意随口給男人說了幾樣東西,無非也都是那些江湖術士騙人的時候慣用的東西。什麽朱砂,黑狗血之類的。男人默默記下之後,就出門準備去了。
見其背影消失,狐狸這才走進房間,問刑如意道:“夫人又在盤算什麽?”
“瞧出來了?”刑如意對着狐狸眨眼。
“知妻莫如夫,況且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雖說眼下你得克制着自個兒,不能随随便便使用鬼術。可單憑着你腰間的那塊兒牌子,這附在女子身上的冤魂就不敢逗留。若是不聽話,她大可以喚個鬼差出來,強行将她拘出來也就是了。”
“是是是!就算沒有鬼差,區區一個小鬼,我家夫君也是搞得定的。”刑如意抱住狐狸的胳膊,指了一下還躺在床上的女人:“可若是不讓她家相公出去跑一趟,我如何才能知道真相?再者,凡人都是看不見鬼的,我若是不讓他置辦些唬人用的東西,如何讓他相信我是能夠叫出這附身在他家娘子身上的冤魂的。你是狐狸,凡人的這些小心思,你是猜不透的。”
“所以,你們這些凡人比我們這些狐狸更要狡猾。”
“我可沒說過狐狸狡猾這樣的話來。”刑如意反駁道:“我隻曉得我家夫君聰慧,是有大智慧的狐狸。狡猾這樣的字眼若是用在我家夫君身上,豈不是在糟踐我家夫君?糟踐我家夫君,豈不是連帶着将我自己也給糟踐進去了。所以,那樣不合适的話,我定然是不會說的。”
狐狸搖搖頭,心說,這凡人的臉皮到底是比狐狸的厚些。不過,這厚臉皮的是他家娘子,縱然他生着九根狐狸尾巴,也不敢将這樣的話說出來。嗯,有礙夫婦和諧。
“這冤魂是夫人叫呢,還是我叫?”
“自然是夫君叫了。”刑如意撫着肚子:“我眼下不方便。”
狐狸掃了眼刑如意平平的肚皮,又看了眼挂在她腰間的那枚鬼牌,心說,這哪裏不方便了?考慮到她是自個兒的娘子,又懷了孩子,加上難得的撒嬌任性,也隻得寵着,縱着。
狐狸走到床前,伸出食指在女子的額間輕輕一點。女子立馬痙攣了起來,一雙眼倏地睜開,大的那枚瞳仁被擠到了一旁,隻留下那枚小的,一動不動地盯着狐狸。
“還不出來!”狐狸又點了一下,口氣頗爲不好。
那枚小的瞳仁轉了一下,跟着女子身上浮起一團黑氣。再看時,那團黑氣已經聚攏成了人形,自女子身上剝離,起身,雙腳落地,站在了狐狸與刑如意的跟前。
“我沒有傷及無辜。”
這是一個女鬼,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穿着一身粗布做成的衣裳,衣裳上還挂着不少的補丁。頭發散着,手裏握着一塊破布。
“冤有頭,債有主,我不過是向她讨回公道罷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很厲害的人,而我隻是一個區區的冤魂,我打不過你們,更吓不到你們。可天理昭昭,你們總不能攔着我報仇,總不能讓像她這樣的壞人,好好活在這個世上。如此,哪裏還有公平和正義可言?”
“你是那個村子裏的人吧?”
“是!”
“你死後可去了地府?”
女鬼點頭:“去了!鬼差帶路,焉能不去?”
“那地府的官老爺可曾審過你們的案子?”
“審了。”
“結果如何?”
“還能如何?那地府的官老爺與上面的一樣,滿口的仁義道德,卻一味縱容着這些壞人。”
“是嗎?你口中所說的那位地府官老爺與我知道的似有些不同。”
“夫人也曾去過地府嗎?若是不曾去過,如何知道那地府裏的官老爺不是這般?”女子揚起頭:“我們全村都是本分老實的人,一生都不曾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可結果呢,一個個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我們心裏有怨,有恨,我們想要求一個公平,想要複仇有錯嗎?可地府那位官老爺卻說生死由命,今生的苦,都是前世的孽。那位官老爺還說,說他雖然掌控着地府,卻不能讓鬼差所以拘人下來。他讓我們耐心等待,等着看那些壞人的下場。”
“既如此,你們等着也就是了。”
“等?”女鬼輕笑着:“我們倒是願意等,倒是想要等,可地府裏頭有地府的規矩,我們還來不及看到那些壞人的結局,就被催促着讓去投胎。”
“投胎也沒什麽不好。”
“若是夫人,夫人願意嗎?”女鬼盯着刑如意:“夫人也是身懷六甲之人,若是夫人的孩子還沒有出世就被人用刀活生生給剖了出去……若是夫人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丢入鍋中,熬成湯,還被那些牲畜不如的東西給撕扯着吞到肚子裏去,夫人能大度的不去計較,能放下一切,端起孟婆湯,忘卻前塵,輕輕松松的去投胎嗎?”
“自是不能!”
“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要求我去做到。我雖不及夫人尊貴,可我也是娘親,我疼愛自己孩子的心情與夫人是一樣的。當我眼睜睜看着我的孩子被……我沒有辦法如夫人說的那樣,放下一切,重新開始。我的仇,我可以不報,但我孩子的仇,我不能不報。他還那樣小,小到根本沒有辦法保護自己,小到就連枉死也不能留存一絲魂魄回到地府重新開始,他的仇,他的怨,都需要我這個娘親來幫他。”
“我明白你心裏的苦,也能夠體會你心裏的怨,可我更相信,地府裏頭的那位官老爺不是你說的那樣。他既有了公斷,結果必定會讓你滿意。就算不是十分,也是七八分,總歸會讓你們安安生生的上路,放下今生的這些羁絆,踏踏實實去迎接來生的日子。
你既不願意投胎,也在地府等了這麽許多年,爲何不再多等一些日子?還有,是誰将你從地府喚出來的?依着你的能耐,想要從下面逃出去,隻怕不容易吧。”
“我的确是不願意投胎的。地府那位官老爺倒是也沒有難爲我,就任由我在地府裏待着,說是我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去找孟婆索要湯水。我沒什麽本事,怨氣又不夠大,也化不成什麽厲鬼,就隻能整日坐在黃泉旁,看着那些從上面下來的人。我一個一個看,一個一個數,我就想看看那些壞人的下場。
我看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那些當初害死我們的壞蛋幾乎全都到了地府裏。他們也的确如夫人所說,受到了一些懲罰。可唯有我最恨的兩個人,卻被放過了。”
“一個是她,一個是乞丐對嗎?”
女鬼點頭,一雙眼因爲怨毒而變得猩紅。十指瞬間變長,指甲也從最初的白色,變成了黑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