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能讓我抱抱嗎?”
阿紫娘看着懷中啼哭不止的嬰兒,有些爲難。
“不要緊的,我也是做娘的人。我的大兒子,比你家阿紫還要大上幾歲呢。”想到許久不見的殷元,刑如意嘴角便浮上一抹笑來:“我記得,我家元兒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般大哭不止。剛剛出生的孩子,除了鬧饑渴之外,也會因爲身體不舒坦而哭鬧。我是大夫,我可以幫他瞧瞧。”
“夫人誤會了。夫人肯抱一抱他,是他修來的福分。隻是眼下,他有些鬧騰的慌,所以才……”
“不礙事的,興許給我抱一下他就好了呢。”
刑如意說着,伸出了手。婦人猶豫了一下,将嬰兒交到了刑如意的手上。
軟軟弱弱的小身子,剛剛落到刑如意的懷裏,便跟着痙攣了一下。刑如意蹙眉,右手抱着,騰出左手來,在嬰兒眉間輕輕撫弄了一下。原本大哭不止的嬰兒瞬間安靜了下來,隻睜着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沖着刑如意看。
“當真不哭了。”婦人驚喜的沖了過來。
“這孩子哭了半響,也該哭累了。你聽聽,這小嗓子都給哭啞了。”
“這可怎麽辦?”婦人有些自責的看着哭的小臉兒都有些泛紅的孩子:“都怪我這不頂用的身子,連口吃的都沒有。”
“你自己都沒吃沒喝的,又拿什麽給這孩子當口糧。”刑如意說着,瞥了一眼仍站在門口的男人:“家裏可有溫水,先倒一些過來,給孩子潤潤喉嚨吧。”
“有的有的,我現在就去燒。”
“讓他去。”刑如意指了指門口的男人。
男人動了動嘴唇,一副不大情願的樣子。
“娘子是你的,你不知道心疼也就罷了。難不成,連自己的兒子也都不顧了?”
“這燒水做飯,生兒育女原本就是她應當做的。”
“那你呢?身爲丈夫,你又要做什麽?”刑如意盯着男人的那雙眸子:“建功立業?貌似你既無戰績,也無功名。賺錢養家?我瞧着你那雙手也不像是能賺來錢的人。這幾間房子,是你家祖業,這裏頭擺着的東西,也沒有一樣是你掙來的。就連你們娘倆的吃喝穿戴,都要靠着自己娘子去給人做幫傭辛苦積攢?你倒是說說看,你身爲一個男子,身爲一個丈夫,身爲一個爹爹,你都爲這個家,爲你娘子,爲你的兒女做了什麽?”
“我——”
“我什麽我?若我是你,壓根兒就沒有臉站在這裏。”刑如意毫不客氣的沖着男人怼了過去:“還不趕緊去燒水!”
“還是我去吧。夫君一個男子,如何做得這種粗活。”
“他一個男子都做不得粗活,你一個剛剛生産過的女子又如何做得?”刑如意搖搖頭:“方才那些話,也不是針對你家相公的。喏,我家夫君也在這裏,你問一問,若他如此對我,我可會輕饒了他。”
狐狸正閉目養神,聽見刑如意這話,倏地睜眼,跟着嘴角微微向上,說了句:“自古以來,男女便是各有分工的。我身爲男子,既不能代夫人承受十月孕育,一朝分娩之苦,便理應爲夫人分擔養兒育女的辛勞。況且,娶妻生子,爲的不光是傳宗接代,而是與其相守一生,相伴到老。若我不能好好對待夫人,又如何要求夫人好好待我。”
狐狸一番話,聽得阿紫爹娘都有些錯愕。刑如意瞧着他們,黯然的在心中歎了口氣。心說,如此“逆天”的言論,也隻有狐狸能這麽輕松自如的說出來,也隻有她這麽個殷夫人,才會聽得如此心安理得吧。
阿紫爹雖然不認同,但被刑如意連着怼了那麽幾次,加上他本就是怯懦的性格,這會兒倒也沒什麽脾氣了。雖這女大夫說的不中聽了些,可她懷裏抱着的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無論如何,這水還是要去燒的。
“阿紫去幫爹爹。”
“阿紫真是一個好孩子。”
“是!她自小就比較省心。”阿紫娘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女兒嬌小的背影:“我婆母不大喜歡女孩兒,自阿紫出生之後,便沒有給過她多好的臉色。旁人家的阿奶,總是疼孫女的,我家婆母,卻連一句軟話都不願意與阿紫說。好在,她懂事,也從不計較這些,哪怕心裏委屈,還都要哄着我這個做娘的開心。倒是我,總覺得虧待了這個女兒,沒能給她更好的生活。”
“阿紫她不會在意的。”刑如意輕拍着懷中的男嬰:“能和我說一說換花草的事情嗎?”
“換花草?”阿紫娘一愣,眼神跟着閃躲起來:“什麽換花草,我從未聽過,是花還是藥?”
“你以爲這孩子大哭不止,隻是因爲他餓了嗎?”
“這麽小的孩子,總不會是因爲别的吧?”
“自然是因爲别的。我知道,你婆婆出去給孩子尋奶娘了。可你信不信,就算你的婆婆能将奶娘帶回來,這孩子,也是不會吃一口奶的。”
“怎麽……怎麽會?”
“若非看在阿紫乖巧的份上,我是決計不會管你家這樁閑事的。”
“夫人,這換花草……”
“你若說了,我可以幫你,你若不說,我即刻放下這個孩子。隻是,你心裏清楚,日後你家必定不會太平。”
阿紫娘攥了攥手,又沉默了半響,這才開口道:“方才說過,我家婆母是不喜女孩兒的。不過,這也怨不得她。家境貧寒,夫君他又被婆婆寵着,多少有些不知上進。這女孩兒與男孩兒同是一般養大,耗費米糧也差不多。可長大之後卻大爲不同。女孩兒遲早是要嫁人的,男孩兒卻可以爲屠家添丁進口。除此之外,女孩兒力氣有限,也不能出門做工,若是男孩兒,倒是可以早早幫襯家裏。隻是,這種事情,總歸還得看着老天爺的意思。”
“說了半天,無非就是你家婆婆重男輕女,認爲女孩兒是種負累罷了。”
“是!”
阿紫娘垂下了頭。
“自懷上這胎之後,我便心神不甯。婆母尋了個知根底的大夫過來爲我把脈,說我腹中懷着的十有八九還是個女兒。婆母知道之後,我們母女在屠家的日子就越發的難過。
一日,我正在門口漿洗衣裳,遇到一個過路的乞丐向我讨水喝。那日,正好夫君與婆母不在,我便将家中剩下的米湯給了乞丐。
那乞丐臨走時,與我說了一句話,說是東山外有個村子,村子裏有個白婆婆,白婆婆手裏有一種神奇的草藥,名喚【換花草】可颠倒陰陽,更換胎兒的性别。我猶豫了許久,才将這件事告訴了夫君與婆婆。”
“随後,你家夫君便帶你去找了這位白婆婆?”
“不是夫君,是我家婆母與我同去的。”阿紫娘又攥了攥手:“當時,我懷胎已經月餘。婆母擔心,去的晚了,那草藥會沒有功效,于是第二日一早便讓夫君雇了驢車,帶我去了東山。
越是朝東走,人煙就越是稀少,且山中霧氣越來越大。我們在山裏稀裏糊塗走了許久,差點迷了路。虧得又遇見了那個乞丐,是他帶着我們找到了那個小村子,找到了幫人換胎的白婆婆。”
“之後呢?”
“當知曉我們的來意之後,白婆婆直接将我與婆母趕了出來。我們在門口守了多日,然而白婆婆始終不願意見我們。後來,婆母做了一件事,才逼得那白婆婆開了門。”
“你婆婆做了什麽?”
“婆母她尋了一支錐子,用那支錐子抵着我的肚子。說,倘若白婆婆不肯開門,不肯幫我更換腹中胎兒的性别,便用那支錐子将我腹中的孩子生生刺死。”
“你婆婆倒是夠心狠的。”
“婆母她也是沒有辦法吧。”阿紫娘将臉轉到了一旁:“自從生下阿紫後,我便遲遲不能受孕。這個孩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剛剛得知是個女兒時,婆母也曾動過讓我墜胎的心思。可一來,那藥并不便宜。二來,婆母也擔心我的身子受損,日後再沒有辦法爲屠家添丁。好不容易找到白婆婆,她怎麽肯輕易放棄。”
“那你呢?你到底是孩子的娘親,當你的婆婆拿着錐子對準你腹中的孩子時,你難道就不想做些什麽嗎?”
“我想做什麽?我當然希望我的孩子能好好的。可身爲屠家的媳婦,我理應爲屠家傳宗接代。”阿紫娘的聲音略大了一些:“身爲兒媳,我不能違逆我的婆母,但倘若婆母當日真的将錐子刺了下去,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陪着我腹中的孩子一起離去。我是她娘,我保護不了她,是我的錯,也是我的罪。我隻希望,黃泉路上,她不會那麽的孤單。”
“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刑如意突然想到在巷子裏時,屠大娘對着鬼嬰念叨的那幾句話。
俗話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阿紫娘,也不全然是無辜的。
“那換花草,不止是草藥吧?”
“嗯!”阿紫娘點了點頭:“白婆婆告訴我們,并非是她不願意爲我們換胎,而是這換胎沒有外界傳言的那般簡單。換胎之人,除了要付出銀錢上的代價之外,還要付出一些别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尋常人付不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