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總歸是我拘了那個孩子的魂魄。”
白羽眼神閃爍了一下,随即又射出一根白色羽毛來。刑如意側身,白色羽毛直插到身後的一棵樹上。緊跟着,身旁閃過一道白影,再看時,白羽已經不在屋内了。
沒有狐狸傍身,刑如意追蹤起來自然不是很方便。隻不過,那白羽先是被招魂幡反噬,接着又被自己的暗器所傷,從他射出的第二根羽毛來看,他傷勢不輕,腳程也快不到哪裏去。
依靠着自己極度靈敏的鼻子,循着白羽暗器上留下的氣息,刑如意一路追着白羽到了城外的一座破道觀裏。
白羽靠在道觀的破門上,從他的姿勢來看,顯然剛剛的那一番逃脫加重了他的傷勢。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來,看着刑如意無奈地說了句:“果然還是被你跟上了。”
“明知道逃不掉,爲什麽還要逃?”
“總得試試吧。”白羽澀澀一笑:“自在客棧中見到夫人,白羽就知道,夫人不是一般人。所以,白羽從未想過與夫人你起任何正面的沖突。若非沒有選擇,白羽也不願意當着夫人的面出手。麗華她,非死不可。”
“你是擔心麗華将你們之間的秘密告訴我?”
白羽沒有否認。
“你殺了麗華,卻沒能藏住所有的秘密。這麽看來,你出手還是過于倉促了。”
“是白羽低估了夫人。夫人比白羽想象當中的更厲害一些。”
“你錯了,我并無厲害之處。若不是你貿然在客棧中殺死了麗華,我根本不會注意到在這個永安城裏還藏有第三個人。在那根白色羽毛出現之前,我一直認爲是英紅殺死了麗華。她有報複和殺人的動機,而且行事更爲方便。若不是你的出現,這件事,我會讓它就這麽平靜的過去。”
“因爲那個盛大人?”
“對!我們是故交,也是很好的朋友,我不願意他受到更多的傷害。”
“這麽看來,我的确是行事倉促,欠缺考慮了。”
“你是修道之人,應該知道,施展還魂之術是會遭天譴的。”
“我知道。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
白羽說着,腳步踉跄得走進破屋裏。刑如意随之進去,破屋之中除了破敗的神像之外,還有一張床。床上躺着的,正是英紅。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雖屍身保存完好,卻依舊散發着濃重的屍味兒。
英紅已經死了,而且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死了。這是段娘、麗華以及英紅本人都确定過的事情。方才在王家的時候,刑如意雖然也猜到白羽會将英紅的屍體藏起來,甚至是帶到永安城,卻沒有想到,自己竟這麽快的就與英紅面對面了。
“她死了!”
“她會活過來的。”白羽指了指英紅的屍身。
刑如意看到,英紅的胸口在輕微的起伏着。
“隻差最後一個了。隻要我将最後一個魂魄煉化,注入英紅頭頂的那盞還魂燈裏,她就能夠活過來。”
“活過來的也不是英紅。”
“不!是英紅。”白羽望着英紅的屍身,眼中滿是溫柔:“我答應過,無論如何,都會護她一世周全。她受難的時候,我不知道,是我的錯。可現在,我會用盡我全部的力量,讓她活過來。”
“可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刑如意走近了一些:“在很多年前以前,我見過一個人,她跟你一樣,擁有這樣的執念。隻不過,你在意的是你喜歡的姑娘,而她想要留下的是她的弟弟。知道嗎?那個男孩兒爲了成全姐姐讓他活着的心願,每個月都要忍受從人變成白骨,再從白骨變成人的痛苦。一年,兩年,十年,姐姐的執着,最終變成了對弟弟的懲罰。”
“這是不同的。”白羽坐在床邊,輕撫着英紅的額頭:“我的英紅不用經曆那樣的痛苦。”
“你确定嗎?這還魂術,你也是第一次使用吧。你隻知道,使用這種邪術可以讓人死而複生,那麽死而複生之後會如何,你知道嗎?不管是教你的師傅,還是教你的書本上,應該都不會告訴你這些。”
“難不成夫人知道?”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見過這盛唐最厲害的道人,他甚至能夠駕馭上古神獸饕餮幫他做事。死而複生這種事情,在他看來不過就是動動小指頭的事情。我剛剛說的那個弟弟,就出自他的手筆。與他所施的法術比起來,你這個還魂術隻不過是最低的版本。”
“最低的版本?”
“哦,抱歉,我用了一個較爲生僻的我老家的詞。我的意思是,你現在施展的還魂術對他來說,隻不過是個小兒科。”
“夫人是在嘲笑白羽的道法嗎?”
“不!你誤會了,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事實上,你的道術比我高明的多。”刑如意掃了一眼英紅:“我也見過另外一種死而複生的人,就是英紅複活之後的樣子。她的心髒雖然恢複了跳動,她也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的行走,甚至可能還能吃飯,但她隻是一個活着的死人。
她沒有自己獨立的思想,甚至,用盛唐最好的胭脂水粉都沒有辦法掩蓋她身上濃重的屍臭味。她隻能将自己藏在黑夜裏,晝伏夜出,見不得光。她能夠感到饑渴,卻沒有辦法依靠自己的勞動獲取食物,她隻能偷,搶,甚至去撲捉一些獵物。最終,變成人人忌憚的妖物。
終有一天,她會遇到一個像你一樣修習道法的人,落得個死無全屍,魂飛魄散。”
白羽猶豫了一下。
“即便這樣,我也要幫她完成她的心願。”
“明知結果,你還是要一意孤行嗎?”
“初次見她,是在我剛剛學成道法下山的時候。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被買給别人當奴婢。她家裏很窮,爹爹又是個混蛋,整天除了喝酒睡覺就是難爲她們母女兩個。她母親倒是一個善良的好人,爲了英紅,忍受了她爹所有的欺辱。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河邊。赤裸着一雙腳,腳邊放着漿洗了一半的衣裳。她就那麽孤零零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眼圈兒紅紅的看着河水發呆。
我走過去,看了她一眼。她擡頭,竟沖着我笑了笑。我從未見過那般幹淨的笑容,明明眼睛裏充滿了苦澀,笑容卻依舊如秋日陽光般的讓人覺得純淨和溫暖。
那一天,我們聊了很多。她說了很多家裏的事情給我聽。我也說了我上山學藝的事情給她聽。她明明年紀比我小很多,但我們之間,似乎并沒有什麽隔閡。
分開的時候,她問我,以後還會不會去看她。我說,會的。她又問我,如果以後她爹再欺負她和她娘的時候,我能不能幫一幫她。因爲她看到我背着劍,知道我是會功夫的。
我告訴她,我會盡力護着她的。
她站在河邊,高興的用腳踢着水花,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白羽這兩個字是那樣的好聽。那時,我便發誓,我會盡力護她一生。
我學習道法,是爲了降妖除魔。所以,在短暫的相遇之後,我便依着師傅的吩咐,去尋找和消滅藏在人間的那些妖孽。這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後,當我再次回到那個村子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聽村裏人說,他爹在一次喝醉之後,失手将她娘給打死了。官府派了人來,将他爹給捉到了大牢裏。英紅,也失蹤了。
我找了她很久,才在洛陽城裏見到了她。那時,她已經是盛家的丫鬟了。她告訴我,在她娘被殺,他爹被官府抓走的那天晚上,她被幾個歹人綁架,受盡了非人的折磨,然後還被他們賣給了人牙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裏除了怨恨,再也看不到别的。我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她到底經曆了什麽。我告訴她,我會帶她離開洛陽,去任何一個她想要去的地方。可她隻是看着我哭了。”
白羽的頭低了下去:“後來,我才知道,她是賣給人家做奴婢的。除非她的主子願意放她離開,否則她就要在那個盛家待到死。甚至死後,都還是盛家的賣身丫頭。”
“有一天,她找到我,請我去幫她的主母看病。我診斷出她的主母懷了身孕,但那個胎兒,極不正常。經我再三詢問,才知道,那個孩子是……”白羽停頓了一下:“那個孩子是用邪術得來的。我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若那個孩子降世,必定成爲一方禍害。就在我百般猶豫,不知道該如何取舍的時候,盛家二夫人,也就是那位麗華夫人找到了我。她希望,我可以幫她除掉大夫人懷中的骨血。事後,英紅也找到了我,說服我幫着二夫人做事。”
“這正中你的下懷!”
“是,有了英紅和二夫人的請求,我便沒有了絲毫的顧及。我偷偷換掉了大夫人保胎藥中的幾味藥物。爲了不被人發現,我還在那幾味藥中注入了道法,将它們改頭換面,魚目混珠。隻是,我沒有想到,這件事,竟會害的英紅殒命。”
“凡事有因就會有果,英紅的事情,我也很同情,甚至爲她難過。可是白羽,你不應該爲了救她,就枉殺那麽多無辜的人。”刑如意虛指化劍,指着白羽:“想想那個盲眼婦人,那個孩子是她今生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動手吧!”白羽閉上了眼睛:“我所犯之罪孽,自當償還,但我并不後悔。”
(本章完)